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见李浔叹了一口气,很轻,但被他听见了。
“喜欢的话,这披风你就拿回去吧。”李浔说,“还没到玉兰花开的时节,但披风上留着玉兰的味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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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最后披风还是被他拿了回去。
明明刚知道身上穿的是李浔的披风时是那样的抵触,但听到对方说出那样的话,却还是想不起该如何拒绝。
后来又一想,李浔是不容拒绝的,所以也就不再责怪自己了。
带回去了,但也一定不会再继续穿下去,于是只得好好地收拾起来,雁音这个不着调的,还特地翻出了一个黄花梨的小衣匣。
李重华认为他太小题大做了,然而又想到如果不这样好好保存李浔给的东西的话,对方知道了也会又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还是费心劳神一些比较好。
“我是打算日落之后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的。”他转头看向窗外,日头也正好,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辰。“你给我准备一身不怕脏的衣服吧,怕是落了很多灰。”
“日落?”雁音闻言立马就准备了起来,但嘴上还是问出了声。“为何要等到那时候,怎么看得清字呢?”
他要的就是等日落看不清字再去,这样也能阻了几分藏在暗处监视他的暗卫,免得自己看些什么都在第一时间让对方看了再禀报李浔去。
李重华看了他一眼,暗道自己确是要教他们一些规矩的,有些东西能问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的。
“想多歇一会。”他懒懒地靠在了榻上,“看不清便看不清吧,也不是就要在那里看了,再说拿了烛台也都是一样的。”
雁音也并不如何在意他的回答,左右都是要遵循的,拿出了自己刚找的衣服就给李重华看。“喔,那公子你看这一身如何?”
“嗯,可以的。”他看了一眼点点头,正准备闭目养一会儿神,脑中却恍然闪过了什么,又忽地坐了起来。
站在他不远处自顾自收拾的雁音被惊了一下,立马走了过去。“公子,怎么了?”
李重华定定地看了雁音一会儿,开口道:“你昨日捡的那个碎了的玉壶呢?”
“在奴的屋子里放着,怎么啦?”雁音立刻就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是老爷不允许吗,那奴……”
“不是。”他立马否定道,沉吟少许又说:“只是忽而想到了,就想问问你打算打什么样的簪子。”
“啊?”雁音愣了愣,大概是不理解为何他会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如实回答道:“奴还没有什么计划呢,在这山庄里也无人可问。”
“是嘛。”李重华又顿了顿,“左右我也无事,不如你将它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描出些花样来,届时再找个匠人刻出来。”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寻常,教人找不出异样来。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早已心跳如鼓,几乎震耳欲聋。
就在闭目的那一瞬,从今早知晓此事开始而留出的那几分空白就被填满——晏鎏锦作为一个还算是小心谨慎且又善于蛰伏的人,为何会着了李浔的道,做出这样有违理智的事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吃食里面被下了药。
可明知这是李浔设的一场宴,对方又怎么会不设防?故而他的防备也定是一并在李浔的算计之中。
将这些合在一处,就难免让李重华想到了昨夜被打碎在地的那一壶酒。
李重华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宴上的诸位宾客以为那是异常意外,就连晏鎏锦本人或许也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但万一那不是呢?
但万一李重华的出席、众人的讶异、晏鎏锦的夸张行径都在李浔的安排与计划当中呢?
只要算准了这些东西,又在酒壶上做一些手脚,让它变得不稳极其易倒,再引得众人在他出席之前哪怕抿那么一小口酒,李浔的计谋就可以成功了。
事后哪怕晏鎏锦回过神想起了这一遭,也是查无可查,毕竟“不做贼心虚”的掌印府有什么理由去保留一个在宴席上被不慎摔碎的玉壶呢?
只要没有证据,那么晏鎏锦的一切关于李浔是幕后主使的猜想,都可以被算作污蔑。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一切又都在李浔的预谋之中。
再说回来,如今能够被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就是雁音昨夜因为那点小心思捡回来的玉壶碎片了,李浔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他要回来,这李重华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继续留在雁音手上的,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当然,也定不会交到李浔手中,就算要交,也不会将此交予。
将这些都捋了一遍后,李重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且快速地闭了闭眼睛,又定定地看着雁音,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真的嘛?”雁音并不知道他内心如翻山倒海般想了如此多的东西,尚停留在话语最表面的那一层。“奴这点私事,又哪里可以麻烦公子啊,我……不是,奴惶恐。”
大抵是真的惶恐和惊喜的,所以自称都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又哪里算得上是事呢?”李重华安抚性地对着雁音笑了笑,此时此刻真正论起来,更应该惶恐的人是他才对。
毕竟要在李浔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还是头一遭。
他又说:“左右我也无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雁音也没有了推拒的理由,笑得眉眼弯弯连忙道谢。
“那你现在便拿过来吧。”李重华心下还是有几分着急,这东西总归抓在自己手中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雁音应了几声就退出了厢房。
等待总是难熬的,这样的难熬胜过一切,即使这时间并不算长。
他斜靠垂眸在榻上,却又时时关注着厢房外的脚步声,怕李浔比雁音更早来,又怕雁音途中会出什么意外,实际心中也没有想好这东西拿到手之后到底该怎么做,只是有了一个虚虚的想法。
各种混乱的想法将他的脑中塞满,思绪就放得很远很远了,雁音推门进来的时候,门扉开合的声响将他吓得一颤,坐了起来,呼吸急促了片刻。
“公子。”这点异样没有被雁音发现,对方将手里层层叠叠的小包袱递了上来。“这是昨日奴捡的碎片,您小心些,别伤着手了。”
“好,好。”李重华应了两声,接了过来,克制住自己险些展露出来的急不可耐,慢慢地打开。
拈起最大的一块儿,他凑近细细地观察,看碎片的成色和模样,确实是昨夜那一只没有错,还有未消散的酒气。
“还未清洗过么?”一边将碎片放回原处,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雁音点了点头,“嗯,还没来得及呢,都在公子身边伺候着,要奴先去清洗下吗?”
“不用。”李重华复将包袱弄好,“到时候刻花样再洗也是一样的。”
“这碎片大,可以做出个漂亮又出新的样子来,你容我再想想。”他将包袱递回给了雁音,“你将它放到我的柜子里,等我想好了再给你。”
“好的好的,奴是不着急的。”雁音笑嘻嘻地接过,遵守着李重华的吩咐放到了柜中。
红漆的黄花梨雕花木柜做得沉,合上总是免不了地发出些厚重的声音,往日也听惯了,这一次却让李重华觉得心安。
有问题的玉壶已经拿到手了,剩下的,就是找个时机狸猫换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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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确实没有收拾过,不管是戚永贞还是李浔,甫一推开门就扬起了一堆灰,在空中飘飘扬扬了好一会儿,最后裹满了他的身,不自觉地让李重华咳嗽出声。
“公子,没事儿吧?”雁音也捂着口鼻,声音闷闷地问他,遥梦没有说话也显然被呛到了。
李重华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们在外面等我吧,过几日天晴我们来收拾一下。”
雁音看着漆黑又漫着一股尘土味的藏书阁迟疑了少许。
“把烛台给我,我自己进去找就行。”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许有些怪异,也或许会让暗卫起疑,但上次跟李浔那样解释过,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遥梦说:“帮我提一壶热酒来吧,这里没有地龙,我又是有些畏寒的。”
“要昨日宴上的佳酿吧,我尝着那个是刚好的。”
他沉思少许,觉得自己这么说是没有问题的,若是李浔问起,又问得更多,他便说是自己想着那些人彘有些害怕,饮几杯酒壮壮胆。
“是。”遥梦对他的决定和吩咐向来是没有什么疑义的,他不似雁音那么活泼,话总是很少、情绪似乎也很少。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李重华站在门口等着他。
倒也没有等多久,遥梦的速度很快,玉壶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壶壁上还带着灼人的烫意,像是刚刚热好的。
李重华小心接过,又吩咐他们二人在外面守着之后,便转身进了这似乎透不进半缕光的藏书阁,去触碰那些许久为见过人世的灰尘,和一个秘而不宣的谜题。
第23章 【贰拾叁】嗜血寒鸦
藏书阁很大,李重华不过是举着烛台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了不少孤本和遗本,不少拿出去都是重金难求的,想来都是重云山庄最初的主人收集留下的。
作为户部尚书的戚永贞爱钱如命,竟然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不知该说是他太不爱书,还是无所谓这点钱。
但这也刚好方便了他。
说是要来找些书,但事实上具体是哪些书,李重华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头绪,只知道地下行宫的阵法和人彘应该是某种禁术秘法,所以连带着行宫旁一切意有所指的东西都应该与此相关才对。
原先他打算去找寻些秘法的书籍,直到看到了通道出口看见的那个类似金乌的图腾,他改变了主意。
那一日李浔唤他离开,他不语应答,却在转身的时候眸光瞥见了那乱石堆砌的通道口,被一些斑驳的浅痕刻出了一个像是金乌的图腾。
这个图腾刻得很巧妙,并不在任何一块儿石头上,刻下的人将其拆分为不同的部分,每一部分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有站在特定的角度和特定的光下才能够看得清楚。
倘若石块儿被人搬走了其中之一,那这金乌的图腾也就成为一个尘封的秘密。
金乌其实并不少见,前朝十分崇尚于此,在帝王的衣袍和祭天的器具上都刻有这样的图案,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前朝对于太阳的崇敬。
然而,那些到底都是前朝的旧事了。
前朝的崇拜到了后来成为了一种不可违逆的戒律,不少的人都丧生于此,而前朝的末代皇帝又实行暴政,终究是气运走到了头,衔日的金乌也庇佑不了了。
本朝始皇于乱世当中揭竿而起,带着新的信仰推翻了前朝,与金乌有关的一切也随着前朝一同被埋葬了。
在本朝见到前朝的遗物,而且刻痕看起来也并不老旧,确实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或许……藏着更多的秘密,远比他和李浔想象中的多。
一边想着一边找寻,他将可能相关的书都抽了出来,但当看到某个积满了灰尘的角落的某本书时,他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此书名为《密诡簿》。
借着烛台摇摆跳动的光,他看到了被书虫啃食过的泛黄的纸页,在这个布满尘土味的藏书阁中,散发着独有的腐朽的味道。
李重华搓了搓手指,将这本书慢慢地抽了出来,因为年岁太久又无人保养而被被书虫啃食,抽出的过程中掉了一些渣滓,也沾了他满手,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直到整本书都躺在了他的手中,李重华才又闻到了更多。
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漫了出来,混杂着淡淡的墨香,二者掺和在一起是一种直冲印堂的恶心,他觉得贴在书页上的肌肤都有些发麻了。
然而《密诡簿》展现的越是奇怪,李重华也就越觉得它能够解答自己的疑惑。
就像李浔这个人,越是难测,便越是让他觉得强大。
李重华没有着急翻开,而是捧在掌心、拎着酒壶和烛台找了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窗户紧合着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被打开过了,窗台下落满了灰。
他用脚把肉眼可见的灰踢了踢,将东西都放在了地上后推开了窗子。
在无数的时日中被腐蚀成为朽木的窗被打开了,窗外薄薄的月色洒进了藏书阁里,仍旧没有人气,多添了几分凉薄。
做完这些之后,李重华靠着窗户坐在了月光最盛的地方,在月色和灯火的交映之下,能够看得更清晰了。
翻开《密诡簿》之前,他顿了顿,还是端起了原先没打算喝的那壶酒,现在已经变了有些凉了。
其实李重华的酒量实在算不上是好,常常一盏不到就会有微醺的感觉,这样的状态算是舒适但又不太会像清醒时那样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如今寄人篱下,酒是能不喝就不喝的。
不过……他看了看手中这本书,虽说渴望着早日谜题得到解答,却难免会产生惧怕感。在阴森的冷宫中待了那么长的时日,并没有让他变得胆大更多,反而更是害怕那些藏着未知的诡谲角落。
一如同这本《密诡簿》。
拎起酒壶往嘴中倒了几口酒,仍觉不够又多喝了两口,直到感受到身体发热、手脚微微发软他才停下。
到了这样的状态,对于外界的感知就弱了许多,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似乎都没有那么凉了,于是便有了胆子翻开这本书。
长久的遗忘让《密诡簿》的纸张变得脆弱,他需万分小心,缓慢而又轻柔的掀开到下一页。
然而纵使提前做好了准备,书写在书中第一页的内容还是险些让他把手中的书丢了出去。
上面不知是用朱砂还是什么,画了一个猩红的图案,在长久的年岁里也没有褪色。大抵是未干的时候被剐蹭到了,痕迹磨满了整张纸,线条变得模糊,宛若没有理性的血迹。
是一个不算复杂的图案,但乍然一看却像是一只不瞑目的眼睛。
在这样的惊吓之中,李重华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都有些微微发颤了,又往嘴中灌了几口酒,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图案陌生看不出些什么,故而往后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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