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后悔。”裴追冷冷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发现,我的确恨你,想让你不痛快。”裴追面无表情:“但是,当你真的跪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反而更不痛快。”
我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接通电话没一会,裴追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同时披上衣服就往玄关走。
我一见他已挂了通讯,便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医院的电话,我爸妈出车祸了。”
我仓促起身,脑部缺血导致一阵头晕目眩,我眼前刹那一黑——那瞬间,我想到了罹患绝症的苏落、被穿透头颅的小孙……最后定格在旧时间线裴母死前的神情,悲伤又愤恨。
——我怎么能这么愚蠢,有这么傲慢。在知道貓灵的存在后还如此大意……
“冷静,沈无!”
我恍惚地抬头,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臂一紧,是裴追。
“他们还活着。”裴追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道:“虽然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才知道,但是电话里已经说了,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我看了他一会,才反应过来。缓缓地推开他,站直。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裴追审视着我:“仔细回想,自从我妈拿出那猫的照片,你就状态不对。为什么?”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在思索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想要阻止裴追父母的悲剧重现,我不仅需要自己万分警惕,还需要裴家人全部的配合和重视。
裴追的眸光凛然,像一团火照进我眼里,继续逼问道:“沈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在你所谓的旧时间线中,我父母曾遇到什么?而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我看着裴追,他手心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微妙地共情了他。
身处险境的家人,错乱纷杂的梦境,他想知道真相……自然是人之常情。这是他的权力,也再自然不过。
我借着他的力道,缓缓站直,安抚地笑了下。
“当然。”我顺从地说:“你父母遇到了一个名为貓灵的怪物,而我曾帮他们解决问题。”
我这样说着,略过了一些细节,隐瞒了我的失误,将自己包装成了个可靠又诚恳的此道专家。
我知道自己不擅长掩饰神情。因此说话时始终装垂着头,生怕他看出一丝愧疚和心虚。
如果裴追知道了过去的真相,知道我曾判断失误,最后使得他父母死于貓灵之手,他会让我留在他身边,会让我继续参与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赌。
我需要他接下来始终配合我,所以我说谎。
目的至上,不择手段。这在我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的确共情了他,却没人规定——我会说实话。
*
我和裴追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依然闪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
我们得知,裴父开车时莫名其妙违规转向,被一辆公交车直接撞上。裴父的伤势较轻,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
而坐在副驾驶的裴母伤势较重,伤到了头部,还正在手术,但应当也无大碍。
裴父还很虚弱,但非常激动。
我们一到,他就嘶哑着嗓子告诉我们他亲眼见到了恐怖的怪物,而且开车时刹车和方向盘不受控制地自己运转起来。
又说余光看到后排有人一闪而过,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扒上了车窗——他这么一扭头,就撞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裴追耐心地听着,我事不关己地坐在病房椅子上等他们说完。
最后,裴父拉着裴追的手笔画什么,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又伸出自己的手掌给我们看。
我这才站起身,打开手机备忘录,随手画了像是个只有三指的短胖手印,递给裴父。
裴父看了连连点头。
看来貓灵的诅咒是真的重演了。
我走出病房,点了支烟,靠在墙边抽。
裴追走过来,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开车来的路上,我告诉了裴追“他需要知道的一切”。
他知道了父母捡到的猫是来自地底的“瘟疫”貓灵,因此才会遭遇这些意外。
我也和他说了旧时间线的重要节点,比如他父亲会在房间中被捶打至死,母亲则会在第49天被貓灵附身。
但说实话,变化太大,我不确定这些信息还有没有用。毕竟光时间就比旧时间线晚了好几年。
当时裴追只是个初中生,现在却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我说不清是好是坏,只是渐渐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和时间挂钩的都不会是好事,人的未来往往像多米诺骨牌一推即倒。
不过,稍微让我有些惊讶的是,裴追听我说这些……尤其是他父亲的惨死后,态度竟然还算得上平静。
就像他还有印象似的。
我吐出一口烟,开门见山道:“现在的问题是,和过去在旧时间线一样,如今也已过了头七天,诅咒从原理上来说不可解了。”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裴追把“过去”两个字咬的很重:“我不信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你便没再查过貓灵的解法。”
我正在掏下一支烟,闻言动作一顿。
裴追并没有过去的记忆,竟然还是这么了解我。
的确,一般像我这种刚愎自用的人渣可能都有个特点,不喜欢输,更不喜欢愧疚。
因此,当年裴追父母被貓灵害死后,我日夜研究,又在后来遇到同样被貓灵诅咒的人,终于得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这个解法我自然必须要用。
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并不太想告诉裴追这方法究竟是什么。
我把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小裴总,我长你许多,便托大冒犯一句——年轻人别太自信,更别太信不知根知底的人。”
裴追抬眸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先去看看你母亲怎么样了吧,我有话想问。”
裴母伤势比较重,但我还是怀着她清醒能对答的一线希望,因此也跟着裴追一起去了。
——然后我就后悔了。
因为在手术室门口,我又一次迎面遇到了那位给我下“绝症通知书”的脑科医生。
医生摘下手套,对裴追道:“手术很成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人还非常虚弱,不太能说话,一天也不会清醒多久。”
接着他就看到了裴追身边的我。
也不知是不是全市只有这家医院,医院里又只有他一个医生,总之真是命运般的重逢。
我和医生对视一瞬。
裴追扶着母亲的病床,侧头看了我们一眼。我知道他应该是记得之前在癌症楼的偶遇。
医生看起来是裴母的主治医生,我哪怕现在不和他照面,接下来几天也很难保证。我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忽然上前两步,揽住医生的肩。
“下面还有病人吗?这么巧又遇到了,聊几分钟?”我又对裴追抬了下下巴:“我离开会儿。你先陪你妈,回头病房来找你。”
医生可能被我过分熟稔的态度弄懵了,莫名其妙地被我带到了楼梯口的吸烟区。
我点了支烟,刚想说话,忽然头部一阵剧痛。
这次的疼痛和之前不一样,还伴随着意识丧失,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丧家之犬似的抱着头蜷缩在楼梯角落。
“我去叫急救!”医生被吓了一跳,要跑去喊人。
我撑着扶手借力,终于勉强抓住他的衣服:“站住!”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嘶哑得厉害,就像卡了个刀片。
第一反应竟是,还好裴追不在。
我趁医生迟疑了一刻,抓紧时间开始胡扯:“我一时半会死不了,等等再说——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医生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我:“你是不是不想那个年轻人知道你的病情?”
我略微惊怔。
医生不愧是见惯最多生死的人,一眼便看穿了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
仔细回想,似乎从很久以前起,我便下意识地不愿让他看到我狼狈垂死的样子。
许多深夜喝得伶仃大醉方归,是为了盖过身上的血腥气,为了麻痹神经不露痛色。
深色的衬衣能让血迹显得不太显眼,抽烟时弥散的灰雾能掩饰面色与神情。
好在那时虽偶尔负伤,却从没人真能将我逼到命悬一线。
年轻时尚且稚嫩,才让貓灵钻了空子。而进入末世后,我的法术竟一日千里起来。
因此,当真让我有了如现下这般赴死心境的…除了时间法阵那次外,便只有一回。
只是那回,我原是要……自裁。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鼓励~~
第35章 床上的少年,在学裴追
黑天降临后,世界进入末日纪年。
最初的半年里,人们其实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像貓灵一样,他们会把它当成一只可爱的流浪猫收养回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满足了“瘟疫的传播规则”,于是在诅咒中以一种古怪而残忍的方式死去。
当时怪谈灵异一度盛行,世界非自然死亡率以百倍、千倍、万倍的速度疯狂上升。
我集合了一批圈内人,调查出所谓的“地底怪物”是末日的源头。
它们其实是人类的怨恨嫉妒等负面情绪、冤死生物的残魂败魄、战争疾病等灾难化身……总之一大堆肮脏、恐怖东西凝聚而成的怪物。
其实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生物,因为这种东西无生无死,表面有意识、有目的,其实只是一团凝聚而成的怨气。
就如貓灵,他们生来便有种本能,那便是利用自己的“规则”诱骗更多猎物。
——这东西甚至知道该怎么伪装成人类喜欢的宠物猫,打滚和撒娇。
而这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现世出现了异常的“门”,让它们能够进入。
所以原则上,只要找到“门”并关闭,末日就能结束。
但是除了知道“门”很可能在几十年前就存在了以外,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那就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对于怪物的诅咒,最好的方式就是在“窗口期”解决。
比如裴追父母当年的事,如果我略微谨慎些,在七天内“诅咒合约“生效前打断,他们便不用死。
但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死亡率则会大幅提高。
因此,可想而知,地底怪物爆发后根本没时间一个个处理。
于是,我只能求助于组织,又浪费了一年时间,通过位高权重的客户不断和政府接洽。
但有资格学习法术的人千万里寻一,再加上一些更复杂的因素——比如政治、媒体、人心稳定等等,等我真的说服高层相信这些事并且具备一定话语权时,又过了两年。
这时其实距离黑天降临已过去整整三年,生活系统早已全面瘫痪,上学、工作、娱乐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马路上都是落叶杂草,偶尔甚至能看到人和动物的尸体。
是当之无愧的末日之景。
如今的地区划分不再以行政区划分,而是基地塔。
基地塔有阵法保护,收容平民,是唯一能保证地底怪物无法踏足之地。
全球共数千个基地塔,每一座基地塔我都去过,因为我会给他们加诸防护结界。而其中五座是占地面积最广、人流最大的。
有一座是在国内,也是我最常待的地方。我也在那边寻找有资质的人,让他们拥有自保之力,相应的这些人也有义务协助稳定阵法,外出巡逻,驱散周边的怪物。
基地塔对于末世平民来说就如同生存的机会,许多人卖儿鬻女就为了换一张入场券,也有人举家等死,将生的机会留给幼儿。
在这种环境下,我的位置便显得超然,许多人想通过我获取特权。
那时的掌权机构曾给我许多唬人又难记的称号和虚衔,只是在我建立基地塔计划,成为末世所谓救世主的那年,他们还叫我“沈顾问”,因此这个称呼便口口相传,延续下来。
深夜,高塔最顶层走廊尽头的房间。
我打开门,灯光铺满木质地板,在末世而言,这已经是个难得的五脏俱全的房间。
我走到厨房,倒了一个杯底的酒,停驻在落地窗前。
灯光对于末世同样奢侈,因为窗外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宽大的玻璃映照着室内的景象,我轻轻抿了口酒,在玻璃上看到了一抹雪白的影子。
我回头,径直走入敞开的卧室。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
一个苍白的少年,偏长的黑发留到颈部,穿着扣到喉结的纯白衬衫。
他绷着唇角,面无表情,但稍微有些阅历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努力想做出冷若冰霜的神态,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神态都在说明他的紧张……和对我的畏惧。
他看到了我,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绷起的嘴角向下,看起来像要哭了,却还记得要装成看不见我,装成一副不动声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抬起头。”我淡淡道。
少年犹豫了下,还是抬头仰望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瞳孔是纯黑色的,形状也很优美,微微上挑,甚至还带几抹媚态。
我猜测,单看眼睛,或许许多人觉得他像裴追,甚至比裴追更多许多任人遐想的意味。
第36章 世人畏我杀我
但我觉得,这少年和裴追……一点也不像。
我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在模仿谁,也就在同时,涌起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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