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剑能砍到妖兽?!妖兽也是魂魄吗?真是荒谬!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心道:什么鬼地方!等下找到自己的身体通过了选试,就算上清宗的人跪着求他,他也决不留在这儿了!
被妖兽追时吓得魂飞魄散,可到了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的时候,崔悢的脑袋可谓相当好使。他将身上剩余的灵器丹药都倒出来,仔细翻找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找到一只瓷瓶,里头装着的粉末有吸引妖兽的效用,寻常修士逃命时常常将它向后一抛,使兽群滞涩,得以逃出生天。
虽然价格有些昂贵,但若对这环境中的妖兽起效、能除掉傅景灏身边的这条狗,绝对不亏!
崔悢哼笑两声,将瓷瓶的瓶塞拔开。
他正将瓷瓶举到宿淮双头顶,一道声音擦着他耳廓凉凉飘过:“你想杀他?”
听见这个声音,崔悢的手一抖。一种被湿冷雾气缠绕住的心悸感猛地出现,他心中浮现一丝不详的预感,左右环顾仍然没能找到目标,于是抬高声音威胁道:“谁?!不要装神弄鬼,给本公子出来!”
斜后方的林木中传来一声轻笑。崔悢立刻将视线转过去,见树后迈出来一条白得近乎透明的魂火。在这鬼地方走了一路,他也见了好几个人,可从来没见过哪个魂火颜色有这么干净的。
他不知道这颜色的含义,只知道想来阻止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魂火飘摇,如同幽灵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崔悢背后发毛。就在他憋不住想将他喝退时,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语气中透着好整以暇的镇定:“我劝你别动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很倒霉了,还想再倒霉一些吗?”
崔悢从中品出几分嘲讽,一时大怒。
“你算什么东西?”他尖声回刺一句,手腕一转,将整瓶粉末全部倒在了宿淮双身上。那粉末并未沾上宿淮双的身体,反而如他的剑一般化作虚影沉入草叶之间。
见状,崔悢暗骂一声,不耐地将瓶子扔去一边,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再做什么了,忿忿地准备离开。
刚才走开一会儿,他就听见几声兽吼。
竟然有效!
霎那间,什么愤恨不爽忌惮,通通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立刻原路折返,找了颗粗壮的树躲在树干后,满意地看见了几只循着粉末气味而来的、面色狰狞的妖兽。
他兴奋地数着距离,心道:近点!再近点!
在他这个距离,甚至能看见妖兽口中流下的腥臭涎水。
越凶越好。就怕不够凶!赶紧将这东西的身体扯碎了,叫他永远找不回身体才好!
乌序站在几步之遥,目光冷淡地看着崔悢激情荡漾的魂火。这种时候崔悢哪有闲心再去管他的目光,只死死地盯着欺近的妖兽,并且大喜过望地发现,远处还有更多妖兽被吸引过来了。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宿淮双身边的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双掌扣紧了树干,因心中兴奋用了大力,指尖都隐隐发白。
就在十万火急之刻,不知从哪儿横空劈下来一鞭。离得最近的那只妖兽瞬间被劈成两半,哀鸣之时鲜血飞溅,电光火石间剩下两只也被解决掉,树下闪现红衣少年的身影。
不是魂火,是已经找到的身体的傅景灏。
他心有余悸地探头去看树下的宿淮双,口中念念有词道:“吓人吓人。哪来的妖兽竟然吃人?不对不对,淮双怎么还没醒?”
妖兽的血溅上少年的衣摆与侧脸,却很快和身体一起化作一阵烟尘消散了。傅景灏原本打算在这儿等着宿淮双醒来,哪知一抬眼看见远处逐渐逼近的妖兽群,脸色发白地道:“*,这么多!”一边眼疾手快地将宿淮双的身体扛起来,拔腿就跑。
崔悢哪知中途会杀出这么一出,登时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让傅景灏带着人就这么跑了,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瓶,伸手去拔瓶塞,厉声喝道:“傅景灏,不准走!”
傅景灏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脚下跑路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崔悢的瓶塞也没能拔开,因为他的脖子被一只手臂从后掼住了。对方的力气很大,崔悢被勒得两眼翻白,感到令人恐惧的窒息感,手中的瓷瓶滑落在地,双手死死地去抠颈间的手臂,拼命挣动。
身后勒住他的人默然片刻,冷冷道:“你想做什么,崔悢?”
崔悢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是宿淮双。
第25章 仙山渡来25
身体找到了, 可是顺带找到了另一个麻烦。
刚刚冒头就看见有人想对自己的身体行不轨之事是什么体验?
宿淮双脸色一黑,在听出崔悢声音的一瞬间疾步上前,手臂环过他的脖子狠狠一掼, 勒得他拿不住手中瓷瓶,身体疯狂挣动, 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定傅景灏已经带着自己的身体跑远以后, 宿淮双才松开手。松手的瞬间崔悢跌坐在地,发出一阵仿佛要将肺咳出来般的动静, 他一边咳一边试图将呼吸顺好,断断续续地威胁道:“宿……咳咳……宿淮双……你这条——唔呕——”
他话没说完, 因为宿淮双又照着他的背狠狠地来了一脚。
少年冷冷道:“闭嘴。”
言罢, 弯腰去拾草叶间的瓷瓶。然而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宿淮双戒备地盯着面前那团干净的魂火, 盘算着对方一有异状就先他一步动手,不想魂火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乌序。
认出这个声音,宿淮双却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锁着乌序飘渺不清的身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就是只有几面之缘、交情不深的陌生人, 宿淮双自然不惮于怀疑。乌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回话的语气温和无害:“我看见他想对你的身体动手,过来劝劝他。”
已经听过几次,宿淮双差不多已经对他奇怪的声音免疫了。崔悢咳得撕心裂肺, 又被踹了一脚, 差点原地升天,听了这话又挣扎着勉强活过来,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跟他是一伙的?!”
观崔悢的反应, 乌序的话就有了几分可信度。宿淮双稍稍将戒心放下来一些,冰冷嫌恶的视线瞥了一眼地上趴着的、死狗一样的崔悢, 向乌序问道:“瓷瓶里是什么?”
乌序道:“石涎粉,有吸引妖兽的效用。这一瓶没有掺假,效用很好。”
他带着迷蒙笑意的眼瞳遥遥望着宿淮双,声色轻柔道:“他想用石涎粉引妖兽过来吞吃你的身体。你要怎么处置他?”
当然是杀了了事。
宿淮双想。
但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上来,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上清宗,在伏宵君的视线范围内。那人寿数漫长,灵力高深臻至化境,想要看见这个小小幻境里的事情轻而易举。万一他现在正在看着自己……
于此地展露杀性并不适合。姑且挪后,天长地久,总有机会再找到崔悢的。
宿淮双很能忍。有必要忍的事情,愤怒也好、仇恨也罢,他都能死死地压在心底,面上滴水不漏,如此他才能背负着心中对风氏一刻不减的厌恨生活至今,小小的一个崔悢,并不能在他心中翻出多大的水花。
乌序却错会了他的意思。
他盯着宿淮双,微微愕然道:“你……不想杀他吗?”
当然想。宿淮双心道。只是听乌序的语气,怎么好像巴不得他动手?
他语气平平地道:“上清宗内禁止戕害他人。”
乌序一愣,好一会儿之后没忍住似的轻轻笑了一下。“看你性格冷厉,想不到内里竟然优柔寡断。”他笑着道,向着宿淮双扬了扬手中的瓷瓶。“解决方法很简单,把这东西倒他身上就可以了。如果你动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这手段实在残忍,魂魄被妖兽分而食之,纵然身躯完好,崔悢也永远是个死物了。还是死得最透、连化鬼作乱的机会都没有的那种。
然而宿淮双听了这句,奇怪道:“为何动手?你与他无冤无仇。”
乌序走近了几步。他周身魂火飘摇,颜色干净、又显出几分惑人心智的昳丽。观他魂火的颜色,心境想必相当纯粹,只是不知这纯粹到底是善是恶。
“我天生便不怎么见得太阳,站在日光下久了,身体上就会长满红疹,丑陋无比、痛痒难耐。选试出发那天,住在隔壁的小姐嚷嚷着‘讨厌我’、‘看见我就不愉快’,让她的家仆上来,将我的伞撕掉了。”乌序慢慢道,“我身上没有余钱,其他人不喜我,买不到、也借不到伞。”
“你若不借伞给我,我走不过天阶。”
宿淮双的神情一顿。
“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更不值得一条人命来抵。”
“怎么不值得?”乌序反问道。
他裹在火中的灵魂眉眼舒展,露出一个颇为亲近、毫无心计的笑。原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更是万物作衬、花柳都黯然失色,寻常人见了,定然被迷得找不着北,他说什么话都只管应好,可惜现在情况特殊,宿淮双一点都没看见。
“你借我伞,愿意对我好。你是我的朋友,崔悢这种贱命,千千万万条来都抵不过。”
他表达感谢时的语气不似作伪,提到崔悢时的漠然也实在真诚。二者结合在一起格外矛盾,放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却变得十分寻常。
宿淮双理解不了这种逻辑,但姑且将对他的戒心放下了。出于好心,他告诫道:“这是上清宗的幻境,或许由某位峰主的灵器所化。”
乌序闻言,语气竟带上几分飘飘然的浅笑:“你怕我被人发现吗?不用担心。”
他上前几步,将瓷瓶放进宿淮双的掌心,轻声细语道:“兽群快来了。你拿着这个丢去远处将妖兽引开。”
宿淮双知他有意支开自己,眉尖一锁道:“我不喜欢欠人情。”
乌序道:“并非人情,而是我的报答。”
宿淮双握着装有石涎粉的瓷瓶,用探寻的目光将乌序打量片刻。
既然劝不动,能不脏自己的手最好。他垂下眼帘,向后慢慢退开几步,视线追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崔悢与乌序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几声衣摆拂过草叶的窸窣清响过后,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宿淮双离开以后,乌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蹲去崔悢身边,伸出手指像叩门一样敲了敲崔悢的头,声音如同蛇一般阴湿粘腻,盘旋在空气中。受血脉力量的催动,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别样的效果。
“喂,醒醒。”
崔悢的四肢抽动,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乌序的声音从地上扯了起来。他慢慢抬起头,双眼瞪大,瞳孔缩到针尖大小,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本打算请你直接去死,但似乎有点太便宜你了。”乌序悠然道,“接下来我说了什么,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好好地听清楚。”
*
“巫族?”
末阳盯着名册上乌序的名字,眉峰紧锁。
“水镜甄别过,的确是巫族。”参与主持选试的掌教汇报道,“并且,血脉相当纯净。”
巫族,是人类中相当特殊的一个种族,也是古时巫神神民遗落下来的唯一一支血脉。其族群居于海陵之底,外表与寻常人类并无区别,体内流淌的却是巫神之血。
巫神的血脉赋予这支神民遗族别样的能力,主要体现在声音上。世间对巫族知之甚少,只知其声色异于常人、可控神魂灵思,加之周身时常萦绕不祥之气,因此颇为忌惮,但巫神民深居简出、不曾作恶,因此千百年来,相处得算是融洽。
毓竹道:“可是我记得早些年间,巫族不是已经……”
几十年前,海陵大乱,巫族族人被一股神秘势力屠戮殆尽。对方来去无影,等仙门中人闻讯前往援助时,彼时幽静安宁的海陵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四处横尸,巫血染红土地,其族人无一人生还。
末阳道:“许是侥幸逃脱的遗孤。”
掌教面露不忍之色。“从海陵到苍梧山,横跨半个九州,一路想来颇为艰辛。”他劝道,“既然来到上清宗,想必是要寻求庇护。若能通过选试,便收下吧,他已经回不去海陵了。”
末阳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不虞之色,道:“伏宵呢?还没回来?”
一提到这个问题,掌教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还、还没有。”他战战兢兢道,“拜宗式前……应该会回来的吧?”
往生门。
宿淮双扔了瓷瓶、去而复返后,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乌序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等他,崔悢呆呆地跪在他旁边,像是被掏空灵魂的人偶,但看他魂火形状完好,应当没什么事。
听到脚步声,乌序立刻转过头来。见宿淮双似乎在查看崔悢的状态,他抿唇一笑道:“你说的,叫我不要在宗内动手。”
宿淮双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是这种说了就听的类型。他正疑心崔悢为何醒了却不开口说话,却听崔悢猛地呼出来一口气,像是被人从水底拽起来一般急促喘息着,一看见他们二人,就大张着嘴,发出一声见鬼了似的惊叫。
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叫他闭嘴,他就已经哭天撼地、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仿佛身后站着的是要噬他魂魄的恶鬼一般。
宿淮双啧了一声,移开目光,不愿再多看崔悢的腌臜丑态。他将视线转去乌序身上,道:“我要走了。”
乌序道:“可以带我一起吗?我有些走不动了。”
宿淮双用难以言喻的神情扫他一眼,上前两步,递出一只手。乌序握着他的手掌借力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衣服下摆。
“谢谢。”他一边直起身体,一边态度寻常的同他闲聊,“现在是要去找你的朋友吗?是叫……”
宿淮双道:“傅景灏。”
乌序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们之间沉默无言,只要乌序不开口,宿淮双必然一句话都没有。如此绕着密林走了好一会儿,在选试的时限过去将近一半时,他们在密林边缘看见了傅景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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