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能够看到外面山林模样的缝隙后,李重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重华,你过来。”走了许久,李浔才又终于肯开口对他说话,也还对他招了招手。“我即刻带你出去。”
李重华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已经这样接触过很多次,两人都有算是有了经验,也极为自然地给彼此都找到且适应了一个距离,但这次李浔率先做了改变。
还是那样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只隔着两层薄薄的里衣,对方偏热的温度都是那么清晰,只是脸和脸不相对就显得刻意了些。
也离得远了些。
李重华终于产生了几分不满的情绪,他读不懂李浔到底是怎么了,又到底要做些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没有缘由的情绪,无端的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也这样纷乱的挑动着他的情绪。
李浔总是这么自我的,不管他人如何。
所以干脆他也直接就偏过了头,眼不见心为静,不愿再看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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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将他带上去,其实也不是什么想要的机关和陡峭的崖壁,就是一个不算规整的向上通道。
李承华自己也可以上去,但结局必定是要有些狼狈的。
从通道当中上去,看见满山皑皑的白雪、枯黄的枝芽,感受到凛冽刺骨的风缠绕包裹在身上时,他才终于有一种重见天日,复又活了过来的感觉。
在上去的那一刹那,李浔就放开了手,往旁走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当做没看见,也没说些什么。
而是自顾自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周围的环境看起来荒凉,枯燥堆砌着长满了青苔的乱石,此刻上面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而他们上来的那个通道,正是在乱石堆当中出现的一个隐蔽的夹缝。
这缝隙从外而看十分隐蔽,特别是在还有积雪和枯草的冬季,让人几乎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李重华猜测这只是一个单向的出口通道,并不能够进入,故而就算有人发现了这个缝隙并且误入其中,也不用担心会闯入到地下的那个行宫里。
如此看来,这个布局者还算是缜密小心。
李重华还在细细地观察周围的地势,甄别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被遗漏了,半分心思都没有分到一旁站着的李浔身上,谁料等一转身,就看见他的身边站了几个削瘦的暗卫,皆半垂着头。
烟灰色的短打紧贴在身上,与模糊的、看不清的脸相映衬,仿佛是没有生息的傀儡烟云,一阵风就可以把他们吹散了。
他的回身并没有对这些暗卫和李浔之间的交流,产生任何影响。
李浔的嘴快速地动了几下,李重华就看见那几个暗卫的头微微地晃荡了几下,仿若是被这寒风吹得摇摆了,又不过是在一息之间,那些暗卫就以极快的速度从原地消失,隐入了山林当中。
一阵烟,如此又不见了。
“已经安排好了。”李浔难得地对他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现在我们下山,你别染了风寒。”
李浔说完转身就走,一身红衣的他复又走在雪地里,宛如重回人间的诡谲阴魄,比方才在地下行宫是要阴气沉沉得多。
李重华默不作声地多看了几眼,便准备提着步子跟在他的身后,眼神流转再一次匆匆地扫过那个缝隙时,却意外地在夹角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图案。
第17章 【拾柒】什么身份
“公子,可是夜里太冷了?”雁音端了一盏灯,点燃了架子床旁的烛台,掀开了一半的床帐。“不如奴再去要一床被子吧。”
“这几日倒暖和了些。”李重华对他摇了摇头,手肘撑着半坐了起来靠在床架上,又耐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头。“给我倒杯热茶来吧。”
雁音“诶”了一声就出了里间。
不是子卯他们亲手带出来的人,总归和掌印府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没有那么阴郁、没有那么唯李浔命是从,就连应答的声音都要鲜活许多。
一座死气沉沉的宅子,一个诡谲狠辣的主子,由此整个府里的人都成为了一潭死水。
小梅和小柳的脸,他似乎都要记不清了。
“这是遥梦新泡的,摸着茶盏都有些烫手,公子小心些。”雁音拿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团扇,对着扇了扇才递给他。“他做事总是不够细心的。”
李重华听着笑了笑,也难得起了些打趣的心思。“是是,总是不敌我们雁音来得细致的。”
“嘿嘿嘿。”雁音并不羞于接受这些,总是别人怎么夸赞他就怎么收下的。“待明日我去找管事要些助眠的熏香来。”
李重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熏香倒没什么所谓,你去打听打听这重云山庄有无藏书阁。”
“我……”他说着顿了顿,抬眸轻轻地瞥了雁音一眼,对方垂着头在剪烛,并没有发现。沉吟少许后,他才又说:“什么事都不做,这日子就有些无趣了。”
“喔,那我明一早就去打听打听。”雁音擦干净剪子,脸上挂着的是干净的笑。
李重华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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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他睡得不太安稳,天光刚大亮,厢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就听见遥梦开了门询问,又听见几道陌生的声音说:“来为重华公子上妆。”
这话一钻入耳中,他就彻底清醒了,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雁音瞧见了,就立刻将冬衣拿过预备伺候着他穿上。
低声说:“公子你醒啦?”
他嗯了一声,却心道自己真是有些恍惚了,竟然把重云山庄设宴这样要紧的事情给忘了,今日要应付的人可是不少,而且身份还是……
也不知道李浔那边如何了,想到昨日对方突如其来的态度,他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屋外……”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几道陌生的声音就在外间响了起来,还有瓷罐当啷撞壁的声音。
“公子,应老爷的吩咐,我们来给公子上妆了。”这声音的调扬得高,不像是府里人会有的习惯,单称一个“我”也不是应该会被教出来的规矩。“时间紧,公子耽误不得。”
好一个耽误不得。
没有得到应允,竟然就直接闯入了外间,太没有规矩了一些。
李重华敛了敛眉眼,没有回他们的话,而是在雁音的伺候下套上了外衣,又朝刚刚进来的遥梦招了招手,让他打盆热水来让自己梳洗。
这些个大抵不是掌印府内的人,又不知从哪听得了几句闲言碎语,倒是胆大的直接与他这样的行事态度。
他自知自己寄人篱下、有求于人,确实应该伏低做小,但也不真的就是一个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更何况雁音和遥梦二人在此,若想以后这二人真正地为他所用,除却恩惠之外,他还得建立起自己的威严。
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公子?”外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几分不耐烦了。“我可以进来吗?怕是好时辰要被耽误了。”
李重华还是没有说话,给了遥梦一个眼神,让他拦着不让人进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梳洗。
那厮也着实是胆大,期间产生了几次想要硬闯进来的想法,虽都一一被拦下了,但说话时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要猖獗放肆。
“李……”那人张嘴似乎想直呼他的姓名,李重华切了他的话说道:“遥梦,将人放进来罢。”
那句未说完的话也就被那厮吞了进去,而后瓷罐当啷的声音就越来越近,那人也走进了里间来。
李重华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没有顾及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确实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脂粉气有些浓,大抵不是内院的人。
看完这几眼,他就坐在了铜镜前。“来吧。”
他半垂着眸子,虚虚地看着被磨得圆滑光亮的铜镜,又想起了自己那一对还在李浔身上的铜铃。
是应该要找个机会拿回来的,即使对方已经拿走了那个兵符。
“都已经这样的时辰了,公子倒是不着急。”黄花梨的木箱放在了台上,箱内的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我们都已经……”
“我们?”李重华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倒是有人教过你说这样的词,不是生来就是奴籍吗?”
他抬眸斜斜地看过去,发现那小厮的脸色变了变。
“可是掌印府的人?在哪做事,叫做什么?”他又问。
那小厮皱了一下眉,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是老爷养的戏班子里的,唤做小梨。”
“喔,算也不算。”他笑了一下,“如此便说得通了,否则子卯怎么会教出这样没规矩的东西来。”
“还以为,你是公子我是奴呢。”
他话还没说完,小梨就涨红了半张脸,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是委屈的模样,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拿奴籍说事,这是很羞辱人的做法了。往日里他很是不耻,如今却又不得已而为之,成为了拿强权身份压人的人。
也着实卑劣。
李重华浅抿了一下自己的唇,很快收回了自己视线,又是那样一副冷漠的模样。
“好了。”他又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你不是怕耽误了好时辰?那还站着做些什么?”
被训斥了一番之后,小梨没有再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说什么不合身份的话,小心翼翼地开始在李重乎的面上施粉摸脂。
不知是用什么调配出的脂粉,里头带着浓郁的玉兰香,轻薄的粉盖在面上的时候,恍惚之间像李浔的鼻息扑在了脸上,让他产生了几分目眩神迷之感。
大抵也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才让他没有阻挡住小梨往自己的多扑的脂粉,等回过神,已经发现自己的面色比往日里白了许多,一眼便是有些腻味了。
他看得不耐,盖了这么一层东西也觉得自己脸似乎都被糊住了,忍不住想要去擦拭,但被拦了下来。
“公子。”小梨面上还带着那股子变扭劲,说话的时候也扭捏着的。“这是老爷想要的。”
李浔想要的。
李重华听得顿了顿,又只能耐着把手放了下来。
看来对方是想要将他以身侍主这个传闻坐实,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顶着和废太子晏淮清一样脸的人自甘堕落成为大太监李浔的塌下男宠。
对方到底是想要“护住”现在的他,还是羞辱曾经的他,其实都混在一起说不清了。
“既然是……是老爷想要的,那就如此吧。”
他说完之后,小梨又往他的唇上抹上了一层殷红的唇脂,如春三月里灼灼的桃花,与白面相映衬,产生了几分原本他只在李浔身上感受过的艳色。
他不愿多看,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唇脂的味道又是有些奇怪的,馥郁的香气粘附在上面,又甜又腻。
“公子莫要多舔,唇脂这东西留不住的。”小梨把那一个装着唇脂的天青色瓷罐放到了镜台上。“若是掉了,可以再补一补。”
“嗯。”李重华看了一眼那瓷罐,但没有伸手去够。
小梨看他没有动作,讪讪地把其他的东西收回了木箱里。
原是今早的一切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然而他还没有让小梨退下,外间就传来了李浔的声音。“准备如何了?”
这声音落下不过一息,他就走了进来。
屋内的几人给他行了一个礼,李重华全然忘了这一遭,只下意识地想要将头扭到一旁,不让他看到,却教李浔给喝止住了。
随后对方又不着调地说:“动什么?坐直了好叫我仔细看看,看看能不能一宴名动京都。”
名动京都。
用什么名,去如何动?
李浔这么说着,也真的朝他走近了,到了不过半步远时,弯下了腰偏生要与他双目对视上。并且面上还带着隐晦又轻佻的笑,用一种宛若目不转睛的方式打量着他。
彼此的呼吸都是很浅的,但留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似乎又是很深的。
被盯着看了良久,李重华终于是无法忍受,抿了抿唇就偏开了自己的头,嘴上又不愿意示弱。“掌印以为何?”
“不错不错。”李浔轻快地大笑了几声,直了身子。“今日赴宴之人,都要夸我李浔一声好福气。”
这话说起来没意思,听的人也就更不会觉得有意思了。
他就此短暂地神游了几息,拢回自己思绪的时候却听见李浔变了一种态度,似乎在发怒,带着说不尽的威严感,于是抬头朝着方向看去。
发现他在训斥小梨。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李浔鲜少有双眉紧蹙的时候,所以不笑便算作是怒容了,大抵是身上带着的阴沉让他如此。“我倒是不知掌印府有如此不守规矩的人。”
李重华看见小梨浑身一颤、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是奴的错,奴知错了。”
那么一瞬,就是满面的泪痕了。
“既是不会好好说话,那便再去学学规矩。”他甩了一下袖子,殷红的云锦划过冰冷的空气,发出轻微又有力的声响,外间忽而就进了两个人,将跪在地上的小梨请了出去。
倒也是真的请,甚至都没有触碰到,不过是走近,跪在地上的小梨便抹着眼泪站了起来,而后随着他们往外走。
李掌印,好大的威严。
李重华坐在镜台前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又最后沉默地看了一眼李浔的背影,却在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时候,与恰好转身的李浔对视上了。
对方向他勾了勾嘴角,接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雁音和遥梦,说:“你们先退下。”
那二人没有即刻应承,而是看向了李重华,得到了他眸中的肯定之后才退出了厢房内。
由此,房内就只剩了他和李浔。
又或者还有其他藏在暗处的暗卫,只是他不知道也找不见罢了。
屋外一阵寒风拍了过来,紧闭的窗被吹得作响,两人皆沉默了一会儿,直至李浔又朝他走近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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