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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转眼又至一年深冬，东海之滨吹拂的海风也变得有些凛冽起来。
这日接近午时，迎风酒肆开门迎客，一脸稚嫩的小伙计利索地在店门口洒扫，在寒风中时不时地瑟瑟发抖。很快，一辆马车迎着日光缓缓而至，在店门前停下了。
小伙计立刻啪地丢开笤帚，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三位，打尖。”赶车的人一身黑衣，声音清越动听，语气却冷冷淡淡地不近人情。
小伙计抬眼望去，顿时一怔。只见这人一张白皙的脸上五官妍丽，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可他那一头长发却是诡异的银白色。
就在小伙计呆愣的这片刻间，那少年模样的人已经从车辕上跳下来，束成马尾的银发便随着动作俏皮地抖动了几下，倒生出了几分少年该有的生机勃勃。
他掀起马车的帘子，伸出双手十分珍重地去扶了马车里的人：“阿玦，小心一些。”
小伙计又是一怔，银发少年那温柔又小心的语气简直与前一刻判若两人。
“何必总这般如履薄冰？”随着低沉却清透的声音响起，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少年的胳膊上，接着，一名身量比少年更高几分的男子缓缓下了车。他着一身狐裘，厚厚的毛领几乎挡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一管高挺但弧线柔和的鼻子，以及一双锋锐却好看的眼睛。
他亲昵地摸了摸少年的头，笑着说：“小玖，我是病了，又不是废了。比起我，这么高的马车，小柳可不容易下来。”
“阿玦师父，我下得来。”紧接着，一个还带着几分奶气的声音响起，穿着小斗篷，玉雪可爱的娃娃从车里钻出来，手脚并用地从车辕上爬下来，他个子太小，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灵玖一只手掌托住后背，堪堪站稳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气质像极了那银发的少年。
这两人，自然就是灵玖与上官玦。
小柳则是二人离开西疆前遇到的一名孤儿，他小小年纪，在遭遇逼命危险的时候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而且在尾随灵玖这件事上也意外的执着。最终上官玦见他身世可怜又有几分像灵玖，说服了灵玖收他为徒，带着一起上了路。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很快发现，小柳并不是什么沉着冷静的神童，他只是呆，反射弧比一般孩子长许多。行了拜师礼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对灵玖说了句：“谢谢你救我命。”把上官玦和灵玖搞得哭笑不得。
让倒霉徒弟自己站好，又将墨云的缰绳随意地往小伙计手里一塞，灵玖丝毫不松懈地半搂着上官玦的腰身，举步往里走：“你的腿不曾大好，说好要听我的话，不许逞强。”
上官玦笑了笑：“好。”
那叫小柳的娃娃屁颠屁颠地跟在二人身后进门，出奇地乖巧。
饭点已至，酒肆中逐渐热闹起来，堂上年迈的说书先生整了整仪容，枯槁的手将那惊堂木一拍，开始说起了最新的传奇故事。
“上回书说到，西诀公主败退王庭，朝祁晋国公与军神上官玦决战……”
灵玖与上官玦在角落里坐下，两个当事人喝着小酒，饶有兴致地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不久前的那场战争。
小柳抱着一只热乎乎的鸡腿在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听到上官玦的名字就反应很快，含糊不清地道：“他在讲阿玦狮虎！”
灵玖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塞给小柳，也有些感慨地道：“听别人讲你的故事，原来是这种感觉。”
上官玦：“如何？”
灵玖：“挺有趣的，但有些地方与事实不符。明明是险象环生，他说起来倒像是游刃有余。”
“民间素来喜欢神化他们选中的英雄，其中艰险，我们自己知道就够了。”
只有亲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才知道，每一场胜利来得有多不容易。
最后那一战，拓跋雪颜记恨上官玦和墨融联手算计她，暗中潜回，命一队死士搅乱战局，自己在战场之外用弩箭狙杀上官玦与墨融。墨融很有几分天运，只堪堪被擦伤，而上官玦却腿骨碎裂，险些当真在战场上丧了命。仿佛应了灵玖当初那句“你有一半命是我的”，便当真只剩了半条命还他，在上官玉与灵玖的调理之下，至今行走尚有几分艰难。
假死遁走之后，二人联络上了赵大娘与老钱提前布好的暗线，在他们的帮助下，一路避开皇帝的耳目，走走停停地来到了这东海之滨。而在这段时间，灵玖为上官玦的伤心力交瘁，不知是否因药人体质影响，竟一夜白了头，好在身体其他方面没出现什么问题。
这时，说书人说到军神上官玦战死，顿时引起了堂下食客的轩然大波。
“军神都战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就是！我们只爱听军神的故事！”
“对对对！再不济，说说他身边那个毒医吧！”
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道：“这王朝会有更替，江湖也会迭代，时局如大浪淘沙，推着英雄们代代更迭。十年前，老朽说的还是那上官玦的哥哥上官玉，十年后，又为何不能是别人呢？”
食客们不再纠结，催促着说书先生继续说下去。
于是那苍老的声音侃侃而叙，波诡云谲的战场如画卷慢慢展开至众人面前。
一代军神陨落，新秀冉冉升起，他说那韬光养晦的禁军统领，说那忠勇善谋的军中副将，也说那异军突起，商贾出身的年轻小将。
战场风云变幻，英雄大显身手，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军神。
……
一段故事说完，酒肆中的食客们也都去得差不多，后半段的故事里没有小柳熟悉的人，他听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
灵玖唤来伙计结了账，一手抱起酣睡的小徒弟，一手扶着上官玦重新上了马车。
傍晚时分，灵玖去驿站换掉了马车，牵着墨云，领着小柳，与上官玦一同登上了去往玄极岛的渡轮。
渡口处各路船只云集，有的将将靠岸，有的准备离去。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有的是归途，有的是旅程。
师徒三人靠在船舷上，看着岸上的热闹在夕阳的余晖下渐行渐远，黑与白的发丝在咸腥的海风中紧密交缠。
上官玦道：“我现在可真的是没权没势又没钱啦，小玖可愿意养我？”
灵玖郑重点头：“自然，我是你夫君，养你是应该的！”
小柳夹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听不懂两个师傅在说什么，就抱着灵玖那把漆黑的长剑爱不释手地把玩。
“这孩子对你的剑这么感兴趣，将来说不定要成剑神的。”上官玦伸手扶住剑鞘，避免小柳割伤自己的手。
灵玖抬手揉乱了小柳头上的小揪，笑道：“他这么呆，怕是连本草纲目都认不全，学三才剑法都够呛。”
他们却不知，此时无心的两句玩笑话，却在不远的将来各自应验了一半。
东海之东有座玄极岛，常年仙雾缭绕，四季如春。岛上有一隐世药宗，名叫长青门。长青门里有几个种草药的糟老头和一群不务正业的捣蛋鬼。
今天，长青门最机灵的捣蛋鬼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当过将军的媳妇儿，还有一个将来会成为剑神的小徒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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