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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阙台(古代架空)——谢一淮

时间:2024-01-18 10:30:45  作者:谢一淮
  “贺近霖?是在擒虎军的那个?你有没有同你爹爹说?”
  谢承瑢站直了:“这些小事还要和他说么?我已经叫他去领罚了。”
  韩昀晖说:“有些事你不要纵容,你纵容了,人家就看轻你了。”
  谢承瑢回答道:“我知道,就是这几日我心里烦,想不清楚事。要有下次,我就不纵容了。”
  官家今日也来送师了,他站在通和门楼上,一直说些鼓舞士气的话。
  韩昀晖凑过去和谢承瑢咬耳朵:“好像我们原先出征,官家也是说同样的话?”
  “没怎么听,应该大同小异。”
  谢承瑢去理自己的袖子,再抬头的时候,通和门城楼上已经多站了几个官人。
  楼上的中官说,这是前阵子出使兖州、齐州、迎州的六位官人,昨天夜里才回京。
  谢承瑢很疑惑:“出使三州这么快,一来一回也才两个月?”
  韩昀晖说:“兖州、齐州、迎州很近,雪灾有个一个月也就好了,总不能月月下雪吧。”
  才说完话,楼上中官又说:“兖州、齐州、迎州百姓,以此书叩谢天子。陛下排万险以济灾区,除千难以慰灾民;三州暴雪无以为家,陛下仁厚才建广厦。故三州百姓以万民之书,报天子恩情,愿万年无灾、千年无难,愿大周国祚恒昌,永享安康。”
  念罢,通和门下掌声似山崩地裂般响,久久不绝。
  官家扶住城楼旧砖,好像是感动得落泪了。他说:“而今北三州雪灾已平,何惧西三州不平!朕相信,有诸位将士在,秦州一定复还!”
  有将士高呼“万岁”,吵得谢承瑢都耳鸣了。他侧过脸问韩昀晖:“万民谢恩书?谢谁的恩?”
  “自然是谢官家。万民谢恩书记到史书里,官家就是千古明君了。”
  “千古明君。”谢承瑢沉默起来。
  “有这一份万民谢恩书,官家还不算是千古明君吗?”韩昀晖说得颇为戏谑,“秦州拿下来,官家功比太宗。”
  谢承瑢蹙眉:“别说了。”
  人渐渐散了,谢承瑢和韩昀晖一起回军营。他们才走进人群里,谢承瑢就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他转过头,前几天刚刚吵过架的赵敛就站那儿呢,正怨恨地看着他。
  他差点儿就要像往常一样把赵敛唤过来了,但他没有。他陷入人群,也没走到赵敛近前。
  【作者有话说】
  “鬱”是“郁”的繁体字。
 
 
第61章 二一 最关人(二)
  初春又飘一场寒,朱怀颂被冷风吹病了,好几天都起不来床。她听说征西军出征了,秋实阁里听不见号角声,她只能在脑海里想。
  许知愚说:“娘娘,秦州可以回来了,先帝一定会很欣慰。”
  朱怀颂不说话,她一直在听外面的声音,李祐寅的脚步声出现在秋实阁的时候,她仍然在听。她听见千万人哭泣,她听见夫妻分别,她听见母子生离。她听见战场的马嘶,她听见血溅百尺。
  “娘娘,臣来看您了。”李祐寅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日是大军开拔,臣特意去通和门送师,将士们见了臣,都呼万岁。”
  朱怀颂很缓慢地回过神,说:“陛下万岁,我也当对官家说这四个字。”
  “娘娘从来不必对我说‘万岁’。”李祐寅走到朱怀颂面前,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好消息,“北三州的雪灾平了,出使三州的安抚使都回来了。娘娘,他们为臣带了最好的礼物。”
  “什么?”
  李祐寅叫王求恩把万民谢恩书拿进来,他亲自把这一本册子递给朱怀颂。他很欣喜,说话语气都轻快了很多,“这是兖州百姓起头,联合三州一同上奏的谢恩书。”
  “谢恩书?”朱怀颂咳了好几声,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祐寅,“是谁签的万民书呢?”
  “三州献上来的万民书,当然是三州百姓签的。”
  朱怀颂的手颤抖了,都快抓不稳那本册子。她一页一页地翻,万民书上签名字迹分明,每个字都端正漂亮;手印齐整,除红泥之外,没有任何脏污。她觉自己有些老眼昏花了,又把万民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问道:“这是谁的万民书呢?”
  李祐寅说:“这是三州百姓献给臣的万民书。”
  朱怀颂忽然捏紧册子的一角:“真漂亮,真漂亮……”她咳得越来越厉害了,旁边许知愚连忙拿过来帕子。
  她已经病得很重了,才咳完一遍,帕子上已经沾了鲜血。
  周围内侍宫女都急着唤“娘娘”,只有李祐寅平静地站在床边。他始终在漠然看着朱怀颂,一丁点关切的神色都没有。他只有欣喜,被谢恩书冲昏头脑的欣喜。
  朱怀颂喘着问:“官家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眼吗?”
  “白纸黑字分明,我为什么不信呢?”李祐寅有些不悦,“娘娘不信?不信三州灾平,还是不信百姓叩谢君恩?”
  “北三州多农户,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娟秀字迹?官家,大周有多少农民读书,又有多少农民能写得出这样漂亮的字?”朱怀颂把万民书摔在地上,“地主乡绅,能代表三州百姓么?”
  “这是呈给天子的万民书,自然是要漂亮洁整的。农民不会写字,自有会写字的来写;不会写字的代表不了三州百姓,自有会写字的来代表。”李祐寅捡起万民书,当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娘娘是觉得唐工侍在骗我吗?娘娘信不过陈启,也信不过唐次桓?还是说,娘娘信不过的人是我?”
  朱怀颂似乎真的老眼昏花了,她和李祐寅隔这么近,却完全看不清人脸。她又开始咳嗽了,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她躺在床上,病恹恹地说:“官家,我老了,到日子都是要死的。”
  李祐寅的目光轻飘飘的,他看病床里孱弱的母亲,完完全全地瘫着、僵着,也丝毫不像以前那个母亲了。他提不起怜悯,他只在乎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他下意识抚摸手里的玉珠:“娘娘身子抱恙,还要日日操劳国事,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是万分为难。天下人埋怨我,说我不懂得体谅母亲,说我是个无能懦弱的官家。娘娘是朝夕为国,我却是不孝不仁。倘万民书谢的不是天子,而是皇太后殿下,娘娘还会质疑这封书么?”
  “你这个蠢货!”朱怀颂猛地坐起身,费力抬起手臂训斥李祐寅,“你是为难?你是憎恶我!你爹爹把大周交给我,是想要我守住大周,守住你!你倒是……你倒是完全将我的心揉成稀碎,你爹爹知道了如何?”
  “爹爹?”李祐寅笑起来,“爹爹要是知道你擅权独断、排除异己,还会把大周交给你吗?娘娘想守我,却一味地否定我,践踏我。是不是日子久了,娘娘已经忘记谁才是官家,还是说你想做官家?难道这天下,就是娘娘最为奇伟,而我不值一提,先帝、太宗、太祖,都不值一提?娘娘不能安心颐养天年,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难安!”
  “你说的混账话!”朱怀颂快要喘不上气,“要是你大哥在,要是你大哥在……”
  李祐寅打断他:“大哥已经死了。”
  朱怀颂的呼吸突然弱了。
  “大哥病死了,这是爹爹说的。”
  韦霜华一听不好,忙止住这些话:“官家!别说了。”
  李祐寅这才收了所有戾气。他朝朱怀颂行大礼:“是臣失言了,臣不该说这些话的。臣不孝。”
  朱怀颂快要陷进被子里了。她所有的力气都没了,连望向李祐寅的力气也没了。她眼睁睁望着头顶帷幔,心凉得快要冻成冰。
  李祐寅要走了,他才走过屏风,朱怀颂又叫住他。
  “二哥!”
  他停下脚步。
  朱怀颂在屏风里寻找李祐寅模糊的身影:“到底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李祐寅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屏风,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
  天又黑了,一日又过去了。
  赵敛坐在马场的空地上,他已经听了很多遍风声了,从天亮听到天黑。照夜就在他旁边吃草,周围那片可怜的草都快被照夜啃光了。
  “你别吃这儿的草啊,才长出来的,都给你吃得断子绝孙了!”赵敛打了照夜的脑袋一掌,“你吃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教训我了。”
  照夜不吃了,摇了摇自己的尾巴。
  “你还是吃吧。”赵敛躺在草地里,“你就在我旁边吃,给我吃个人形来。”
  “死人才画圈呢!”周彦忽然从外面来了,“你又想不开了?”
  “周将军?”赵敛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刚才赵敛给了照夜脑袋一巴掌,这会儿轮到周彦给赵敛脑袋一巴掌了。周彦说赵敛脑子昏了,不知道现在是练刀的时候,还问。
  “我都忘了。”赵敛看周彦背上绑了两杆枪,问道,“哪来的枪?”
  “军器库新送来的,我留了一杆给你,另一杆是我的。”
  赵敛心不在焉地试了几遍枪,敷衍说:“真不错。”
  周彦说:“谢同虚用的也是这种枪。”
  赵敛马上来劲了,眼睛都闪着光。他赶紧认真地试了一遍枪,说:“真不错!”
  “你小子!”周彦又给了赵敛脑袋一巴掌,“你还想跟谢同虚用一样的枪,他的枪是御赐的,是这世上唯一的一杆。”
  “我就知道。”赵敛把枪也丢了,又躺在地上。他对着天上的星星看,“谢同虚的枪是天底下独一杆,谢同虚也是天底下独一个。谢同虚啊……”
  周彦坐到赵敛边上去,悄悄咪咪地问:“阿敛的心也是天底下独一个,给谁了?”
  赵敛一怔,对上周彦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也似笑非笑了,反问:“你说呢?”
  “看来又是谢同虚独有的东西?”周彦摸赵敛的发冠,“那谢同虚真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赵敛把自己的脸埋在草里,闻了一鼻子的草香。他说:“我当然只给他一个,再不可能给别人了。”
  周彦沉默了,他去看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是圆的,月亮圆了,说的话也要圆。他拍赵敛的屁股,要赵敛跟他一起看月亮。
  “你爹爹已经在为你烦恼亲事了,你知道么?你十八岁还不成婚,旁人十六岁都能当爹爹了。”
  赵敛摇头:“不知道,他没同我说过。”
  周彦说:“你爹爹当然不会同你说。他是过来人,你翁翁以前总逼着他,他当然知道被逼迫的滋味有多难受。”
  赵敛还不知道这回事呢,好奇地问:“我翁翁怎么逼他了?”
  “阿敛,你应该知道吧?位高权重的臣,是忌与位高权重的臣结亲的。当时温氏和赵氏都做到了管军,手中握有兵柄,结亲更是忌中之忌。你翁翁最怕先帝猜疑,就不准你爹和你娘再来往。你爹是死脑筋,非你娘不娶,到三十岁还不肯成婚。旁人三十岁都做翁翁了,你爹连婚都没成。他一直不成婚,就一直被人追着弹劾,后来还是先帝赐的婚。”
  “真的?”赵敛觉得很纳闷,“权臣不能结亲,先帝又为何赐婚呢?”
  周彦说:“因为先帝足够相信赵家,也足够相信温家。可惜太后不信,不然你舅舅也不会……”他不想在赵敛面前说这些伤心事了,“阿敛,欢喜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你与谢同虚走得太近,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又来了。有无数人和他说过这个道理了,沈先生说,瑶前说,纪鸿舟他们也说。赵敛憋屈死了,狠狠拔了一根地上的草:“谢同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和我玩儿了。他说他在乎我的前程,可我觉得,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是偷来的、抢来的,都是好的。我也甘愿。”
  “偷来的、抢来的,那都不是你的。你甘愿,他甘不甘愿呢?到时候他跑了,你怎么说?”
  “我认了。”赵敛把草抛远,“我认了呗,随他怎么对我。”
  周彦笑了:“那现在他不理你,你怎么不认?”
  “那不一样!”赵敛反驳说。
  “哪不一样?”
  赵敛说不上来。他又想哭了,天上的月亮都皱巴起来了。
  “我爹可以等我娘到三十岁,我也可以等谢同虚一辈子。这辈子不能在一起,我还偷偷摸摸和他埋在一起,这辈子不行,下辈子总可以了?”
  周彦很诧异:“你就这么想和他在一起?死了都得埋一块儿?”
  赵敛点头:“那当然,死了埋一块儿了,下辈子当然还能遇见。”
  “可笑。”周彦不屑,“做武将,死在外面,怎么埋在一起?有时候连身子都找不到了,人都是不完整的了,下辈子怎么遇见?”
  赵敛难过了:“我和他死在一块儿,就能遇见了。”
  周彦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就知道现在赵敛是鬼迷心窍了,说什么都不会听的。他抚摸赵敛的脑袋:“你想他吗?”
  赵敛的眼睛亮晶晶的:“想。”
  “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吧。”周彦抒了一口气,“我给你想办法。要是他还不理你,你就不要再想了,乖乖吃饭睡觉练枪吧!”
  【作者有话说】
  照夜:吗的,我吃的时候你怎么没打我,我吃完了你打我:)
 
 
第62章 二一 最关人(三)
  皇太后病倒了,紫宸殿听政的就只有官家一个人了。
  官家看起来很难过,只要底下臣子一提起皇太后,他都要以袖拭泪。朝臣们都说官家有孝心,就谢承瑢对此一言不发。他一直在发呆,盯着笏板的时候,突然看见上一回写的字还没有完全擦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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