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非生生把他的心脏剜出来。
可没了心脏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陆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春玲的话和眼泪仿佛都化作薄刃，一片片地插进他的身体里，扎得他千疮百孔。
血早已流尽，灵魂被万钧重力压得粉碎。陆洵痛到失声，唇瓣几次开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漫长的沉默将空气压缩成液体，如有实质地灌进肺里，让在场的两个人都喘不上气。
“你也先出去吧，”徐春玲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脸色更加憔悴苍白，却仍强撑着笑意拍了拍陆洵的后背，“妈妈自己冷静一会。”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陆洵愣愣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听懂这句话。又犹豫片刻，才缓缓撑着床沿站起身，腿麻得险些又跪下去。
“好，”他低着头轻声说，“那你先休息。”
陆洵刚踉踉跄跄地推开病房门，陆纪明就匆忙挤了进去。走廊里就剩下一个陆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陆洵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粉碎的灵魂仿佛被重新拼合整齐，三魂七魄终于归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干涩的眼眶逐渐湿润，一滴眼泪顺着颊边滑落。
他痛到浑身颤抖，急切地拥抱住了陆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埋在他颈窝失声痛哭。
他一个字都没说，陆珩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陆珩用力地回抱住了他，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他勒紧骨血里。
陆珩对他说:“别怕，小洵。我爱你。”
第47章 四十七
【对错】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徐春玲当天晚上就出了院。
徐春玲大概没把他们的事告诉陆纪明，一家四口围坐在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纪明罕见地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映得他头发也成了灰白色，仿佛短短几个小时间愁白了头。
沉默地抽了半根烟之后，陆纪明把烟摁熄，哑声问:“小洵……那个男人是谁？”
一模一样的问题，生生将陆洵的伤口又撕裂了几寸。他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开口。
但他没想到会有两个人替他回答。
陆珩的“是我”和徐春玲的“别问了”同时响起，让陆纪明怀疑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于是他面朝陆珩，迟疑地又问了一遍:“……是谁？”
“我，”陆珩原本想跪下，又觉得这种时候下跪像是一种威逼胁迫，转而站起身向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爸妈，是我带坏了小洵。”
从一向稳重懂事的陆珩嘴里听到这种话，不亚于一颗炸弹直接爆炸在了他们面前，炸得陆纪明神魂俱裂。
倒是徐春玲由于提前知道了，除了面色更苍白了点之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还没等爸妈说什么，陆洵直接跪下了，梗着脖子揽责:“不关我哥的事，都是我混蛋，是我逼他的。”
陆纪明颤抖着手又点了一根烟，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得再进一次医院。
徐春玲沉默地看着他们，泪水流了满脸，哽咽着问:“就算妈妈可以接受，那别人呢？所有知道你们是兄弟的人都会在背后戳你们脊梁骨，你们以后还有那么那么长的路要走……”
她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们着想，逐渐泣不成声。陆纪明灭了烟，哄小孩似的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过了许久才让她逐渐缓和下来。
“而且你们以后如果分开了呢？又要怎么相处？这些你们都考虑过吗？”
“考虑过，”陆珩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语气慎重得如同宣誓，“妈，我们不会分开。”
“你们现在都年轻，谁能说得准一辈子的事？”陆纪明长叹，“再好好想想吧。”
“早就想清楚了，”陆珩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爸，我又不是第一天发现我喜欢他。”
“就是因为知道我们是亲兄弟，所以我才忍了这么久。”陆珩眸色极沉，清晰地说，“从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一秒起，我就已经考虑好所有后果了。我们不会分开，也绝对不可能分开。”
他平静地说完，平静地道歉：“对不起爸妈，我知道你们可能接受不了。但是我爱他，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连陆洵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愣地看着他：“哥……”
陆珩没理他，继续对徐春玲说：“妈，如果您实在接受不了，我也可以先回避……”
“什么意思？我不同意你们的事，你连我这个妈都不认了吗？”徐春玲说着斥责的话，语气却听不出来太多斥责的意思，只有多得足以将人淹没的难过和愧疚，“是妈妈没教好你们，妈妈不怪你们。妈妈只怕……只怕你们未来的路太难走了……”
陆洵恍然察觉徐春玲女士从知道他们的事起就没责备过他一句，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考虑他们将来要怎么办，替他们考虑每一点他们可能遗漏的地方。
他和他哥都是徐春玲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痛，妈妈只会比他们更痛。
陆洵倏然掉了两行眼泪，被他匆忙用手背抹去了。哑声说：“再难走的路，我跟我哥一起走，就不算难。”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蔓延开，向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上气。
“算了，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跟你们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陆纪明长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他们，“你们都长大了，要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总不能真拎根棍子打死你们。”
陆纪明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身，拿着茶几上的烟盒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气，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注意着点，别把你们妈气出个好歹来。”
“算了，”徐春玲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眼泪，故作轻松地朝兄弟俩弯了弯唇角，“老陆说得对，你们都长大了。”
“爸爸妈妈也不能陪你们一辈子，我们只能替你们担心，到底该怎么做，还是得由你们自己决定。”她一手一个分别摸了摸兄弟俩的头发，“妈妈相信你们都有分寸，也不用我多嘱咐。”
“也不早了，我有点累先休息了。你们也早点睡。”
兄弟俩目送她起身慢慢进了房间，步履近乎是蹒跚的，仿佛一日之间被抽干了心血，整个人憔悴苍白得不成样子。
陆洵光是看着她的背影就想掉眼泪。他只是想跟他哥在一起，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可还是被迫让最爱他们的人这么难过。
真的是他错了吗？
或许他不应该爱上他哥的。
房间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哥。
陆洵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一瞬间就抹平了他所有的不安和疑虑。
他听见他哥对他说：“小洵，生日快乐。”
哦，对了。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十七岁的生日，是陆洵过得最一塌糊涂的生日，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生日。
他又听见他哥继续说：“对不起。”
陆洵愣住了，他想他哥大概是被今天的一大堆事给吓傻了，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哥向他道歉。
在一起是他要求的，人是他打的，祸是他闯的。他哥没做错任何事，除了先爱上他。
难道他哥是在为爱上他道歉吗？
陆洵没来由地有点惊惶，经历了这等大风大浪之后，他现在再也受不得一点刺激。就算陆珩真听了爸妈的话想跟他分手，也不应该挑现在这个时候。
所以陆洵迫切地需要得到一点安抚，几乎是带有几分怒火地吻上了他哥的唇。
第48章 四十八
【愿望】
陆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乱了节奏，后续想说的话全被迫咽了回去，又在逐渐加深的吻中被抛到九霄云外。
“哥，我不会跟你分开的。”陆洵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别想甩开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分开，”陆珩很低地笑了一声，吻干净了他唇边的血迹，“陆洵，你只要还活着，就得跟我绑在一起。”
“陆洵，你是我的。”陆珩一字一顿，慎重得如同宣誓。
陆洵全当做是他哥在跟他表白，美滋滋地照单全收。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只要他哥别不要他，那就没什么能难倒他的。
得了他哥一句承诺，陆洵此时如果有尾巴必定要翘到天上去。于是他得寸进尺地问：“如果爸妈一直不同意怎么办？”
陆珩没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几句好听的哄他，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
陆洵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千百遍，涌上了无数种不能宣之于口念头，又被他一一压下，强行咽了回去。
他想做的太多了，大部分是现在说出来他哥绝对会跟他翻脸的程度。
急不得，对付他哥就得慢慢来。
陆洵反复告诫自己，勉强从纷杂的思绪中挑拣出一条最能说得出口的：“你都给我打了这么多记号了，也让我给你打一个，行不行？”
“行啊，”陆珩没多加思考就应下，含笑低声道，“什么样的都行。”
他说“都行”，陆洵却感觉自己不太行了。他对着他哥本来就容易发情，何况他哥还总是故意勾引他。
“哥，”陆洵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在家里。”
“我也没说是现在。”陆珩沉了许久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唇角弯出点很浅的笑。随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陆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都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回去，”陆珩理所当然地说，“以后爸妈在的时候，我们就稍微注意点分寸。”
陆洵傻眼了，没想到他哥几分钟之前才说“从没想过要跟他分开”，转眼就要抛下他。
虽然知道他哥说得有道理，但陆洵还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图挽留：“那我能一起吗？”
“不能，你住在学校。”陆珩果断地拒绝了他，看他吃瘪后眼底的笑更深了几分，“晚安。”
陆珩居然真的狠心到在发生这种事之后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气得陆洵决定单方面跟他哥分手一晚上。
没过十分钟，抛下他离开的陆珩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
“赶上了，还没过十二点。”陆珩点燃蜡烛，把蛋糕递到他面前，弯着眼说，“许个愿吧，希望明年生日顺利这种也行。”
在看见陆珩的那一瞬间，陆洵已经单方面地又原谅了他哥。
他没把今年这个来之不易的生日愿望浪费在那么无聊的事情上。
他要陆珩永远平安，永远顺遂，永远爱他。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完结了！！！
第49章 四十九
【踌躇】
最终两人避嫌似的没睡在一起，陆珩主动去客厅睡沙发。
陆洵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爸妈，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得格外早。想着逃避可耻但有效，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他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门，一眼就看见他哥斜倚在沙发上。整个人被笼在昏暗中，与窗帘缝隙间透过的晨光仅一线之隔。
明与暗划分出清晰的界限，陆珩的眉眼尽数隐匿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好像永远也无法逾越那道界限被光明眷顾，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
陆洵的心脏倏然被攫住，头一次生出了点退缩的念头。
他哥从小优秀到大，他不能也不应该成为他哥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醒了？”陆珩起身拉开窗帘，透亮的日光填满了整间客厅，没有一个角落被遗漏。
陆洵踌躇片刻，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没发现自己喜欢他哥的时候能轻易地说出“分手”，现在只是想想就像是吞了根针，不上不下地卡在咽喉里，扎得人鲜血淋漓。
他说不出口，却又忍不住去想，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纠结了一个早上也没纠结出所以然来。
陆珩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仿佛又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意有所指地叮嘱：“好好学习，少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陆洵眨了眨眼，纷杂的心绪奇迹般地因为这句话安定下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哦。”
“太闲了就多做两道题，别再惹事。”
听了这话，陆洵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自己已经好久没惹过事了，现在简直称得上是个好学生。但转眼就又想到昨天发生的一大堆事，只能低眉顺眼地装乖：“好，知道了，我尽量。”
昨天的事被压了下来，但还是被一些消息灵通的同学知道了。好在高中生对“同性恋”这个词并不敏感，也没多少人觉得是难以接受的事，陆洵并没有感觉到跟平常又什么不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陆洵之前“校霸”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开始好好学习，也没几个人敢去招惹他。
但总有人不长记性。譬如李鸿飞，他大概觉得经过了昨天的事之后陆洵不敢再对他动手，脸上的淤血都没消干净就又带着人到了陆洵他们班后门口，几乎是在陆洵座位旁边明嘲暗讽，阴阳怪气他的性取向。
陆洵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额角青筋直跳。想着刚答应他哥不惹事，怎么着也得说话算话，至少得把今天忍过去。
硬生生忍住了没揍他，陆洵觉得指节的忍耐力已经跟忍者有得一拼。把手里的笔摔在桌上，起身倚在门口冷脸睨着他们，把他哥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说啊，怎么不说了？”
陆洵眼尾弯出一点笑：“这么关心我的性取向干什么？我又没跟你爹搞对象。还是说你暗恋我啊？”
12/1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