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沸了阵,又复平静。半晌,一条细长的黑影在泉边浮现,慢慢探出脑袋。
是条灵蛟。年龄尚幼,头吻都还是宽扁形状,三瓣嘴巴闭着,一根赤红的细舌头却在其中钻进钻出。
这蛟整身蒙着水光,鳞片倒不明显了,两只眼睛因为光线昏沉,也是圆溜溜像两块卵石。
看它通体红褐色,又冒着水汽,大概是只火蛟。这蛟认得拏离,在水面上嘶了一阵后,便偷偷探出来,往他腿上爬。
“烫,”拏离轻拍那颗蹴球大的蛟头,面容含笑,“久没来见你,你修行如何?有没有偷懒?”
他劝学劝得不分人畜,小蛟一听便有些焉巴,又缩回池中。只是还不愿下潜,就在水面上浮沉,咀嚼零食般撕着一块箭貆皮。
“这蛟才几十岁,听不太懂人话,却很爱凑热闹。”拏离说道,“灵池连通地火,本是它的住处。我在此修行,也不知它同不同意,便常带些吃食补偿一番。”
见它这样子,不仅同意了,还对你喜欢得紧呢。蔺含章咽下口中的蛇类食材做法大全,转而从法宝袋中摸出两枚灵果,抛给那蛟。
灵果也是蔺含章在云梯上摘的。别人着急赶路,他进阶后反而一路云游,掐准时间能薅尽薅,还支使白鹤替他衔了些用得上的灵植。取之于兽用之于兽,给出去不心疼。
火蛟生在地河中,极少吃到这水灵果子,满意地直咂么嘴。方才拏离说它听不懂人话,蔺含章却觉这蛟极通人性,像个孩童似的。只不知道师兄作何打算,是否收作灵宠。要有这想法,平日里稍加炼制,早给它开开灵智也是好的。
他正考虑,拏离却收了包袱要走。只让他好生修炼,还挑了块两斤重的里脊赠他。
他身形算得上窈窕,驮那几百斤兽肉,虽然不费力气,视觉上却十分可观。蔺含章见了直夸:
“师兄真是好人,外出消牒还记挂着同门。剑院的师兄弟此番有口福了。”
拏离闻言却一僵,缓回过身,无奈又取出一根前腿递予他:“……此事还请你莫要再提。”
那道身影飞快消失后,蔺含章才恍然——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他还以为师兄辛苦一番,又分又拣的,是要派发给剑修众弟子作福利。
结果这么大一头猪,他居然要留着自己吃么?
第16章 算做教训
拏离今日小施了贿赂,驭剑都快几分,直飞到藏剑峰最高一处山头,先将包裹扔了下去,才收起飞剑,翩然落地。
一大堆肉砸在地上,发出嘭得一声,又立马被人收起。
这处院落中还坐着四人,都是他同门。其中也包括刚主持完测试的翁衡,另两个穿白色、月色袍的,分别是吕幼麒和施星。唯一个女修,名詹云起。
此时,这四人拿碗的拿碗,倒酒的倒酒,调料的调料。翁衡更是直接打开那包袱,取出几条里脊开始切块穿串。
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如此投入,大师兄很满意。
若说各院弟子有什么区别,光从外表也能分辨一番。
看起来心力憔悴的是御兽、灰头土脸的是灵植、装神弄鬼的是符篆、不像好人的是阵法、烟熏火燎的是炼器、烟熏火燎的但富贵的是炼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的,就是他们这群剑修。
大多剑修,全部身家就是一把飞剑——无他——常在战斗中、外物都成渣。法袍是轰烂了的,灵器是砍碎了的,钱是没地方赚的,兜是比脸干净的。
不过抛开这些,剑修的精神面貌倒是非常向上。越是想法通透,心思纯洁的人越易凝聚剑心,因此这群剑修除了修行,旁的欲望都很简单——比如爱吃。
半炷香后,石板已经被烤得发烫。面上煎着的脂也出了油花,些许碎盐撒上,辅以豆蔻、茱萸,几串肥瘦相间的箭貆肉滋滋作响。一时肉香四散,让人食指大动。
几人这才坐下来说话。
“师兄回来的正巧,若是早回三天,今年的入门考核便由你主持了。”
拏离哪听不懂他意思,只笑道:“我是主持够了,才请阿衡代劳一回。此番可累着你了?”
“累倒不累,只有些不忍。”
“翁师兄心慈,见不得落败者也自然。”詹云起心思细腻,闻言轻声安抚。
翁衡却摇头:“是我不坚定。往日只知云梯九死一生,如今亲眼得见,方知其中可怜。可我身在其中,维护此业,这要我……如何想?”
“师兄有任务在身,不过在其位谋其职。”
翁衡叹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
拏离听他二人谈论一番,才转着串肉道:“想入仙门,需经万劫。若非今日劫难,也有日后罹祸。修道乃逆天行事,多少人云梯折坠,又多少雷劫难渡,多少中道陨落?”
他又自省:“你我手持利刃,应当为天下公,不生怜悯,反而不仁义。但若因此偏私,即有自我;有此存心,已非大公。你有此心是好,天道却也有定数。莫要为此再生烦扰了。”
宗门论资排辈大多看道行,金丹以上的一律以师叔称呼,同辈间则以入门先后,而非年纪相称。拏离虽是师兄,四人中除了詹云起,却没有比他年轻的。
可既是他担了这一句师兄,多年来便一直身体力行着。向来业精于勤,笃学不倦。无论修为心性,都是同辈翘楚。只是翁衡看着他,时而还会想到他幼时,还不到他胸口高的稚嫩模样。
“师兄说得极是,我不再多想了。”
拏离见他开悟,心情也松快不少,依次递了烤肉给众人。一时院落中净是咀嚼声,拏离见他们这凶残模样,惊讶道:
“怎么我出去这些时日,峰里头是闹了饥荒么?灵米都不见发了?”
詹云起吃得还算斯文,有空向他解释:
“三月后云蒙小秘境开启,吕师兄和施师兄预备前往,因此早早就辟谷准备了。”
“有这份心也是好,”拏离看了眼满嘴抹油那两人,“可哪家秘境不让吃东西了?”
“那不是节省时间,抢占先机嘛。”
吕幼鳞性子活泼,剑招却是以凶狠闻名,
“师兄有所不知,这次无翳可是派出弟子九十九名,寻道、凝真加起来也派了一百五十名,通鼎那些个炼丹的,都来了五十号人。僧多粥少,不抢不行啊。”
“你消息倒灵通。”
剑修缩了缩脖子:“……我错了,下次我少打听。”
“怎么不打听,这种事情,不弄清楚了确实吃亏。”
拏离咽下肉串,又问翁衡:
“你主持测试,可有留意几个好苗子?云蒙秘境三十年才开放一次,机遇难得,刚入门的弟子中若有好的,让他们前去历练一番,也不是不可行。”
“执教们大概也有这份心思,今年的七个内门名额,是招满了的。那些弟子明日就会来向师兄见礼,到时你再仔细看看也好。”
“甚好。”
“只从天资上看,有二子是单灵根,其余都是双灵根。”翁衡犹豫片刻,还是说,“本有个纯正的风灵根……竟叫人打伤了。”
他说得含蓄,一听却知道是伤得无法了。变异灵根少见,若是还有得治,就算断了四肢也要扛进来看看。没能入门,恐怕是伤及根本。
一向话少的施星都忍不住发问:“今年如此险么?都打上云梯了?”
翁衡斟酌一番,还是原本地将蔺含章如何控诉赵兰庭,他请示师长后,如何准许二人对决……那剑修又是如何被废了丹田,吓得痴傻。
他未说二人姓名,角度也大体客观,众人听后都是一阵称奇。
“我竟不知阵法还能这般作用,也算奇袭。”
拏离也道:“这布局虽在实战中意义不大,于擂台上倒是有效。我们以往只知剑修来去自由是项优势,竟忘了这方寸之地本身也可成为武器;他那阵法是依地所作,若再以阵旗为辅,天地都布下罗网,岂不是瓮中捉鳖。”
詹云起是木灵根,听他完说便接道:
“灵植师中便有如此操作的,先在台上施种,时机一到便催发灵植,作为陷阱;不过也好破,灵植毕竟不够坚固,只能稍稍拖延,再生速度也赶不上剑砍。”
“还是对敌人不够了解,”吕幼麒也参与进来,“阵法成型前便是无用,只要及时发现,加以打断,赢面还是大的。”
“确实如此,我碰上那一回后,再遇着灵植师都不接近地面了。”
“不可等见招才想起拆招,”拏离说,“功法千变万化,实战中也没有书可读,还是得磨炼自身,提高实力,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这倒也是。修士普遍认为阵法攻击力不如剑修,但对决比的是综合实力,设计也在其中。听起来那个阵法的也是拖了一阵,才能布下杀招。要是碰上手再快的,上场便斩了他,神仙也没办法。
还是不够强。
翁衡颇有些惋惜:“只是又少了生员。若非如此,元陵真人同为风灵根,大概要收他为真传的。”
他师兄闻言笑道:“何必为未发生的事扼腕?资质虽难得,但此子毕竟心性不佳,纠正起来也费心力。”
“师兄是说他倚强凌弱,非君子作为?”
“被废了灵根,就神魂溃散至此,那世间还有人天生无法修炼,他们又当如何?何况他先与人结怨,又承担不起后果……位处优势尚不尽人事,劣势中哪还有他考虑的份。”
翁衡向来深谙慈悲道,直说:“难不成留人性命却是错了?”
“那阵法的弟子不也没杀他,此事可算作教训。”
众人默不作声,心想这教训太重了些。云梯之事不过一人所言,现下另一方又疯傻了,天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也是蔺含章表现过于惊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三天前还是一副残缺病体,现今就能击杀筑基修士。只好推断这二人本身相差不大,中途起了争斗,有一方落败罢了。
而一句不偏私,世间几人能做到?翁衡有纯善心,见了蔺含章废赵兰庭,便觉得他心狠;若是见到赵兰庭偷袭蔺含章之举,大抵也要说赵兰庭恶毒。孰是孰非,难得真切。
拏离哪不了解他,提他去主持测试,也是想磨磨这性子,省得“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剑修修得是剑,再这么拘泥小善恶,他不如去驭兽好了。
施星比他果断得多:“胜负已分,就算再有疑虑,结果也不能改变。我倒觉得那阵法师是有本事的,他也入门了么?”
“自然。只是他灵根驳杂,没被哪个长老收归。”
每年入门的弟子也就那几十人,阵法又向来收得少……拏离撂了签子,问:“这学生是姓蔺么?”
“确实是。”翁衡奇道,“还以为师兄回来后就去殿前缴旨了,期间还见了谁?”
“谈不上见谁,只是蔺师弟与我同住一隅。”拏离淡淡道,“凑巧便碰上了。”
翁衡顿时有种背后非议被抓包的罪责感,忙说:“那是巧……师兄觉得他如何?”
“算是个乖巧懂事的。”
此言一出,不仅众人不信,詹云起更是笑道:
“峰里上下几千号人,除了那些白发蓄须的,哪一个在小师兄眼里不乖巧?吕师兄上次练剑削了房顶,你还说他补梁的样子‘乖’呢。噫,大概是藏剑的风水好,树也乖巧,花也乖巧。”
拏离也笑着摇头:“是我把这评语用泛滥了,那就只除了那些,叫我‘小’师兄的。”
几人许久未见,都有不少话要说。拏离这个做师兄的,也少不得考察他们功法,如此竟在院中聚了三个时辰。
山箭貆肉还剩下大半,便又教各自选了些喜欢的部分,剩下让小师妹拿去给了内务,也不说是谁猎的。
按拏离的身份,本不至于吃头灵兽也要避着人。只是他这几年实在被看得紧了,凡事都不想出头。
拏离在青年修士中,早有修剑第一人的美名。倒不是他现下段位多高深,而是进境之快,在宗门历史中都少见。天生道心,身藏灵剑。十岁入道,短短三十年就到了筑基九层。
八年前,他眼看就要成为太乙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把各峰峰主都惊动一番。可直到无翳峰的梅丛凝占了这名号,也没见他这边再有什么动静。
问就是心境还未顿悟。那些长老见他不着急的样子,都恨不得给人拖到大殿里,每天灌上几十瓶丹药,直到灌出金丹——梅丛凝到底比他大几岁么,现在抓紧了,还有机会把那名头抢回来。
翁衡知道他不慕名利,但也对比有些犹疑。只是首座弟子的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也还有分寸的。
二人自小情谊,总归亲厚些。待其余人散了,翁衡才说:“云蒙小秘境之行,师兄怕是躲不得。”
拏离点头,看了看手心。虎口处一层薄薄剑茧,颜色比寻常肤色还发白:
“嗯……这次回来,我大概要进阶了。”
第17章 离奇狗血三角恋
蔺含章在洞中坐了一夜,也将《金华宗旨》学了个透彻。
这功法前世他就能背,可那时灵脉脆弱,练起来到底是不同的。现在借了他人运势,才感受到这区区入门功法,都让人受益匪浅。
真不知宋昭斐本尊是如何惰怠。按书中所写,他天生道体,现在却还只是筑基五层。
这样好的资质,何苦要靠那双修之法?就算自己找个山洞,不借任何外力,日夜不倦地苦修十几年,也能有所大成。
蔺含章倒没觉得这方式枯燥。他筑基以来,修炼得连眼都不舍得合一下。若不是想起今日还要见那些师长,他在这洞里坐上一年半载也是可以的。
——不过还得买个丹炉,再买些灵植。把辟谷丹和固灵丹炼出些来。
蔺含章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火蛟的脑袋搁在石头上,大半个身子还是漂在池水中。对上他视线,就开始意有所指地吐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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