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这一处错,让问荇找到了漏洞。
“是我输了。”
柳连鹊确认棋局再无转圜余地,将手中的白子搁回棋盒。
“你是肯定放水了。”
问荇清楚中间柳连鹊露出了个非常小的破绽,但这其实还算无伤大雅。
重点是他发现自打他和柳连鹊抱怨过后,他夫郎下棋都是用一个路数,原本灵活的走子变得木愣。
“我没放水,是你学得快。”
柳连鹊面不改色。
他只是在藏招而已,没明着当问荇面乱下棋,算不得放水。
毕竟教初学围棋的人都是这般路数,总不能一开始就欺负人,问荇一天已经把其他人三五个月能学的都学了。
问荇明知道柳连鹊话里有水分,但也不细究,笑吟吟收好棋盒:“不下了,再下你又要赢我。”
他又不靠下围棋混饭吃,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小半天能赢学棋十多年的柳连鹊。
不管夫郎给他放不放水,左右赢棋都不是坏事。
“送饭的差不多要来,你进屋去歇会。”
柳连鹊坐得久些已经不会疲累,但还是需要多休息。
“咱们之后再玩。”
“行。”柳连鹊失笑。
问荇心态比常人好得多,输了这么多局不但没生气,还想之后接着玩。
但往后他就得换路数了,希望问荇还笑得出来。
送饭的下人敲开门,将手里沉甸甸的饭盒拿给问荇。他在柳夫人身边做事眼力极好,眼角余光瞥到摆着两盒棋的石桌,心里直犯嘀咕。
问荇已经闲到自己和自己下棋了?
感受到问荇不甚友善的目光,他讪讪缩头离去。
啧,这赘婿就是怪里怪气。
柳家今日正午送来的是鱼面还有几小碗小菜,问荇晨起去买了能冷吃的糕点,两个人吃这些正好。
“你吃。”
鱼面上浮着两个荷包蛋,问荇用筷子叉开,分了柳连鹊一只。
两人用装小菜的碗吃面,吃完后将食盒收拾好规规矩矩放回门口。
“要是一直过这种日子也不错,都不用自己洗碗。”
可养精蓄锐之后,他们需要给柳家人演场大戏。
柳连鹊接过他递来的糕点:“你若是不想洗碗,往后我来洗。”
“倒不是这意思。”问荇坐在床头,手指轻敲了敲床边的柜子,“想同你能安静过日子,不用搅和柳家杂七杂八的事。”
“很快就结束了。”
柳连鹊轻声道。
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问荇。
突然出现了个搅局的家伙,柳培聪的心情自然很糟糕。
他不是那些没把问荇当回事的旁支,他知道问荇来到柳家,肯定不会单在柳夫人跟前露脸那么简单。
原本他到本家来,就是指望能分更多的家产,他家有个儿子,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刚好是能撑起事的年纪,品行也比柳携鹰好得多。
但现在能分到多少好,柳培聪心里也没底。
他试图寻到问荇商谈,却次次都扑空。
连着几天让他吃闭门羹,柳培聪意识到不光是柳夫人在阻拦他见问荇,问荇自己也不愿见他,导致柳培聪纵然有浑身的劲和一堆主意,却还是没处使。
人到中年本就身体没年轻时好,时间越往后拖,柳培聪越显得憔悴。
约定好商谈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柳培聪失眠了一整晚,天亮时顶着浓重的眼下乌青,还需要敷粉才能掩盖住。
输什么不能输了阵仗,终于打典好一身行头,他带着乌泱乌泱一群下人朝着议事堂而去。
在议事堂里,柳培聪终于见到了问荇。
他站在柳夫人身边气色颇好,一身黑衣都能衬得少年郎精神抖擞,引得些旁支好奇地打量。
同柳培聪四目相对,问荇微微一笑,随后移开目光,任由柳培聪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
冗长的客套话和需要排列分明的座次,让这场原本就漫长的会议更加漫长。
而问荇就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轮到他能坐下的时候,才寻到自己的位置。
他身边是两个年轻的柳姓人,都属于分不上油水的那类人,一个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另个虽然仪态好些,但也看得出困倦。
寅时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不累才见怪了。
座上大大小小的柳家人无论血缘亲疏,不明面上镶金带银,但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但唯独少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柳携鹰。
问荇自打这次到柳家就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还疯着,所以被关在处足够安全的院子里。
在商贾人家里,疯子傻子是没有话语权的,连几岁的孩子也不如。
柳随鸥穿得显眼,在话刚说得利索的年纪就被推上靠前的位置。
孩童面上胆怯和不自信比前几日更加明显,显然是受了些旁支恶意的挫磨。
他看见后问荇想说话又不敢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想必诸位也清楚是缘何……”
柳夫人一开口,所有人哪怕各怀心事,也都安静下来。
话同之前那场更小些的会没大差别,又是公式化地诉说了自己的苦难,可苦难听一次心里还有触动,听了两次就没什么感觉了。
柳夫人讲到柳携鹰的部分,问荇低下头,隐约开始犯困。
还有半个时辰。
他在心中默念。
柳夫人说完,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柳培承的弟弟们。
柳培聪的准备比前几日更加充分,添了许多说自己不容易的话,但他东拉西扯,把最多讲一柱香能说完的话讲了两刻钟。
问荇听着,愈发觉得无趣。
无非就是些当时替柳家寻商机多辛苦,他自己跑得劳累,功劳非常大,理当是能多要好处。
在他之前活的那个世界里,他的父母也爱说这些话。不是同他哭诉自己辛苦,就是分明不管他,还要他争气并且听话。
年幼时的问荇很好奇他们是不是没有其他烦心事。
还是说拿出来说后不能得来利益的烦心事,就没有被提及的必要。
来到这里,看到荒芜的土地,辛苦打猎摔下山沟的猎户,因为水源脏污愁眉不展的百姓,又是另番人间疾苦。
仿佛和眼前的柳家是两个世界。
两刻钟。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是骨瓷做的,一枚就要一两银子。
茶汤清澈,问荇却没敢喝里头的茶水。
柳夫人暂时不会害他,但其他旁支说不定。
“二哥说得有理,可我这也有自己的难处。”
“而且眼下携鹰少爷当不了事,少劳者少得,大家也当清楚。”
柳培聪后面又跳出来个人,喋喋不休讲着类似的话。
问荇抽空看了眼袖间的小纸人。
一刻钟。
接下来说话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话语权终于又落到柳夫人手里,但知道计划的她不再据理力争,而是扯起闲话和血亲感情。
午时已到。
问荇藏起的小纸人突然抖动了几下,他一改懒散模样,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
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一柱香………
“不好了!!!”
突然,议事堂外传出来护院焦急的声音,传来一阵骚动。
剧烈的拍门声接踵而至,响得仿佛催命符般,弄得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问荇身边的年轻柳家人小声嘀咕,“是进贼了吗。”
“不知道,别是什么麻烦事……”
其他旁支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柳培聪心中莫名不安。
他看向问荇,问荇的目光却直勾勾盯着被拍得砰砰响的木门。
“怎么回事?”柳夫人微微皱眉,隔着屏风站起身。
护院结结巴巴。
“是……是走水了!”
第257章 接你离开
“是何处烧了?”
“回夫人的话,火暂且还烧不过来,小的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好好的怎会走水!”
柳培聪心里烦闷,厉声开口,被方才允许入室的家丁支支吾吾。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哭丧着脸。
担心有人打搅柳家人开会,方才他们弟兄都在注意议事堂一处,压根没注意到距离议事堂极远的地方,有个小院里突然就起了火。
而且那间小院,据说还放了些……
他心中慌乱不安:“那间小院的钥匙不在小的处,要进去救火需要从管事拿。”
“快去拿。”柳夫人连忙吩咐身边随侍的下人,“不经意”多问了句,“是哪间院起了火,你们怎会没钥匙?”
一般小院、园林钥匙这些护院中为首的人手上都有,而且大部分院子白天也不会锁门,只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钥匙全都握在管事手里。
比如柳夫人和几位少爷的住宅,家里存账务的地方、之前问荇住的小院以及祠堂。
还有就是,曾经存放柳连鹊躯体的地方。那处的锁已经换了更牢靠的,而且没有柳夫人的首肯,没人敢随便砸锁。
“小的,小的……”
为首的护院虽然不清楚细的缘由,隐约知道点情况。
那间院子常年落锁,里面存着的东西掌事不让问,只要有人好奇,他都是那一句话。
“夫人说是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想去招晦气?”
见他支支吾吾模样,柳夫人打断他的话:“罢了,带我过去看究竟。”
“你们先不要砸门。”
“这不妥当。”柳培聪心念一动,连忙阻拦,“这里全是大男人,嫂嫂突然出面不妥当啊。”
“这样,让我过去替嫂嫂看究竟,我正好合适。”他打着算盘。
看这姓鲁的女人的反应,这次起火八成和些本家宅邸的秘密有关,才会故意打断不让下人继续说。
之前他就觉得本家在干些鬼鬼祟祟的事,现在这不正好是个把柄给他递过来。
柳夫人犹豫了片刻,没直接答应:“诸位是否还有人愿意同去?”
“母亲,我愿意去。”问荇率先出列,干脆利落地拱手,“诸位都有要是商谈,我不过闲人一个,去了也不影响正事。”
柳培聪面色阴沉:“我记得问公子原本聪慧敏达,居然现在不能审时度势。”
“都走水了,自然暂且谈不来任何事,要先去看火情。”他正义凛然。
“我若是连家宅都不关心,怎么能提为柳家分忧!”
听到火势不会蔓延出来,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年轻旁支没见过大火,也都出列表示想去。
问荇安静站在一边,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需要见证的时候,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最好所有人都看到,这样才能让他们往后赖不掉。
抽调的家丁在他们商量前就冲去了小院。
柳夫人点了五个年轻小伙,让他们和问荇随同柳培聪一道过去。柳培聪为了给自己壮胆,也要了二十个家仆。
“诸位都注意自己的安全,若是遇到不对,就快些回来。”她叮嘱道。
柳培聪冷笑了声:“嫂嫂自家家仆都说火势不会蔓延,难道偌大的柳家还会扑不灭一场火?”
“我们快些走吧,免得火真烧起来。”他心中烦躁,没等柳夫人回应,就带着小辈和浩浩荡荡的家仆从正门穿出。
柳夫人重新落座,屏风再次掩盖住了她的情绪。
偷摸存放棺椁、举行法事的小院自然不会有面上的名字,在柳家给人留的印象非常之少。
柳培聪出来后问家仆,家仆们也都不清楚。
他阴沉沉看着问荇:“问公子在柳家住过些时候,你清楚吗?”
“回培聪老爷,我当时并没去过那处。”问荇客气道。
“所以也不清楚。”
“果然如此。”柳培聪深深看了他眼,眼底满是质疑的意味。
他怀疑问荇在和柳夫人联手做局,可他一个赘婿,能做出什么局?
小院里的火远比众人想得厉害,他们从出来开始就能看到原处滚滚浓烟,在距离小院几丈之外,都能闻到非常呛人的气息。
不似寻常院落走水的味道,更像是用于做房梁木头焚烧,还混杂着些淡淡的香油味。
有个嗓子不好的旁支忍不住连连咳嗽,已经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但都走到这处,自然不能掉头逃跑。
柳培聪脸色愈发地差。
如此程度的起火,加上之前柳家就被县衙里头那古怪的娘们盯上,恐怕再拖下去,又要引来难缠的衙役。
再看问荇,问荇同其他年轻的柳家人一般面露不适,他捂着鼻子轻轻咳嗽,似全然没注意到柳培聪在打量他。
他们到时院门已经被手忙脚乱地打开,滚滚浓烟混杂着木屑纸屑的灰烬倾倒而出。
满头大汗提着桶的家仆守在门口,随时防范着火势蔓延。其他家丁进进出出,不停招呼着新来的人帮忙。
但火焰似乎有灵气,居然只烧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不光没伤到家丁,甚至还没刻意损伤院中稀疏的花草。
想来见世面的柳家少爷们都吓得六神无主,待在门口不愿进去。
柳培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下人们前去探查,美其名曰帮忙,实际上自然是想浑水摸鱼进落锁的屋。
趁着暂时没人盯他,问荇将帕子沾湿捂住口鼻,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义无反顾踏入了滚滚浓烟之中。
余烬擦在他脸上时已经不再是橙红色,而是彻底冷却,除去染得面上有脏污,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问荇!”柳培聪厉声道,“院子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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