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瑢见她衣衫不整,便把头上的帷帽摘下来丢给她,又脱了外衫,抵到女子眼前:“没事吧?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你们要把我抓回去……你们要把我抓回去!”她声嘶力竭地大吼,“我宁愿死,都不要回去,我不要……”
“回哪里?”
谢承瑢下意识以为是白玉馆,又或是其它妓院,可那女子一直哭,什么话都不说。
谢有棠好久才冷静下来,盯着那女子看,说:“你是小红么?”
“小红?”
地上的女子一听,更加害怕,竟然躲到墙角去。她抱着谢承瑢的帷帽,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小红?”谢承瑢纳闷道,“小红是谁?”
谢有棠说:“小红是东宫的女官,我见过她,就在前几日换值的时候。”
谢承瑢很是疑惑,他拿衣服披在小红身上,说:“娘子放心,我们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青楼妓馆的人。”
“不是?”
“我不是。”谢承瑢坚定道,“别害怕。”
小红有些不信,但她已经悄悄把白纱掀起来,小心去窥视谢承瑢的脸。
谢有棠蹲下身子去检查晕倒的两个人,翻遍衣物,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件。他说:“应该不是禁军,我在御龙直没见过这些人。”
谢承瑢和小红说:“别害怕,你认识这两个人么?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
“我……”小红疾速地将谢承瑢那件灰色外袍裹在身上,“你们是谁?叫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认识我?”
“我叫梁思衡,那边那个叫谢有棠,是在御龙左直做指挥使的。”
小红听了,更加惧怕,大哭说:“我不要他!我不要当官的!让他走,让他走!”
谢有棠辩解说:“我不是坏人!我……”
“你先走吧,把这两个人拉到巷子口去报官。”
“别报官!”小红连忙制止,“不能报官,不能……”
谢承瑢没有问为什么,既然她不准报官,那就不报,他和谢有棠说:“你先找根绳子把这两个捆起来,在巷子门口等我。”
“好。”
待谢有棠走远,谢承瑢才说:“我不是当官的,你不要怕我。到底怎么回事?”
小红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人,可现在她已是走投无路,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她说:“我是叫小红,我是……我是东宫的女官。那些人,我不知道是谁……他们追着我,要杀了我,要把我带回东宫!”
“你为什么……”
不等谢承瑢问完,小红已经泣不成声:“救救我,救救我……”她轻抚小腹,“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东宫去!我……”
谢承瑢心中不安:“你哪里疼?我找郎中来医你,京城里有名的神医,裴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小红哭得咳嗽,“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郎中,你好像受伤了。”谢承瑢背过身去,说,“我背你去看郎中,你把我的衣服穿好,帷帽戴好。”
小红犹豫着,问:“我能不能信你?”
“能。”谢承瑢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我若对你有任何不当举动,你可以一刀杀了我,对着我的脖子捅。”
小红咽了一口唾沫。她盯着那把带鞘的小刀看,问:“你真的带我去找郎中吗?”
“是。外城有一个园子叫韶园,是我的家。我带去你那儿,裴先生就在我的家里。”
月光之下,小红看清谢承瑢诚挚干净的眼睛。约是诚心对诚心,这个人对她这样真诚,她也放下了防备。
她说:“好。”
谢承瑢背着小红出巷子,此时谢有棠还担忧地乱转,这下总算等来了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见到谢承瑢的脸,心猛地一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和二叔不熟,什么不认识谢同虚……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他吗?!可是谢承瑢已经死了,这个人又是谁?总不能又来个一模一样的吧!
谢有棠琢磨不定。
“劳烦你把这两个人送到城外亭村最北面第二家,殿前司的彭将军住在那里。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审这两个人。”谢承瑢说。
谢有棠木讷地问:“你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你说呢?”谢承瑢往外走了几步,回头望谢有棠一眼,“我回韶园了,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好。”谢有棠突然挺直腰背,“我不说,我不说!”
第223章 六九 玉碎珠沉(二)
谢承瑢把小红带到韶园去,请住在小院的裴章来替她看病。
七月的晚风闷热,谢承瑢坐在院子里,静感受扑面而来的热风。他的发有些乱了,有一缕垂在耳边。轻风吻过他的乌发,月光照满他的眼,可他能感受到的,是小红无助的叫喊,还有凌乱的鬓丝、恐惧的神色。
“我不要回东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承瑢忙起身同裴章作揖:“先生。怎么样?”
裴章说:“伤倒没有伤很重,就是受了极大惊吓,我不好给她开药,只能先让她睡睡,回头找个娘子来开导她吧。”
谢承瑢纳闷说:“不好开药?为什么不好开药?”
裴章犹豫着说:“她……她有孕了。”
谢承瑢有些发懵:一个东宫的女官,怎么会怀孕呢?随后他又想明白,这孩子,不是太子的就是官家的。
“我找张妈妈来陪陪她,有劳先生了。”
裴章叹息,说:“管好别人的事之前,先想想你自己。官人,你的身子可比她差多了。”
谢承瑢不语,又听了一阵风吟,才说:“不要紧,我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在病前,都是一样的。如若要管军知道你又在外面同人打架,怎么说?”裴章是说不得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没有用。他懒得再重复,和谢承瑢拱手道别,“我回去歇息了,宫里御医开的药,官人要记得喝。”
“好。”
谢承瑢望着裴章的背影,和月色融为一体了。有时候热风吹过来,摇动裴章的衣摆;而裴章被风引得回头看,又见谢承瑢站在那儿。
“官人,我希望你能活得长久一点,不是过一日算一日。”他说。
“我知道。”谢承瑢笑笑,“我心里有数的。别告诉二郎。”
“不说了,不说了。”
谢承瑢目送裴章走远,没有进门去看小红,而是叫张妈妈来看着。
今夜赵敛没有回家,大约是步军司的事情太忙。他不回来,谢承瑢也不用费心想着如何瞒他,这些苦恼的事儿,就明天再想吧。
到了后半夜,赵敛却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谢有棠一起回来。谢承瑢其实一直睡不着,听到脚步声了,也装作听不见。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捂出一头的汗。
赵敛有些不悦,却又不得说谢承瑢些什么。他轻抚过谢承瑢的后背,没摸出什么毛病,也就出了屋子,暂不扰他睡觉了。
谢有棠候在外面,像犯了错事的,说:“我没想到是爹爹。”
“没事。”
“叔叔,我应该护着他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该护着他的。”
赵敛摇手:“他曾是将军,是武人,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儿、鸟儿。你越是护着他,他越觉得不自在。你没什么好自责的,也没有人怪你。”
谢有棠愧疚说:“其实我猜到他是谁了,我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我和他尚且不需要问谁欠谁的,你和他也不用。”
“是。”
远离了屋子,到院落的月光下,赵敛才问:“这娘子是怎么回事?”
谢有棠把小红在东宫当差的事儿说了,赵敛听完若有所思:“那这么说,她是私自出逃的?她是怎么出来的?殿前司、皇城司、军头引见司,三重司,她竟然能如此顺利地逃出东宫?”
“我不清楚。昨夜是我当值,每一条宫巷、每一扇宫门,我都看得紧紧的,怎么会有人出宫呢?还是从东宫出来。”
赵敛也说不清。他疲惫地揉脸,说:“人从东宫跑了,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禁庭追究下来,皇城三司是要吃罚的。”
“那我们总不能把她绑回去?”
“她都出来了,也说了不想再回去了。”赵敛烦得眉头紧锁,“小红不能一直呆在韶园,我们要把她送出去。”
谢有棠说:“送到哪里去?珗州那么大,能容得下一个私逃出宫的宫女,也不容易。”
“珗州那么大。”赵敛想了很久,“送出京吧,越远越好。这不是我们能趟的浑水,如若叫外人知道韶园里私藏宫婢,我们全家都要被罢官贬黜。”
话才说完,那头屋子传来一声动静。赵敛睁眼,疾步往屋子里去看,不是别人,正是那被救的宫婢小红。
“大官人!”小红吓得躲到屏风后去,气喘吁吁,惊慌不已。过不久,她哭了,说,“我不知这园子里都是做官的,不然,我也不会到这儿拖累你们了。”
赵敛和谢有棠面面相觑,随后他说:“不算拖累,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小红说:“若是官人们留不得我,把我丢出京,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是皇宫,就好了。”她蹑手蹑脚地从屏风里出来,眼泪朦胧地朝着赵敛跪下,“请官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不可不可!”赵敛赶忙扶起她,“我非天潢贵胄,经不得你这一跪。官职虽重要,却也不及人命重要,我会妥善处置此事,不会让你落入为难境地。”
“我已经是累赘,今生能遇见官人一家,已是不幸中万幸。我不求什么,只要不再回到皇宫,就算是死,我也甘愿了!”小红声泪俱下,哽咽不止。
赵敛不知如何安慰,就叫谢有棠唤张妈妈来。随后他对小红说:“从皇宫里逃出来已是求生,娘子若再有心求死,那就不值得了。不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皇宫禁卫森严,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逃出一重又一重的守卫?”
小红并不回答,只说:“我忘了。”
“你是不想说?”
“官人不要逼我了。”
赵敛妥协说:“好,你不想说也不要紧,我不逼着你。你不要站在这儿了,回床上睡吧,在下不叨扰了。”
小红擦干净眼泪,和赵敛拜了一拜,果然坐到床上去。
恰好这时候张妈妈来,还带了些吃食茶点,赵敛一一将这些摆在桌上,说:“娘子用吧,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只管找这位娘子。她是我的乳母,是家里的管事,你和她说,与同我说,是一样的。”
“多谢官人。”
夜太深了,赵敛不便在一女子房中多留,这就要出去。可小红忽然叫他:“你是陈州节度使,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太子少保赵官人?”
赵敛回身作揖:“是。”
小红不解地问:“您既然做了太子少保,知不知道太子是何脾性?”
赵敛答:“太子少保只是虚衔,并不能真正辅佐太子殿下。我虽为太子少保,可除了皇太子纳妃,其余时候都没有进过东宫。”
“哦。”小红黯然,“所以,知道太子殿下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东宫里的宫人。”
赵敛说:“娘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告诉我,我替娘子去办。”
小红苦笑说:“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我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她凝视着赵敛的脸,看他那身还没有脱下来的紫色公服,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当官的都是冷血无情的人,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官的,还有好人。”
“不敢当。”
小红苦涩地发笑:“是我对不住官人,多谢官人今日相救,我无以为报。”
赵敛说:“不必报答,在下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来报答。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小红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辗转难眠。睡不着时,她就轻抚着小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转。
“太子殿下逼/奸于我。”
“你若是真的有孕了,那就是怀了皇家血脉,将来再想出宫可不能够了。”
一辈子都不能再出宫了。小红想着,心中绝望愈烈。一辈子不能出宫,可是她出来了,她费尽千辛万苦出来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宫外,决不要在回到那个恶心的、肮脏的皇宫!
她摸小腹的手停了,虽然肚子还没有隆起,可是她已经感受到身体里这个孩子的心跳了。热烈地、贪婪地,要吸取她一切的生命。
翌日早,小红再见到昨夜有救命之恩的人了。
小红知道这恩情是一辈子都报答不起了。她别的不会,只会伺候人,所以早晨的时候,她和韶园里阿福一起端着盥盆到谢承瑢屋子门口,静等他起床,想要侍奉他洗漱。
谢承瑢脸色不好,也许是一夜未睡所以憔悴,又或许是昨日打了一架,元气大伤,总之是很迷糊。刚才天还没亮那会儿,赵敛哼哧哼哧起床上朝,吵到他了,他醒了一回,不太高兴;后来赵敛要走,黏着过来要亲他,他烦得骂了赵敛两句“滚”,又睡过去。
回笼觉一醒,都已经辰时了。若不是阿福来叫他,他还能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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