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色、银色，还有混在其中的赤红。
沈轻絮突然有种不大好的猜想。
“你不会把那些手镯和项链全都吃进肚子里了吧？”
青鸟抬起猩红的眼睛，满是凶光与怒意，即使身体衰弱，恨意仍旧难以阻拦地涌向沈轻絮。“你懂，懂什么，”青鸟声音嘶哑，几乎要尖叫起来，似乎无助地发泄着什么东西。“我的羽毛，我的羽毛比别人要少，残破的、残缺的，被嘲笑的。主人的使者飞起来要漂亮，我像是破布，没有颜色的破布。吃金色的，吃银色的，羽毛就会发出亮光，我的羽毛比所有人的都要漂亮！”
沈轻絮丝毫没共情，甚至飞快地反问了句，“所以等你羽毛好了，我们就能见到山神？”
青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细又夸张的嘲笑。
“做梦，做梦！”
他一边吐出粘液，一边抬高身姿，用极为鄙夷地眼神看着沈轻絮，似乎也透过沈轻絮去看那些人类。“我可是，山神的使者，是高贵的青鸟……呵，呵，你们这些小妖、凡人，根本没法跟我比。”
沈轻絮皱了皱眉。
先前还觉得独祀做得有些过分，现在他恨不得亲自上前把青鸟打一顿。
他拿出青绿色，光芒比之前还要旺盛的羽毛，下了最终通牒。“快点让我见山神，不然这根羽毛就永远不会还给你。”
青鸟转过，姿势极其狼狈，险些摔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还，还，还给我！”
沈轻絮还没动，青鸟忽地发出一声沙哑嘶鸣。声音极为凄厉刺耳，像是要贯穿耳膜。更多的液体从那具身体里呕吐出来，堆叠在地面上，甚至隐隐能看见尚未被消化完的半个金饰的形状。
“哑哑！”
属于鸟类的嘶鸣面前传出。
一只灰色的大鸟扑在地上，身旁是布料碎片。头顶发黑，青绿色藏在里头几乎看不见，翅膀张开的一瞬，尾巴也暴露出来。
尾羽秃了一大块，没有被拔掉的痕迹，是天生的。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最近登录好困难，总是点一下就网页消失……
第35章 三十五 雷动鸟鸣
【这样如何，你与我打个赌】
变回“原形”的青鸟一边发出尖叫，一边扇动翅膀。瘦弱但巨大的骨骼迅速带起一阵风，周围的墙壁纷纷倒塌。青鸟似是打算飞出去，翅膀拼命地舞动起来。狭小的空间里，窗户被轻易地扯开一条大口子，卷进阵阵冷风。青鸟横冲直撞，硬是从裂口处挤了出去。
酒楼下挤了一帮民众，徒听见楼顶响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满心困惑时，顶头轰响起来。一只身形瘦削，毛色怪异的鸟飞了出来。
青鸟张开秃了一块的翅膀，居高临下盯着众人。
人群之中，稚嫩的童声尖锐又突兀地响起，“快看啊，好丑的大鸟！”
青鸟骤然缩紧双臂，股股金色的液体从口中喷涌而出。低哑的声音接连不断，没人听得见他说了什么。
沈轻絮被护在黎竟手臂间，终于得了一丝空隙。他脚步轻巧地跳过瓦砾，站在破损的窗边，微微仰头注视着青鸟的阴影。
人群为了躲开落下的液体，四处逃窜。尖叫与呼唤接连不断，没人注意到头顶上的黑色阴影慢慢飞了起来。
青鸟发出嘶哑的啼叫，犹如钝斧拉过生了锈的铁皮，仿佛是觉得不够刺耳哀怨，张口的瞬间，又有许多金色的液体涌出口中。
做完一切后，青鸟朝着某个地方飞去。
沈轻絮眼很尖，一下便看出青鸟去的正是夜阑山方向。他抓着黎竟的手臂，点了点头，“我们跟过去。”
呼吸之间，黎竟已经出现在房顶，再一瞬，两人便双双消失。
顺着金色液体的痕迹，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青鸟的踪迹。
树木上留着道道深刻的抓痕，金色的液体堆在土壤之上，形成一滩一滩的金色水滴。遍布在视野所及的地方，像是青鸟难以化解的痛苦。
青鸟听着声音，抬起颜色发黑的头颅，恶狠狠盯着两人。“你根本……不配……没人得上见主人……我的羽毛……只能是我的。”青鸟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声音有气无力，哀怨意味极重。
沈轻絮听着这些话，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试探性地问：“你不会从来没给出过一根羽毛吧？”
青鸟们是山神的使者，青鸟出现在世间的目的便是为行善之人送出羽毛，以助山神的福祉传播。
当然，像面前这位“一毛不拔”的肯定是个例外。
青鸟眼皮以不自然的姿势耷拉着，背脊弓起，一副马上要攻击的样子。或许是顾虑到沈轻絮旁边的黎竟在，青鸟卧在原地，冷哼了一声。 “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的原型，他们只配供奉我，待修补好身体，我再也不会来此！”
这样一长串话下来，青鸟不仅没有口吃，语气甚至抑扬顿挫，极为丰富。只是情感过于猛烈，又从嘴里呕出了一滩金色液体。
沈轻絮皱着眉。他想过青鸟会很难说话，没想到却这般软硬不吃，甚至是一副坚决不肯让任何人见山神的样子。
好难缠。
他心烦片刻，余光扫过对方极力遮掩的鸟羽，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青鸟如此看重羽毛，就拿这个来打赌好了。
轻咳两声，沈轻絮气定神闲地朝着青鸟走了两步。“这样如何，你与我打个赌。”
青鸟阴沉沉的视线扫过来。“你不配。”
沈轻絮没有气恼，反倒是露出一副惯常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为良善。“青鸟大人，我体内的山灵之息说不定可以恢复你的尾羽……”青鸟骤然抬起头，眼神紧紧盯了过来。
上钩了。
沈轻絮微微偏头，随即甩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将羽毛还给你，让我见到山神，若是你的羽毛因此得到恢复，便再让我见一次，若是没有效果，山灵之息拱手相送。”他顿了顿，特意补充道：“以二换三，很划算的买卖。”
青鸟眼神充满了蠢蠢欲动。
身后的一只手臂伸来，拦在沈轻絮面前，黎竟摇摇头，颇为不愿意的样子。沈轻絮拍了拍对方的手臂，信心十足。
之前山吞说过，山灵之息是被山神赋予的恩赐，只有他死了才会回归山神。一个小小的赌注，怎么会影响到山神的力量。
他可不做赔本的事。
沉默良久，青鸟似乎还想讨价还价，却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了出来，“你以前见过主人吗？”
沈轻絮摇头。他要是见过，此刻也不会待在这里。
青鸟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过了片刻，竟点了点头。
夜阑山地势很低，周围草叶尤其茂盛。随着一道雷鸣之声，青鸟张开翅膀，缓缓离开了地面。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看起来相当生疏。不过很快的，身形便和天地之间融为一体。
盘旋于云中的身形发出清脆的啼叫。与之前大为不同，山体与树木似乎在顷刻之间开了灵智，纷纷发出清亮又柔和的光芒。随着啼叫愈发朦胧，夜阑山的草木之中浮出阵阵雾气。
还没等青鸟落地，雾气便成团似的走了过来。
“是谁拿了小青鸟的羽毛，打算面见本山的山神啊？”
沈轻絮正要回话，暗影之中突然窜出一道乌黑的影子，如同闪电一般抢在两人之前，进入了白雾中。
重雾落下，独祀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道谢。
沈轻絮僵了一瞬，“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回过头，慢慢地看向黎竟，“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双大手揽了过来，将沈轻絮牢牢抱住。黎竟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身上没有妖气，应该是暗中跟着青鸟过来的。”沈轻絮蓦地反应过来，这羽毛本就是从独祀处拿的，对方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想着想着，沈轻絮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明明是他先和青鸟达成的赌约，没想到却被独祀抢了先。若是青鸟的翅膀毫无效果，岂不是他再也没有见到山神的机会。
正气恼着，黎竟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过，这位山神，应该不是我们想要见的山神。”
望着一对不同色泽的瞳孔，沈轻絮怔神片刻，轻轻地道：“对……”
他出生在七道山，要见的自然不会是夜阑山的山神。
独祀走出来时，神情微妙，欲言又止地看着沈轻絮。
男人微微躬身，“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
白雾悠悠散去，沈轻絮听到一声激动的嘶鸣。
青鸟从天上落下来，跌跌撞撞着跑了几步，近乎尖叫着跑到两人面前，扯开嗓子道：“我的羽毛，羽毛长出来了，羽毛！”
沈轻絮定神看去。原本秃了好大一块的地方的的确确长出了新的绒毛，即使只有浅浅一层，看起来却比之前要好上太多。更重要的是，新长出的尾绒带着浅浅的光晕，在雾气和阳光的折射下，泛着金色的虹光，漂亮极了。青鸟高兴地原地转了好几圈，尾羽险些扇在黎竟脸上。
青鸟低声嘀嘀咕咕，即使听不清说什么，也能看出兴奋过了头。
沈轻絮松了口气，抱起手臂，反复呼吸了好几次，“现在你该兑现承诺了吧？”
青鸟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斜眼瞥着沈轻絮。“我听到你们说了，若想见别的山神，须得到那座山上才行。”
沈轻絮刚面露难色，青鸟立刻凑了过来，干瘦的身体丝毫不费力地转了一圈。“怎么样，要不要本青鸟大人带你们飞过去？”青鸟没等沈轻絮回答，洋洋得意地张开了翅膀，一边嘱咐道：“在本大人的背上，不可睁眼，不可乱动，记得要向主人夸赞本大人如何心善。”
沈轻絮顿了下，“那就有劳青鸟大人。”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36章 三十六 小少爷和大狗
【一直一直在一起】
风声像结了冰霜的柳条，擦过耳朵尖，由上到下带起一股冰凉的空气。沈轻絮紧紧抓着黎竟的手臂，颤抖的眼皮暴露了紧张的心情。
他要见到山神了。
山与山长得通常都很像，落地时沈轻絮并未看出周围有什么不同。他等待着像夜阑山那样的雷鸣，站了半刻，惊觉雾气已经攀到了大腿附近。再抬眼望时，已经没有青鸟的身影了。
沈轻絮慌张一瞬，白雾以极快地速度涨起数丈，猛然包裹在他的头顶。
雾气之中，全然看不见黎竟的影子。
茫茫白雾，沈轻絮并不觉得冷，只是紧张得心脏快要跳起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你还是来了。”
沈轻絮愣了下，下意识朝着传出声音的地方走了两步。定住脚，奇怪地问：“你知道我要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遥远，似是在回忆过往。“我见过白毓梨。”
“白毓梨是我娘。”沈轻絮眼睛睁得很大，想要努力看清楚雾中的身影。可除了一片白雾团绕，什么也看不见。他暗暗有些较劲，便又踏上前了半步，“我想知道，娘为何会葬在山上。”
山神的声音响起来，既平又缓。
“游历时，我见了白毓梨两次。一次是幼鸟贪玩，从山中飞出，不巧伤了翅膀，落在某户人家的门口。车马来往三日有余，无人问津。被白毓梨瞧见捡回去悉心照料，最后送回山间。另一次是在树下。”
声音停顿下来，云雾气弥漫了会，又继续道。
“那是一棵天生地长的树，几近修出灵智。白毓梨在为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许愿，只求能够健康平安长大。那时，她的命数快要到头了，腹中胎儿也一样。”
雾水浸在鼻尖，带来冰凉的湿意。沈轻絮蓦地抹了去，睁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山神的视线似乎透过白雾，缓缓落在沈轻絮身上。“你命数很短，是早夭之象，白毓梨从什么人那里知晓了。”
沈轻絮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不知不觉间，眼里噙了层泪珠，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活不长，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声音并未直接回答，反倒像陷入了回忆般，变得悠长空旷。“她求了七七十九日，在大树开口说话的前一刻昏了过去。机缘落空，我便有心弥补。”顿了顿，视线的存在感变得更强烈了些。
“白毓梨的命数本应随着胎儿一并散去，她不求自己，只为你平安。山灵之息便落在了你身上。”
沈轻絮全然忘了之前要问的事情，眼泪铺满了脸，遮挡着视线，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想要开口，压不住的哭腔听起来像是小声抽噎。
那声音缓慢地继续道，“葬在山上，是为了便于你来祭拜。山灵之息便是如此，离我越近，待在山上越久，命数越长。”
沈轻絮轻轻眨了下眼，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他有心想问什么，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从山吞那里听过一遍大概的答案。
————所求不过平安健康。
那时的撼动已经过去许久，如今真真切切听见山神的答复，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酸涩。
心口与四肢微微发麻，不算激烈的情绪在血脉之间来回窜动，像是往前走，又像是努力伸展四肢。他脑海里莫名出现一副画面。温柔又坚定的女人跪在大树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轻絮张了张口，眼泪又流了出来。
山神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还有别的事想问我。”
沈轻絮怔然看着白雾，好一会才回过神。“对……”他顿了下，慢慢地问了出来。“黎竟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山神回答得很快。“只要你想，他会的。”
思索片刻，沈轻絮擦掉眼睛，声音比刚刚多了些坚定。“可你说我命数不长，黎竟怎么能一直陪着我呢。”
山神道：“七道山是你的庇护之所，也是黎竟的出生地。待凡人的寿数走到尽头，依旧可以回到山上。”
18/19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