只要再一点点时间就好……
可是远远望见,季末身旁那个陌生而可疑的男人不知道是谁。他将行李放入后备箱,和季末说了几句话,却趁季末转身背对之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推撞在车门上,紧接着用一块毛巾捂住了他的脸。
迷药!
“!!!”颜文峰亲眼见此一幕,脸色惊变。困在车道,怒急攻心,险些不管不顾直冲过去。
季末挣扎着被压倒在车里。车门关上,这辆车很快绝尘而去。
颜文峰立即后撤,小跑着穿过马路退回到自己车中,车门被重重甩上了。
“走!”
燎燎的火在烧眉毛。宋小白发动车子,油门直接踩到了底。
“颜文峰!”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舍命陪君子了!”
季末被人声吵醒。
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眼中昏沉,脑袋里的眩晕感引发阵痛。季末发觉自己趴在车后座,两只手腕在背后被绑紧了。他侧过身,手肘支住身子慢慢爬起。
看窗外渐渐荒凉起来的景色,他们已经驶离了城区。
“……多少?……行,一言为定。”
“我还有另外的条件。拿到钱后,我要立刻离开江城,你们必须放行。”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大哥,相互理解一下,我只为了钱而已,你们没必要刁难我这种小人物,是不是。我很有眼色,拿了钱直接滚,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再都不会回江城来看一眼了,保证永远消失在你们的世界里。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碰见谁。”
“……好,跨江大桥上见。我快到了。”
方知行结束了通话,继续开车。
发现季末已醒,但没什么可解释的。
季末的视线透过内视镜原路返回,看向方知行。同样无话可说。
默然半晌,他问:“你的未婚妻呢。不带上一起走吗。”
“未婚妻?”
“你手上还带着订婚戒指。”
“这个。”方知行想起了这件事。他将戒指摘下,扔到中控台上,再点开手机,将一些人拉黑。
“本以为是富家小姐,其实家境也就那样。”随口抱怨,“我装作郁郁不得志,说要努力奋斗,重新创业给她买房,她就感动得稀里哗啦,想让我入赘,少吃点苦。”
嗤了一声。“就那个家底子也敢提入赘。真娶了她,估计以后都包养不起可爱的男孩子了吧。”
季末无言。“你他妈……”
方知行有些不快地看了季末一眼,眉头皱起。但见季末的处境,被控制着逃脱不了,心情又有些愉快。
“别顶着这张漂亮脸蛋说脏话。”
“……”
季末有种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还要被当面侮辱的感觉。
“什么样的法律都治不了你这样子的人,对不对。”季末叫他,“烂人。”
方知行并不像小孩子那样用主观情绪看待是非对错。“为了更好的生活罢了。赚钱就是这样。”
这辆车开得很快,就像一辆囚车,押着死刑犯就往刑场去了。
季末闷不作声,望着窗外。能见到的路人越来越少,一路同行的车辆也越来越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正是因为有太多你们这样子的人存在,才常常让我怀疑自己,为了那个目标所做的努力究竟值不值得。每当这样想时,好像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沉沦在干坏事里了。反正我也一样烂,说不了别人。”
“你想说什么?想要我放了你是不可能的。”
想说,有人明知心中的理想国度只是一个美得不切实际的梦,一片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幻景,却还是愿意慷慨赴死,不顾一切地去践行,哪怕只能靠近一点也想走上这样的路。季末看见了,心口生疼,纵使回不了头也想帮他们,想效仿逐火的飞蛾,想成为他们的影子,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想说,你之前问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和你走的。”季末说,“你想在外面发展,而我认识能帮上忙的熟人。我还有一笔积蓄存在银行里。如果你不嫌钱少的话,可以拿给你当做起步资金。银行卡号我报给你去查。”
“你把我手上的绳子弄松一点。待会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乖乖过去。然后等你一拿到钱,我立刻挣开绳子跳上车,我们直接离开江城。”
“抢了钱就跑,怎么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被绑架的人,更不像方知行才在他家楼下捡到他时那混乱落魄、万念俱灰的样子,反而莫名地有一种从容掌握的气度。语气放得平稳,不觉得会失败,更不担心生死,如此说着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
季末陈述完整个计划,方知行放慢车速,停了车,回头像看鬼一样看他。
“疯了吧,冒这么大的风险玩仙人跳……”
季末淡定反问:“怎么,你不敢赚钱。”
方知行被呛住了。
季末迎着对方惊异的目光,平静回视,一双眼睛乌黑澈亮。
季末说:“你为求财,我为活命,又不冲突。我们可以互相配合的。等过桥出了城,他们就拦不了我们了。”
有人曾教过季末如何谈判。现在,最值钱的筹码就捏在手中,它叫人心。
方知行很难拒绝这个提议。
他相信季末此时不似常人的冷静只是一种伪装,这恰恰说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再往后一步就是毁灭与疯狂。硬撑着,不得已屈身依附于自己,却又不肯放下高傲的气性……这反倒惹人怜爱,也叫人忍不住想要打碎掉他镇定的外壳,将里面那个瑟缩的灵魂拖出来好好蹂躏一番。
方知行考虑着,有些心痒而意动,视线上上下下扫过季末的脸和全身,语气沉下来,说话含糊:“出去了,那以后你就跟我一起过吧,季末。我答应了你妈妈要照顾你的。”
季末沉默。男人的这种眼神他看过无数次,其心思昭然若揭,并非只为求财。人的贪欲究竟可以膨胀到什么地步呢?有些好笑了。
季末心道,你也配提我妈。
他换了说法,稍稍挪开眼,像是不堪被注视,被逼着退让。声音软了几度,说:“嗯……我没有家了,方医生你收留我吧。”
背过身趴在座椅背上,扬了扬被缚的双手,回头望向方知行,请求他:“帮我松开吧。我手腕疼。”
“……”方知行在不大的车内空间里弯腰站起。探身过去,手按住季末的胳膊,寸寸滑下,摸到他的手腕。被粗粝的绳子所磨伤,一对细腕上果真留了不少紧勒的红痕。
差一点就要给他解开了。
视野里却无意间看到一辆车停在后方不远不近处。有个人推门下车,盯着这个方向,试图不动声色地靠近。右手垂着,半掩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武器。
方知行惊了一瞬,立刻警觉:“等等……有追兵!”
放开季末,回到驾驶座,急忙发动了车子。
季末也隔着车后玻璃看到那辆车,那个人。神色不变,他轻声问:“你究竟把我卖给哪一家了啊。”
方知行紧张地留意后视镜里的情况,抽空答道:“一个姓金的老板。”
……姓金的老板?
闵先生!
季末心里一震。他慢慢坐回去,靠倒在座椅上,有些失力。
“你最好能甩掉他。”他说。
方知行也想。他一头冷汗,鬼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在后视镜里,那个下车的男人面向他们飞速抬起了右臂——
“砰!”
颜文峰开枪了。
尾灯一下子炸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几乎与彻贯天际的枪声同时响起。
颜文峰想要打爆前车的车胎,但来不及瞄准。绑匪马上就要逃之夭夭了。
宋小白反应极快,前车刚动,他就已经察觉并同步发动了汽车。
“走了!”宋小白大吼。
引擎咆哮,车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就像忍耐力失控即将冲出去撞飞一切的愤怒公牛。颜文峰回望一眼,收了枪,助跑后冲刺几步赶上。他飞身钻进敞着车门行驶还在提速的车里,车门合上了。
“撞死人了我来负责。”颜文峰冷声道。
“呵呵。”宋小白才不把气疯了的人说的话当真。
马力拉满,紧咬上前车。在过弯处超车,超不过就连连别车,想要暴力逼停对方。
前车犹如逃命一般,被撵着开上了跨江大桥。他们撞飞收费站的升降杆,冲破卡口,在桥上飞驰。宋小白盯住前方,只是略微意外,然后便咬住牙关,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过了桥,就要出城了!”他急道。
颜文峰不语。
后车的他们二人尚且不知,方知行被驱赶着不愿停下,他约好的买家就守在桥尽头的关卡。于前车来说,那是胜利的曙光。方知行若逃命不成,扔下季末就能自保,身后的两方人马火拼成什么样就再都与他无关了。
此方大桥现在成了生死夺速的赛道,所有人横跨波涛汹涌的江水,竞相迎向新的、各自不同的未来。
桥面一片坦途,没有多余竞速的车辆。颜文峰突然开口:“小白。”
“不要刹车。”
“什么?”
“不要停。”
他曲腿踩上座椅,打开天窗,跳起攀出半个身体到车外。
宋小白吓死了:“喂!!”
“危险啊!!”
“……”
颜文峰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凛冽的风声。
他望见江上天地辽阔,云高风烈,笔直的大路向前。巨大的桥梁斜拉索正飞速向后退去,而天上看不见太阳。
前车仍在急速行驶,再过数分钟就要抵达终点。毫无疑问,今天的绑架是有预谋的,他们极有可能有同伙。一旦放任他们冲破下一道关口逃离,颜文峰就将会于茫茫的人间遗失季末的下落。正如同至今为止,这世上还有无数起令人心痛却难以破获的人口失踪和贩卖案件。
颜文峰屏息,精神力集中,此刻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左手受伤,只能扶在车顶,但右手捏得很稳。
缓缓伸直手臂,举枪瞄准了前车的后轮。
曾在野外训练场上淡定打出满环,曾在行动中毫不迟疑地狙击打穿毒贩的脑袋。
现在,唯险中替一个人求一条生路罢了。
如果他不去做,那谁去做。
“砰!”
他开枪了。
爆胎了!
前车顿时失控,速度骤降,车身在桥面打滑,车头控制不住地偏行。
“操!”宋小白大骂一声。他半点没踩刹车,也毫不减速,在一声巨响后他们直直撞上了前车,然后用尽全力强行顶着失控的前车在桥上直线前行。
颜文峰险些从天窗里给扯出去,被撞击时的强烈震感甩飞。
桥面上留下了数道车辙痕,前车的后盖被撞毁,后车的车头凹了进去,碰撞中零散爆开的碎片拖行了一路。宋小白大声喘气,渐渐降低了车速。前车被惯性逼着向前,数十米后偏向,一头撞在了桥两侧的防护墙上。
天底下安静了。
方知行惊疑不定地坐在驾驶座上,还是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惊险的时刻。与死神擦肩而过,真的是擦肩而过。整辆车都不在掌控中,留给人的反应时间却只有短短数十秒。
他大脑宕机,愣愣地看着引擎盖上冒出大股黑烟。车身正在危险地过热,很快就会着火燃烧和爆炸,而他不知道该不该立刻下车。
季末没有系安全带,第一次撞车时就被撞得滚倒在车里。晕了好一阵后才勉强醒来,跪着爬起时还有些干呕。
“……”季末压下难受的作呕感,看向方知行,竭力平息自己,开了口:“后面那辆车里的是警察。”
方知行转过头来:“……啊?”
“我说,刚才想撞飞我们的是警察。”季末说得很慢,“你没得选了。如果不想被跨城通缉的话,就把我交给警察,让黑帮自己去找警察吧,你只管逃命。”
季末一字一句下了指令,给出了能让方知行活命的唯一方法:“给我解开绳子,装作你只是被我雇佣来的一个普通司机,什么也不知道。瞒过警察,然后立刻离开现场。”
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方知行打开安全带,颤抖着手给季末解开了手腕的束缚。
然后下一刻就被手枪指住了额头。
面前是脸上一片惶恐,比哭还难看的男人,季末持枪顶住他的头,用力逼得他举起双手,恐惧地向后靠去。
“我还有一点疑问。”季末面无表情地俯视对方,“你到底把我卖了多少钱?”
“……太便宜了。”
颜文峰从车顶跳下来,立在地面稳住身体。
他敲了敲车窗,叮嘱道:“小白,别下车。”
不要暴露。
宋小白明白他的意思。“我会见机行事。但你要是敢不回来……”
颜文峰大步向前面撞毁的汽车走去。
“砰!”
又一声枪响。
颜文峰顿住。
前车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哀嚎着滚了下来。他捂着下体和大腿,痛得在地上打滚,裤子上全是血。
发现了颜文峰后,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挣扎着往这边爬过来,留下一路血迹。
“警察……警察救我,救我啊!”
颜文峰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避开了踩到血。
“不好意思,我是坏警察。”
“你自己叫救护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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