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颐的心被一瓣一瓣地撕碎了。他松开纪鸿舟滚烫的手,失望地看着他:“九千盏灯,九千不是九千,九千是无穷尽。”
“你知道?”
程庭颐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他别过脸,又流出两颗晶莹的泪,“我不懂你的心,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一阵一阵的风,你吹着我,可是我碰不到你。纪风临,你把我搅得一团乱,可是你……”
纪鸿舟轻抚着程庭颐的脸,擦掉他的所有泪水。
程庭颐喝醉了,他只会哭了。他哭着问:“你是怎么看我的呢?是乡野村夫,还是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是不要的半块饼。”
“我把你看成是程苑和。”纪鸿舟去擦程庭颐额头的汗珠,“半块饼不是不要的半块饼,是本来想给你一整块,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小苑,你喝醉了,你糊涂了。”
“我不要饼可不可以?”程庭颐扣住纪鸿舟的手,“纪风临,是我痴心妄想,我自觉不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站在一起,可是我……”他攀住纪鸿舟的肩,“能不能让我也痴心妄想一回?能不能也让我贪心一回。”
纪鸿舟问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是死了。”程庭颐颤抖地说,“有你在,我才毫无畏惧地杀人,有你在,我才毫无畏惧地喝酒。有你在,我才能做程苑和。”他稍稍松开纪鸿舟,与纪鸿舟离得很近很近。
他感受到纪鸿舟混乱的气息,滚烫的体温,还有起伏的胸口。他轻轻抚摸纪鸿舟的脖颈,感受到不安的、滑动的喉结。
纪鸿舟在咽唾沫,他的眼里盛满了水。
程庭颐用指腹划过纪鸿舟的喉结:“九千盏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纪鸿舟屏住呼吸:“九千不是九千,九千就是无穷尽。”
程庭颐气声说:“没有无穷尽的灯,我怎么送你无穷尽的灯。”
“我不要你的灯,我想要你日思夜想我,你夜里想我时点的那盏灯,就是你要送我的那一盏。”
程庭颐盯着纪鸿舟的嘴唇看,他把嘴唇当做是酒杯的边了。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好像也尝到酒味。
纪鸿舟想追着酒味的舌尖,可是程庭颐抵着他的胸口。
“你要做什么?”程庭颐又靠近他,又疏远他,“我日思夜想你,是怎么想?”
纪鸿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刚刚吻过程庭颐嘴里的酒,那比他从前喝过的任何一杯酒都要好喝。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程庭颐很失落,“你不说话,我怎么想你。”
纪鸿舟还想喝程庭颐嘴里的酒。他含住程庭颐的嘴唇,把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抛在脑后了。
他说:“我想你就做我一个人的、一辈子的小苑儿。”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雷声大作,将这世间所有细小的声音全都掩盖住。
譬如心跳声,譬如喘息声,又譬如一声声的“小苑儿”,还有“我爱你”。
程庭颐喊不清话了,只能哑哑地叫唤:“纪风临,纪风临。”他和纪鸿舟的头发都揉在一起了,汗水从发间流出来。
淡腥味洗净了程庭颐身上所有的血腥气,他也变成外面的雨水了,软软地、没有形地到处流。他哭了不止一回,他把纪鸿舟的肩都抓出红印了。
“小苑儿,就做我一个人的小苑儿。”纪鸿舟吻着程庭颐的嘴唇,“是九千、九万,是一辈子,可不可以。”
程庭颐用手指卷起纪鸿舟的长发,他说好,他说一辈子,是只有你与我的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纪鸿舟同他保证,“除了你,只有你。”
雨停了,天渐渐亮了。程庭颐疲惫地看门帘缝透进来的光。
纪鸿舟就躺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我不说,没人知道最后一部分他们在干什么(^ν^)
第72章 二四 北风行(二)
九月二十日,雄略军到达刑州至东县郊,与齐州清平县隔山相望。
刘初四知道周廷会派兵来围剿他们,却不知会来得如此快。从得知周廷出兵,再听说兵至清平县城外,其实不过十天。
他在城楼上望着对面那座卞山。
虽快至秋末,但山上树木仍枝繁叶密,四季无异。树多叶子多,能看到的东西就少。朝廷的禁军确实来了,也确实就在这座山上。可到底藏匿在什么位置,刘初四不知道。
雄略军到了有五六日,对面山上却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好像禁军并没有来。
“大将军,有探子来报,在对面仁德县卞山下村落里见到了周廷禁军。”从城楼下面跑来一个穿薄甲的将军,这是原先齐州城厢军的将领,名叫赵仕安。
刘初四对山长叹:“探子怎么说?”
“见的人不多,不过寥寥几人。是到山下喝酒的,似乎没有将军管教,军纪懒散,酒囊饭袋而已。”赵仕安说。
“这就是大周禁军?”刘初四有些疑惑,“不都说大周上等禁军军纪严明,日日练兵,从无懈怠么?”
赵仕安嗤笑道:“周廷最会做的不就是粉饰太平?对地方如此,对军队亦如此。齐州不是也有少量禁军么,说是精兵,其实各个不堪一击,还不如我们厢军。上等禁军说了好听,不还是那般无能模样,周廷自欺欺人罢了。”
刘初四摸了一遍他废掉的耳朵,问道:“照你来看,我们不必担忧?”
“自然不必。况且这一回赵仕谋不在,没了赵仕谋,这几万人又能掀起怎样大的风浪?大将军不要担心。”
“赵仕谋……”刘初四还是担心,“他不在,可是他手底下那个刀法一绝的得力将军周彦在,他那个小儿子也在。”
说到周彦,赵仕安更是嗤之以鼻:“周彦不过是赵仕谋手底下一条乖狗而已,主子不在,狗又能有多大能耐?至于他那个小儿子,那可是金银珠宝泡大的纨绔子弟,没经历风浪,也不足为惧。”
“可是眼下他们已经到了清平县外,若是攻城了,该怎么办?”
赵仕安说:“将军放心,只小心戒备即可。待我先去卞山底下一探究竟,看看那些个雄略军的弱病残将是何样貌。倘若三四日都是喝酒寻欢,那便完全无虑。”
刘初四颔首:“将军骁勇善战,有将军在,清平县可以放心了。”
傍晚时,赵仕安带了几个侍从到探子所说卞山下的酒摊盯人。
过了卞山就是刑州境界。刑州只与齐州隔了一座山,富裕程度却是天差地别。刑州不富,但齐州极穷,这便是差距了。邻州不错,但刑、齐两州的知州并不对付,有灾害了也不会想着接济,在赵仕安眼里,那刑州知州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大贪官。
世态炎凉,谁都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唯有自己。他越想着,越替自己抱不平。
他与珗京的赵仕谋都为赵姓仕字辈,原都是均州赵氏之后。前朝时,赵氏兄弟赴京做官,婚后分别诞下二子,便是赵仕谋与赵仕安的祖父。
同为楚臣,赵仕谋的祖父赵优祈跟着周太祖起兵造反,后成了大周开国功臣。赵仕安的祖父赵优福对前朝忠心耿耿,奈何楚朝覆灭,被迫降于大周,也没做得大官,后来贬到齐州,再没能扶起来。
远房亲戚,再远也是亲戚,血缘再远也比水浓。可惜同姓赵,老天却过分偏袒珗京赵家!赵仕安不明白,珗州那个赵氏优祈分明是陪着周太祖造反起家的乱臣贼子,却一朝好命做了大官;而自己的祖父分明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到头来,竟沦落至此。
这不就是老天无眼么?人老实了,反而就受欺负了。
赵仕安想着,便到了卞山脚下的酒摊,果真见到几个喝酒的禁军。酒博士同他说,这些人都是从珗州来的禁兵,来讨伐反贼的。
“是么?”赵仕安垂眼吃了一口酒,嘲讽说,“既是来讨贼,又为何来此饮酒?”
酒博士说:“他们说了,只要与民秋毫无犯,多喝些酒都不要紧。”
“秋毫无犯?”赵仕安大笑,“那可真是两厢好兵。”
酒博士又去招待禁军了,赵仕安愤懑地喝了半碗酒,在心里又骂了好几遍“废物”。他歪着身坐,瞄见一个抬脚搭臂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坐没坐相,吃也没吃相,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完全就是膏粱子弟的模样。他穿的甲衣和别的兵都不一样,大约就是这群人的长官了。
年纪轻轻便做长官,想必不凡。赵仕安听他谈吐,说话轻快而严谨,一套接着一套,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莫非就是赵仕谋的小儿子,唤作赵敛的那个?除了赵仕谋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赵仕安坐正了,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这酒不好,哪里的酒好?”
“自然是珗京醉仙楼的酒最好喝。”
“二郎去过醉仙楼,喝过醉仙楼的酒,自然看不上别地儿的酒了。我们倒没喝过,不知味道如何?哪味最好?”
那位二郎放下脚来,中指拇指捻过酒碗,颇为放荡地说:“最好的酒,当然是临春赋。冬末临春之雪酿作的酒,别了冬日肃杀,迎来春日料峭,烈而不冲,酽而醇厚,喝完之后,唇齿留香,流连久久,实乃世间佳酝也!”
诸军哄笑:“二郎不愧读了那么多年书!要给我,只会说‘好喝’!”
赵仕安瞥一眼这二郎,心中笃定:这必是赵仕谋家的小儿子。他冷哼一声,赵仕谋的儿子在京城什么都没学会,净学到这些轻浮姿态。如若他的儿子也同这般,早就被他乱棍打出去了!
“不过我觉得最好喝的,还是荔枝酒。”
“为何?”
赵仕安偷偷摸摸地看,那少年忽露出温柔神色:“爱屋及乌。”
周围的兵都笑了:“二郎是思念心上人了!”
“可笑。”赵仕安羞愧无比,这样轻浮的人还能姓赵么?真是给赵氏蒙羞。酒色皆沾,还打什么仗、做什么官!他气得捏紧酒碗,重重往桌上一剁。
“那边的英雄。”赵敛听见了,捧着酒碗问,“不知英雄何故剁碗?”
赵仕安冷冷道:“没喝过好酒,心向往之。”
“既然相会都是缘分。”赵敛笑说,“我出钱,请您几位英雄喝酒。”
他旁边小兵马上附和说:“二郎可有钱,请我们吃三四顿都不要紧哪!”
赵仕安听到这些话,更加不屑:“不必了!”
赵敛完全没有恼的意思,他装作不知分寸的模样,大喊说:“酒博士!我替这几位英雄付账,都算在我头上。”
“你这么爱请人吃酒么?这不是钱么?”
“钱?”赵敛嘻嘻笑,“钱是什么东西,钱是粪土,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钱了。”
赵仕安果然更怒:“真是不可饶恕!”
夜深了,酒摊上的十几个禁兵还在快活地喝酒,尤其是赵敛。赵敛喝醉了,边唱着歌儿边和人划拳,怀中钱往外送,丝毫不手软。
赵仕安硬生生看了他们好几个时辰,后来忍不了了,生气地离开了。
他和身边侍从走过卞山,到清平县城下才愤愤说:“败家子!花钱如流水,还拿钱来羞辱我?!如此败类,竟妄想攻破清平?我呸!”
“将军,依我看,雄略军根本就没有想攻城的意思。喝酒喝这么晚,动静这么大,周彦都没有派人来叫回去,恐怕也是默认军中所为。军容恶劣如此,纪律涣散如此,肯定一触即溃。恐怕周彦也只是为了交皇帝的差,出来做个样子,估计过几个月就原封不动地率兵回去了。”
赵仕安拂须道:“哼,小小雄略,不足为惧!还雄略,周人真会给自家军队取名字,配得上么?!最好是不要来犯,不然看我出兵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将军神勇!”
*
赵敛喝完了酒,佯装踉跄地回到山上营地。大家都以为他醉了,可周彦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装的。
“酒鬼!”周彦给他脑子来了一掌,“你学得挺像。”
赵敛笑了,他站直身子,朝周彦丢了半坛酒:“给你的。”
“你是借计出去喝酒的吧?酒鬼。”周彦开了酒坛,细细闻过一遍,摇头说,“这酒一般。”
“是一般,当然比不过醉仙楼的酒了。我等了五六日,总算见到赵仕安了。”赵敛坐下喝水,回忆起赵仕安的模样,“你说得一点没错,这个赵仕安确实是一个极为自大的人。”
周彦把酒放在一边,说:“他若不自大,清平还攻不进去。怎么样,他可是你同祖的小叔叔。”
“他是我哪门子小叔叔?”赵敛有些轻蔑地笑,“我跟他的关系可远着了,都出了五服了。”他不想论这亲戚关系,和反贼同姓只会让他感到羞耻。他说,“今日我特意说要请赵仕安喝酒,果然就戳到了他痛处。想必他是觉得我在侮辱他,所以立刻咬牙切齿,肯定现在还恨得牙痒痒。”
“恨归恨,你要想他轻敌,不好办。”
赵敛颔首说:“所以要等,还要用计。”
“用什么计?”
“当然是让他更轻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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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雄略军终于来攻城了。
赵仕安等这一仗实在是太久了。一来,他是想看看上等禁军的实力如何,二来,如若此战胜,他将来的荣华富贵都不必愁了。所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想要一战成名。
如他所料,雄略军果然是一副疲软不堪的样子,连握刀枪的手都软绵绵的。还没怎么交战,这些士兵就落荒而逃,一点伤都不敢受。
第一回 合胜,余下第二回合、第三回合都胜了,轻而易举。四周将士欢呼雀跃,纷纷喝彩道:“赵将军果真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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