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弛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周晏礼脸上的表情,却只看到了黑暗的影子。
陆弛不明就里,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臂。
上车后,见周晏礼脸色依然很不好看,陆弛刻意说了些玩笑话逗他,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抵达目的地后,周晏礼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陆弛捉急忙慌地牵起周晏礼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甩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家中。一打开门,才刚刚踏入玄关,还没来得及把灯打开,周晏礼就把陆弛摁在了墙壁上。
就着窗外的点点灯光,陆弛看到了周晏礼脸上压抑的愤怒,让他触目惊心。
只是刹那间,陆弛就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突然觉得好累。累到没有心思去探究周晏礼究竟为何生气。
他揉揉眉心,旋即自嘲地笑笑,而后无奈地拨了一下周晏礼的胳膊。
在看到陆弛脸上的无奈时,周晏礼心头的火苗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刹那间就偃旗息鼓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茫然地松开了自己禁锢陆弛的臂膀。
陆弛眼神中的疲态尽显。须臾过后,他轻声说:“晏礼,我忙了一整天,临起飞时还在候机室里过底稿……”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次我回来,是想陪你跨年的。我没想到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还惹得你不开心。”
周晏礼怔住了,他微微张开嘴,却一时词穷。愧疚像爬山虎,一个不留意就占据了整个心房。
“我……”
陆弛叹了口气,他打开灯,脱下鞋袜,将鞋子放进鞋柜中,又将风衣挂好,而后径直朝浴室走去。
周晏礼连忙扯住他的手,嗫喏着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
陆弛转过身来看向周晏礼,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自从他俩在一起,陆弛就很少朝周晏礼发脾气。一来是因为他一贯是个平和柔软的人,二来是因为周晏礼的病。
这次会拿出诘问的态度面对周晏礼,是因为陆弛实在累极了,再拿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哄他。
周晏礼后退了半步,他放软了声音,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没能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也没能长成一个正常人,所有与“爱”有关的知识,都是从陆弛与李兰、陆长丰夫妇身上学到的。
只是,他学了那么久,却还不是个合格的学生。
“我……”
周晏礼眼眸低垂,心脏在胸腔中“怦怦怦”跳得厉害。他犹豫许久,总算在脑海中找到了只言片语。
“陆弛,我可能是太心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很想见你,但又舍不得你来回奔波。看到你走出机场时只穿着单衣,心里就更难受了。”
“本来应该我去找你的。”
坐飞机、乘高铁,对于普通人来讲再稀疏平常不过,可对于周晏礼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每一次出行,都是扒一层皮。
陆弛舍不得见周晏礼难受,就算见不到,单单是想到都觉得心疼。所以,无论他工作有多忙,无论时间有多紧张,为了见面而奔波劳累的,总是他自己。
对此,陆弛从未有过只言半语的抱怨。他们是恋人,自然要相互体谅。
只是,陆弛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周晏礼却忍不住责怪自己。他沉默良久,喃喃说:“陆弛,我是有些生气,但不是气你。我是在气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周晏礼显得落寞而颓废。
陆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周晏礼会这么说,原本积蓄在心口的气霎时消了一半。他再次朝周晏礼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周晏礼抱一抱。
这一次,周晏礼没有拒绝。
这天晚上,没有浪漫的玫瑰,没有烛光与西餐,甚至没有缱绻之欢,他们只是拥抱着彼此,安静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周晏礼就要起床去医院了。
那时,周晏礼刚进入泰元医院,身为科室里的老幺,自然每逢节假日都要去值班。
他知道,陆弛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因此起床时分外小心,生怕惊扰了陆弛的清梦。
可饶是周晏礼再小心,陆弛还是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他看了周晏礼半秒,问:“要去医院了?”
周晏礼亲亲他的额头,点了点头,说:“你继续睡吧,起来之后别忘了吃饭”。
陆弛“嗯”了一声。他在深圳待久了,倒是有些不适应上海的湿冷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晏礼有些心疼。做好早餐后,他没叫陆弛起来吃,只是留了张纸条就上班去了。
不知怎地,听到客厅响起的关门声后,陆弛就忽然睡意全无了。他坐起身来,揉揉脑袋,愣了会儿神,接着就起身去洗漱了。
吃过早饭后,陆弛打开了电脑。
说来可笑,他千里迢迢地回趟家,没带衣服,没带行李,更没为自己的恋人带上一份伴手礼,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笔记本电脑。
这是陆弛在E记的第五个年头。这一年来,他一直忙着鸣云的IPO项目。工作量大、压力更大,雪上加霜的是,他与项目经理于叶极不对付。
照理说于叶不该负责这个项目,事实上,鸣云项目的经理原本另有其人,只是项目做了半截,却突然换了将。于叶属于“空降兵”。
起先,陆弛有意修补自己与于叶的关系,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不想让自己的职场生活更加艰难。可不知为何,于叶对他偏见极深,不止对现在的工作要提意见,还明里暗里说自己之前的高绩效另有猫腻。
那段时间,恰逢经济下行,各家公司裁员的消息甚嚣尘上。
陆弛虽在事务所做了不短的时间,又有CPA在手,但他既非名校毕业,又没有研究生学历,放眼上海的求职市场,他要想找到合适的新工作,着实不容易。
更何况,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他就该升经理了。
于是,面对于叶的苛责,陆弛选择了忍耐。但他的忍耐非但没有换来于叶的另眼相看,反而得到了更加过分的压榨与苛责。
想到这里,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浮上陆弛的心头。
他登录账号,还没来得及将表格打开,就收到了几位下属的信息,话术有别,但实质都大差不差,无非是说自己干不下去了,这个假期想休息两天。
这个假期,就连陆弛自己都请假了,又有什么理由逼手下的小朋友加班加点?更何况,他知道这些同事们有多辛苦,自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反正在E记,加班费永远是半价的,调休,是永远休不到的。这点,早就江湖有名了。
只是,别人能休息,可陆弛却逃脱不掉。他一头扎进了工作中,从早晨忙到下午,连午饭都忘了吃。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周晏礼回家了。一回来,他就发现桌上还摆着早晨的碗筷,当即就猜到陆弛肯定没吃午饭。
他脸色铁青地推开房门,看到陆弛正一边开着电话会议与人据理力争,一边还未停下手中的工作。
周晏礼额头一阵阵跳痛着,一股无名火从胸腔“蹭”地一声窜上了天灵盖。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撂下句我给你做点饭,一会儿记得出来吃就转身离开了。
周晏礼炒了两个快手菜,端到客厅后,他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陆弛的人影。
直到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周晏礼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大步走到书桌前,推了推陆弛的肩头,问:“还没好么?”
陆弛一怔,他自然感受到了周晏礼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他用余光撇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惊觉已经六点半了。
“陆弛?你在听么?”电话中,传来于叶催命的声音。
“去吃饭。”周晏礼不理会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陆弛,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刻,陆弛深刻的感悟到了什么叫分身乏术。一边是赖以生存的工作,一边是关切的恋人。
他遮住耳机听筒,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周晏礼,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先吃好不好?我稍后就来。”
周晏礼却很坚持,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
陆弛自知理亏,最终还是向周晏礼屈服了。
他向于叶说了声抱歉,而后挂断了电话。
菜已经热过两次了,汤汁中有种淡淡的糊味,不过他俩谁都没有说出口。
这顿饭他们吃的格外沉默,与之相对应的,是陆弛不断震动的手机。
起初,几乎每隔一分钟,陆弛就要放下手中的碗筷回一次信息。
到最后,他便不再吃饭了,转而专注地拿起手机,“啪啪啪”地不知在打些什么。
“——嘭!”
周晏礼用力将碗放下,问道:“好好吃饭有那么难么?”
陆弛心脏“咯噔”一下,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周晏礼,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弛,你还有完没完。”周晏礼的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难过。
陆弛心知有错在先,可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受了一整天的夹心气,此时又累又烦,被周晏礼这么一扇风,心头火也烧了起来。
“我很忙,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么?”
周晏礼气极反笑,质问道:“我关心你就是不体谅你么?”
陆弛反唇相讥,说:“我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回到家里,不是想看你脸色的。”
“我倒宁愿你不回家,我到宁愿你好好在深圳休息一天。我不想有朝一日给你收尸!”
“周晏礼,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有病,我有精神病这件事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么?”
两人你说我一言,我就顶你一句,唇枪舌战间,声音都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爆发了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到最后,陆弛口不择言,说出了那句让他后悔多年的话:
“周晏礼,我们可能需要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讲一下六年前车祸的始末。过去他们都有不成熟和不完美的地方,但相爱不易,在跌跌撞撞中相互扶持走过的路,可能会看到最美的风景~希望大家能够包容他们的不成熟,容纳他们的不完美,轻点拍~~~这周上字推,会更新一万五千字!嘻嘻。
第50章 手术
一道闪电划过,犹如黑暗中的毒蛇吐出的信子,细长可怖。
“——轰”
一声巨响过后,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缺漏,一时间,大雨倾泻。
陆弛会说出这句话,不只是周晏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此时陆弛又正在气头上,虽明知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愿再做无谓的辩白。
更何况,今晚他实在太累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和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
陆弛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望着窗外的暴雨倾盆。怔了几秒钟后,他起身回到卧室。
他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而后随意披了件外套,拿起雨伞就要朝屋外走去。
临走前,陆弛回头看了周晏礼一眼。只见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他眼神空空的,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入了定。
陆弛把心一横,他深吸一口气,拧开房门,径直离去。
屋外狂风骤雨,好似末日降临。
陆弛撑起雨伞,走入如剑锋利的斜雨之中。
后来,陆弛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离开的家。
他心思很乱,爱情的烦恼与工作的忧虑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绝非是与周晏礼分开。
陆弛沿着小路,顺着狂风斜雨的方向疾步前行。
没走几步,陆弛突然在路边看到一辆停靠的出租车。他连忙拉开车门,问了句:“师傅,走不走?”
司机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犹如一只落汤鸡,顿时把嘴一瞥,说:“不打表。”
陆弛哪里还顾得上打不打表?他连忙收了伞,坐进车里,心知司机趁着大雨肯定会坑自己,于是报了个附近的酒店。
透过后视镜,司机斜了陆弛一眼。他一边阴着张脸发动车子,一边念叨着说:“这么点路,打什么车啊,烧包啊。”
一路上,陆弛的手机“叮叮叮”的响个不停,一会儿是周晏礼打来的电话,一会儿是于叶和客户发来的信息。
他没理会周晏礼的电话,依次点开同事和客户的消息,耐着性子逐条回复。
到酒店后,司机漫天报了个八十块,陆弛也无力跟他讨价还价,快速扫了个码付款了事。
等到住进酒店,陆弛顾不得换下自己淋湿的衣服,便又打开了电脑。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压抑着烦闷的心情,挨着狂风暴雨的摧残,忍耐着饥肠辘辘,在酒店里处理着浩如烟海又枯燥乏味的表格。
陆弛自认为不是个对生活有很多要求的人。他适应力很强,再怎么艰难的环境也能泰然自若,再怎么奔波劳碌也可以自我排解。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在上海这座汇聚了全国乃至全球优秀人才的城市,陆弛自知是最平凡普通的那个。
他没有富裕的家庭,没有社会资源,也没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不是名校毕业生,没有海外学习经历,也没有研究生学历。
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勤奋努力罢了。
他没有太远大的抱负,当初念书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无非就是去事务所工作,一毕业就能有一份足够养活自己和周晏礼的薪水罢了。
入职E记的这五年来,他更是很少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未来。
直到今晚,他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工作从来只是生活的手段,却不是生活的目的。
他想,或许该考虑与这份工作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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