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柴源进就是那人的一个应声虫,当初帮我上位也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也因此晏悯是阵眼,才会让我不要动他,就是怕我会坏了他们的阵。”
李浔颔首,却又扶额笑了下,笑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讥讽。“如此说来,他晏悯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大权在握,实则早坠入了他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让我们猜猜……那人是以什么身份留在的晏悯身边,又是怎样说服自满自负、自私自利、将大晏视作私人之物的晏悯,做一些有损于大晏利益的事情的?”
话音一落,两人皆在此时抬眸,而又在下一瞬对视上。
那一刻,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道:“通神!”
是晏悯一直在修炼的通神之术。
如此一来,便是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晏悯登上皇位之后,不再满足做一个只活百年的凡人皇帝,他贪婪地想要永生永世大权在握,所以走上了求长生的这条路,而那幕后之人、那前朝遗党便是在此时站了出来,借口有一通神之法能帮助晏悯与天齐寿。
实则借通神之事、谋复国之便,哄得晏悯欢心之后,便借着皇权开始布下这移运大阵。
李浔猜想,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虐杀生灵来祭阵,那幕后之人定早早地将人皮傀儡一法献给了晏悯,却又不会告诉晏悯关于人皮傀儡的真实目的,只说这个可以培养一批永不叛变的忠诚之士,帮助晏悯更好地集权、监控文武大臣、京中百姓。
依晏悯的疑心、自负和不择手段,必定欣然接受了这个法子。
也就是说,人皮傀儡一事晏悯一定心知肚明,并且十分赞成,所以才会在他当初售卖香囊的时候紧急叫停,也会在此事将要被调查出来的时候,接连卖了赵磐和晏鎏锦,保全他自己。
而那幕后之人在哄骗晏悯的同时,也在徐徐展开他自己的复国大计。
“如今看来,柴源进、雁音、柳因等人都是一丘之貉,”晏淮清轻叹一声,“或许从一开始,我们也不过就是那人计划当中的一环。”
“不用或许,我们便是。”李浔坦然承认道,又说:“那人的目的便是搅浑京都这潭水,致使朝中内斗而无心关注他在暗中做的那些龌龊事,保证他的计划顺利实施。
“我刚将你从牢中救下后,非但没有急着借你来与晏鎏锦争斗,甚至还与晏鎏锦达成了一致来隐瞒你的身份,所以他心中不满,故派出了雁音在其中挑拨离间,玉壶碎片一事便是他们刻意谋划的。那东西能从你这里到晏鎏锦手中,就是有雁音和柳因在暗自联系。
“雁音怕我气急将你斩杀,让晏鎏锦一家独大,因此又下了鸳鸯蛊在你我身上,来保你性命。谁知他身死,你又早先在重云山庄找出了《密诡簿》,所以自然而然地牵扯出了人皮傀儡一事。”
李浔往嘴中灌了一口冷茶,“那人知道人皮傀儡已经败露,又怕你我暂时放下往日恩怨联手处理此事,是故在你我第一次去云锦阁之时,就派柴源进将螣蛇戒指给了你,妄图引诱你夺权。
“哪知你志不在此,我们又携手将赵含秀、戚春文母女二人给拿下,断了他们控制人皮傀儡的香囊来源,当我们还试图诱敌深入时,他们彻底乱了阵脚,急忙忙地游说晏悯阻止我们。
“当然,即使他们不说,晏悯也不会放任我们继续做下去的。
“可他们哪知我私下还在暗查此事,而后我又将巫朝请了来,让他研制出了药囊,惹得整个京都城的人皮傀儡都暴乱,让这腌臜之事藏无可藏。最终无法,只能你推我我推你,将赵磐给推了出来,赵磐……”
他顿了顿,想吐出的话在嘴中滚了几滚,不过又很快地恢复神情,继续道:“赵磐虽对此事不甚了解,却也还是做了替死鬼。
“死了赵磐我自然是不甘心,便将晏鎏锦也拉下了水,彻底乱了他们的计划。
“可谁都知道此事到这样的程度,他们的粉饰的太平已是摇摇欲坠,再进几步,或许事情的真相便会天下大白。他们不愿如此,怕我再生变故、也怕我怕坏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一道圣旨,让我和司内在晏悯近臣曹瓦的监视下南下眉州。
“晏悯大抵也知道人皮傀儡是晏鎏锦替他挡了灾,加上淑妃等人尚且有用,是故还将淑妃留在宫中,这也为日后埋下了祸端。
“先前生出了那么多事端,幕后之人心中有气是一,怕你我真的和解了是二,是故在南夷入京之际,吩咐柳因游说淑妃等人,提议让泠河去和亲。就是不知子卯叔一事是不是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了。
“再后来,发现你亲自上门商谈皇位一事,便将计就计。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暗中劝说晏悯退位,但不重要,你还是登基了。而后又叫柳因教唆晏鎏锦、淑妃等人逃出牢狱、起兵谋反,让新上位的你只顾和这些乱臣贼子周旋,不再关注当初还未解决完全的人皮傀儡。
“你当初说有吏部左侍郎钱子轩等人谋反,我猜想或许也是他们的手笔,就是为了给他们自己拖延时间。
“当然,事与事之间终究是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一两句话只能说个大概,也扯不清楚其中的了。”
李浔一声叹息。
云锦阁密室中的三件衣袍的发现,才真正地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了一切,他们心惊地发现,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有那前朝遗党的影子,所有的动荡不安都有他们的刻意挑起。
竟是让大晏不安、让民生艰苦。
“拖延时间?”晏淮清抿了抿唇,握着笔在干净的纸上随意地画了下,又猛地抬起头问:“可是在我登基之前,白骨、人皮傀儡这些就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照理说,既然阵法已经不需要阴邪之物滋养了,那即刻移运便是,他们又为什么要继续拖延呢?这拖延的,到底是什么时间呢?”
“重华此言有理。”李浔不语,指尖错落地在案上敲打着,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清脆响声。
两人皆在沉思
片刻后,李浔复又开口道:“那人迷信巫蛊、阵法之邪术,前朝也格外地崇尚鬼神,会不会他们是在等待一个日子?一个对于他们而言的良辰吉日?”
晏淮清搁下了笔,倏地站了起来。
“有,是有的!”他在书架上转着,一层一层地看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嘴中又念念着说:“我曾看过一些记载前朝习俗的杂书,他们格外看重祭祀一事,一年中有一日是他们认定的大吉之日。”
不一会儿,晏淮清从木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快速地翻动了起来,哗啦啦的翻页声清脆又绵软,李浔静坐等待着对方找寻的结果。
“有了。”晏淮清跪坐下去,将手中的书往李浔的眼前一递,手指指着一行道:“以清明为吉……”
“是清明!”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浔道:“那只余四十五日了!”
作者有话说:
噩耗,手被割伤了,敲字只能是一指禅!
第172章 【陆拾捌】舅
四十五天,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移运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会如何、若是假的又会如何?
旧的问题虽被解决,新的困惑又接踵而至。
-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京都又有上阳沈昂雄的来信。
沈昂雄对魏家军极其崇敬与尊重,每每谈及时,都会流露出与其平时为人处世十分不相符的激动,即使在信中,那样的情绪也藏不住。
历时几月之久,他根据李浔提供的线索和方向,又在布日古德等人的帮助下,终于在上阳的大草原当中找到了李浔想要的东西——头骨。
上头刻着金乌图腾的头骨。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要令人愤慨、唏嘘。
提在手中掂了几下,而后李浔伸手在那个包袱当中摸了一把,就掏出了一块儿朽坏的木牌和一面破败的军旗。
定睛一看,竟然在那模模糊糊的痕迹当中,看出了一个“魏”来。
他一顿,犹豫了几息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晏淮清。“你且看看。”而后又拆开了沈昂雄写的信。
看完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因为怒气而蹙,却也没有展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对晏淮清说:“沈大将军在上阳寻找数月,终于发现了更多头骨的踪影,偶有几个与我上次带回京都的类似,上头刻着金乌图腾。
“头骨散布在沼泽中、草地里,后来他发现头骨皆集中散布在一个地方,于是派人于附近勘察,终于在沼泽旁发现了一座挖空了底下的山,洞里头密密麻麻都是白骨断肢,更往里走,他便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用斧凿凿出的金乌图腾,里头嵌满了白骨躯干。
“沈将军又惊又怕,让人去整理了那些白骨,发现竟然有不少的骨头上都有兵戈留下的伤痕。又说把洞里头淤积的泥一挖,翻出了不少甲胄、布衣的碎片。这个木牌和这面残旗,便是他在地下发现的物品。”
李浔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正垂眸盯着木牌看的晏淮清,“如今摆在面前的种种证据表明,或许那些白骨,就是当年覆灭在上阳的十万魏家军。”
“沈将军的意思是说……”晏淮清轻抚了一下那面残旗,又用指腹摩挲着那个沾满了泥浆、已经变得模糊的“魏”字。“或许你上次带回来的头骨就是我的舅父?”
说完,还没等李浔有了什么反应,晏淮清自己就先抿了一下唇,缓了几息才继续道:“十万魏家军的尸首分离、躯干被埋藏在了地下、被当作了滋养阵眼的邪灵,这些……晏悯真的不知吗?他那么忌惮魏家,幕后之人真的能够背着他做到这些事情吗?”
他这么问了,却又自己答了,缓慢地摇着自己的头说:“兴许是不能的。”
“也就是说,十万魏家军死于上阳不假、晏悯刻意设陷也是真,但他让我舅父死、让魏家军死还不够,还要让那十万英魂化为他通神路上的垫脚石。”
李浔难得张开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晏淮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说不出的酸涩。
而后,他又看见晏淮清嗫嚅一番,吐不出字就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泛白的唇,最后仍觉无力,才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眼睛是红的、是恨的。
“李浔。”晏淮清喊了一声,最后身子一颤,从眼中生生地挤出了几滴泪来,他问:“那我母后呢,他将我母后的尸骨留在宫中,到底是因为疯魔,还是因为我母后也不过是他通神的一个器物罢了?!”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腰抵在了八仙桌上,又抬手无力地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我母后认识他的时候十六岁,正一品左柱国的嫡女,名满京都,骑马射箭不在话下,能拉开一石的弓,见者无人不称赞一声英姿飒爽。我舅父与我母后是双生子,同胞兄妹,名满京都的少年郎。可晏悯当时还只是一个宫女生下的、不受宠的皇子。”
“母后执掌凤印的那一天,舅父自请驻守边关,为了就是让晏悯安心!”
“舅父死讯传回京都的那天,母后急产生下了泠河,最后血崩而亡,他们同日而生、也同日而亡。都说是双生子能彼此感应,母后是不是也知道她的哥哥死的冤啊?”
“生下我的那年,舅父从边关乔装暗自回京看望母后,重华是他们一起给我起的字。”晏淮清捂着自己的脸大哭了起来,“这些我从前不敢说!他们被辱骂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敢说!可我也是魏家的子孙啊!”
晏淮清恸哭哀怨,泪水接连从指缝中流出成串般坠在地上,身子跟着一起颤抖。
哭什么呢?
哭晏悯无情、哭天家薄情,也哭他自己无能、无为。
纵使晏淮清已经在这么多年间接受了他们已逝的事实,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薄情寡义,仿若人生欢好恩情都只是假象。
李浔轻叹一声,将人拥入了怀中,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
然而仅仅只是在收到沈昂雄信后的几个时辰,晏淮清派去玉龙关探寻往事的人,就带回了关于当年两次送出玉龙关给南夷的真相。
第一次,盛元七年,南夷攻入边境,晏悯却调动常年驻守在玉龙关的魏家军去往上阳抵御狄族,由于兵力空虚又没有足够的调兵时间,为求和,他竟然将玉龙关拱手让给了南夷,虽在两年后被收了回来。
第二次,盛元十三年,南夷在边境外躁动,晏悯却再次不战而降,主动献上了玉龙关以及宝物万千、美人千百以抚慰南夷之心。
晏悯以暴政闻名,自即位之时便不受好评,骄奢逸样样都占,自从魏家军覆灭之后荒唐更甚。此生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紧握大权、镇压朝臣,即使他已如此不堪,但两次让出玉龙关也还是让无数人唾骂暗恨,可想此事有何等的丧权辱国。
不明真相的人们只觉得是晏悯昏庸无能,然而他们已经窥探到了腐烂的内里。
首次让出玉龙关,只为设计处理魏家军、让十万生灵活祭阵法。
而第二次,在探子送回的信中,也给出了回答——其实求和是假、私欲是真。彼时晏悯已沉迷通神许久,却还是未能得到成功,传闻南夷手中有一仙物,能教人精神焕发、容颜永驻,据说还是炼制长生丸的重要引子,晏悯变动了心思,用玉龙关等从南夷手中换取了那个宝物。
君臣百姓、城池疆土,不过都是帝王眼中的私物,可随意调用、不顾生死。
李浔骂了一声脏话,气得眼尾绯红、脑袋生疼。
竟是如此,也果然是如此。
不过和晏淮清相互依偎在一起之时,却又苦中作乐地想,竟然是在同一日,他们都成为了一等一的可怜人。
但是李浔向来能够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情绪、回复好状态,于是并没有在悲伤和愤怒当中沉湎太久,又开始思考:既然已经完完全全地知晓了晏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该如何收集到证据?
首先,上阳那边,让沈昂雄将上回发现的狄族老兵和这次发现的白骨、甲胄带来京都。其次,玉龙关那边,探子的消息也是从一些旧人口中得知的,同样,将那些人一齐带回京都便是。
但,这些所谓人证,终究不是铁证,晏悯尚可狡辩说这些人是他们收买的,想要将晏悯一击致命,还欠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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