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张纸则上半段贴着日历,下面是张世界地图。日历我打印了近两年的,尽头一个日期画了红圈。
——那是我的死期。
我略出了会神,才发现手机在床上震个没完。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我接了才发现竟是那位医生。
他先是告诉我当天还没出的几项化验结果,又一次提醒我情况很不好,再拖可能就没有手术机会了。
我一直没怎么说话,这医生倒是个好人,尽职尽责地追来这个电话,把风险都给我交代清楚了。
末了,他叹息:“说实话,真是看不懂你。这种程度的剧痛你出现了至少小半年了,这肯定已经严重影响日常生活了,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呢?要是早半年发现,生存率也会提升不少……”
无所谓,治不好的。
医生并不知道,我对得病毫不意外,是因为这条命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被死神预订了。
即使不得病,甚至即使不时间重置,我也心知肚明,自己活不了多久的。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值得一场交易——用我的寿命,换另一人的命。
第5章 别打他脸,能玩能卖钱
我挂断电话,继续看日历。
我听说常人死前,会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和爱人表白,一个是环游世界。
表白……我恐怕不配。那便按流程了解下“环游世界”吧。
我这样严谨地计算着死前可以做的事情、还查了医学书籍,判断最后那段时间身体能承担的行程负荷,甚至连死在哪里都想好了。
这就是我过去最习以为常的行为习惯——我那时总是刻意摒除情绪,以免理性的思维受到污染。
现在想来,真是自作聪明,无趣透了。
我在这些富有条理、一笔一画都透着刻板的计划前站了一刻,忽然抬手把它们都撕了。然后就地而坐,开了一瓶新酒。
死到临头,今朝有酒今朝醉,走哪算哪吧。
渐渐地,我的心情倒反比从前放松了许多,只是后几天头越来越痛,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时又已天光大亮,从颈部到后脑一线的剧痛,我这才发现已是第二日中午。
我近来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使清醒的时候也常觉思路滞涩。
医生说,这也是肿瘤的症状。
我十分珍惜剩下的时光,想结结实实活满。因此不敢乱服止痛药,甚至连抽烟都克制了,打算安顿地去楼下买面自己下了果腹,却没想一打开门,差点和人撞了满怀。
而且奇的是,对方也正在拿钥匙开门。
我退开两步,看清楚对方是房东的儿子,一个四十来岁的寸头男人,西装笔挺,腹部也笔挺。
“你还住这儿呢!”房东儿子惊讶道:“我还以为我爹死了,你会赶紧跑,就不用付那好几个月房钱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运气不好,我人都来了,你是跑不掉了。”
老人家刚过世,他其实倒没想起来要房租,只是想起老头有一些旧物还堆在这里的储藏室里,准备带走在葬礼上烧了。
我靠在墙边看他费力的搬东西,并没搭把手的意思,只是笑道:“也好,正好今日把先前欠的都结了。”
房东儿子正在搬老爹亲手做的一把椅子,闻言一愣,手一松差点把脚给砸了。
“突然这么爽快?”他狐疑地看着我:“老兄发财了?”
发什么财。人之将死,还是清算干净得好。
我给了钱,房东儿子和我闲扯了几句便走了。
走前他还感慨:“我这老爸也是倒霉。楼上那户人家常年没在家,偏偏就那天房子借亲戚孩子住了一晚。而那孩子不熟悉布局,开窗时就把废花盆给推下去了。”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吸了下鼻子:“那户人家其实是个爱收拾的,杂物都丢干净了。偏偏就那花盆在死角里没瞧见。没想到……唉,也是我爸命不好。这么多巧合叠在一起,偏偏给他遇到了。”
巧合?
我又想到烟雾中老人胸口的倒计时,心中蓦然一动。一瞬间似乎有个念头滑过脑海,一时又没有抓住。
我和房东儿子顺道一起下了楼。我去楼下小卖部买了烟,还递给房东儿子一根,请他一道抽了。
而古怪的是,我忽然发现我看不到他的寿命倒计时了。
确切地说……
我吞吐着烟雾,环顾四周。发现现在看不到任何人的倒计时了。
仔细回想起来,除了房东死的那两日,我能看到人的死亡倒计时,之后即使将烟抽到肺疼,都再没有这效果了。
这个奇异的能力来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
后面几天过的还算平静。中间我接到过一个电话。是裴追的助理——那位“及时雨”老兄打来的。
他先是兜了一大个圈子,而后十分含蓄地问我和裴追什么时候认识的。
旧时间线上,我和裴追因我害死他父母而相识,之后朝夕相处八年,有师生之实。再算上新时间线的五年,我已认识他足足十三年。
但这些我自然不能说,也不知他为何问我,于是避重就轻地笑道:“怎么?是那日在酒店里……让小裴总有什么不愉快的吗?”
我说完后,对面忽然沉默了。
头顶的分针“嘀嗒”走过一格,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和眼前的沉寂一样十分意味深长。
“没有……没有。他那晚挺愉快的。”季时雨说完觉得更尴尬了,而后干笑了一声:“只是小裴总最近一直在打听您的事情。我问了很久他才肯说原因……说是觉得您熟悉。”
“……觉得我熟悉?”我重复这句话。
“是啊!很奇怪吧?冒昧说一句,我查了你之前的经历,感觉和小裴总就是两条平行线啊。他却很奇怪,总说觉得曾认识你。”
“这些所谓的记忆和现实中的所有时间也对不上。小裴总却坚持是真的,就让我查。我只好打电话来打扰你,看看你和他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什么事。”
我下意识地拨了下表盘,没有说话。
季时雨尴尬道:“有点复杂是不是?我也没搞懂小裴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便只好直接和你说了。”
“没事。”我把开了扬声器的手机丢在一旁,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含糊答道:“我并不觉得他熟悉。请他早点休息,有空去看看医生。”
对面听起来更尴尬了,就在我要挂电话时,这位裴追的助理忽然来了句:“沈先生,生活有什么困难吗?”
我十分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没什么。是小裴总……也不是,他不让我说这些。”最终,季时雨说:“您的确没问题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我挺好的。”
挂了电话后,我觉得头昏心烦,烟瘾卷土重来。不知不觉又抽完了一盒,便下楼去买。
却没想到话果然不能说太满,容易打脸。
人倒霉真是一以贯之的,冤家路窄,我刚买完烟,便在楼底下遇到了“生活的困难”
——来自被我抛在脑后的债主。
确切的说,比债主更糟糕,是专业收债的地痞。
前因后果其实没太多可说的,我这些年混得落魄至极,只能打零工度日。医保都没有,而医院检查费用高昂。我便只好愚蠢又摆烂地去借了高利贷。
“小子,说好昨天还钱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耍我们呢?”一个纹身壮汉提着我领子,把我按在墙上。
我凑出一个笑,刚想说点讨饶的话,却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一瞬间耳边一阵嗡响,眼前一黑,我下意识地舔了下嘴角,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
纹身男再次扬起拳头。
我在新时间线度过了落魄的五年,于挨打一道也已有了丰富经验,已经调整好姿势,抱住头部要害。
却没想,这次痛感迟迟没有落下。
“大哥,你别打他脸。”一个精瘦的矮个男人拉住了纹身男:“您仔细瞧瞧他这脸,要真还不出钱,如果拿出去卖……没准更划得来。”
那瞬间,我竟感到了种苦中作乐的荒诞。
——从前从没人敢评价我长相,如今落魄至此,倒有了个新的认识:原来我长得也挺不错。
而纹身男壮汉真的将信将疑地停了手:“男人也能卖?”
“男人怎么不能?有能进去的口就行了。现在很多有钱人,就好这口。”矮个男人神态暧昧、言语粗俗。
因为矮个男人这个双关的黄色笑话,三五个地痞哈哈大笑。
壮汉松开我领口,将我摔在地上。我半边身子又麻又痛,脸贴着水井盖,鼻腔里都是令人作呕的臭水沟味道。
他蹲下身,扯着我的头发,让我露出脸来,拍打着我的脸颊道:“仔细看起来,的确比女人还漂亮有味道,老子是不喜欢男人的,但这么好看的货色,闭着眼睛把家伙事儿怼进去就完事了,管他男的女的。”
“……我有钱可以还。”我呛咳出一口血水,嘶哑道:“等我明天……不,等今天下午就行。”
纹身壮汉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真以为玩了你就不用还钱吧?哥几个只是帮忙收点利息罢了。你要是女人我们还怕麻烦,男的都不能叫强/奸——叫什么来着?”
地痞们哄堂大笑,稀稀拉拉地齐声喊道:“那叫猥亵!”
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破旧的巷子里只有阴沟里的老鼠和漂浮在臭水沟表面的白色垃圾。
笑声被雨幕隔绝,这里就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可以为所欲为。
我又一次被按在了墙上。只是这次面朝墙壁,身形被强迫弓起,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牢牢禁锢着。
有粗糙的手在粗暴地扯我的裤腰。
污浊的呼吸声紧贴着我的脖颈和面颊。
衬衣被杂乱地撩起,雨水溅在后腰赤裸的皮肤上,我感到一丝沁入骨髓的凉意。
第6章 贵公子这身衣服,就能买我几辈子
从前的我……曾经那么傲慢强势、自以为是、不择手段,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此刻,我以任何男人都不能容忍的屈辱姿势被地痞按在一条肮脏巷子的墙上,他们正动手扯我的皮带,想脱我裤子,搞我。
“这小子好像在说什么?”矮个男人突然说。
“我说……你们这样玩,没意思。”我低低笑道:“松开我……我教你们怎么玩。”
“……这小子还笑,不会是吓疯了吧?”矮个男人嘟囔着,狐疑地请示纹身男:“大哥?”
“先放开他,听听要说什么。还能翻天不成?”纹身男人示意他们松开手。
我狼狈地转身面对他们,低眉顺目地笑道:“强来我不好过,你们也未必得趣。”
那满臂纹身的壮汉嘲道:“难道你愿意配合?”
我温顺地垂眸:“你们那么多人,又有力气。我总是逃不掉的,不如配合,也好过些。”
众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污言秽语,这不会本来就是个伺候男人的烂货吧,居然这么上道。
我恍若未闻,只是笑。
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因为我懂上位者的心思。
上位这件事原本就是相对的,对于老鼠来说猫是上位,而对于猫来说,人又是绝对力量的支配者。
就像现在,我落魄了,连流氓地痞都可以玩弄我。过去我却能轻易对许多人生杀予夺。
上位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能带来快乐的,是这种力量差带来的支配权力。
而这些人,真正想在我身上享受到的也不只是性,而是卑微的喘息、上位者的成就感、还有彻彻底底的臣服。
我曾比任何人都接近至高,所以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我打算给他们。
我抬起脸,流露出不甘又强颜欢笑的神色,解开自己外套的扣子,然后随手丢在地上,露出里面单薄的黑色衬衫。
我又松开颈部的衬衫扣子,松垮了领口,深秋的寒风从宽阔的衣襟钻入。我环顾他们的神色,已有人蠢蠢欲动。
我便低头做出忍辱含屈、强自镇定的模样:“你们别用强……一个个来。”
然后,我从兜里拿出新买的那盒烟,拆开包装,拿出一支递给打头的纹身男人。便这样将他引到下一个巷道的转角处。
一个距离很近,其他人却又看不到的死角处。
如我所料,他果然抬手示意下属不必跟着,笑呵呵地跟我走了。
那壮汉叼着烟,就要来扯我衣服。
“先别急。不是说要卖了我吗?先来谈谈多少钱买一次。”我温顺地垂着眼睛,讨好地为他点烟。
他受用地长吸了一口,酒臭味混杂着烟味混浊得令人恶心。
我却只是恍若未绝地低着头,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我反手将附在袖中的匕首插进他的手心!
我将他的手死死钉在地上,就这样全力控制住他十数秒。
同时,我摁开打火机凑近他的头颅。
幽蓝的火苗点燃了他的头发,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鲜血的腥味。
一切发生在瞬间,那壮汉吃痛,如挨宰的动物般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想扑灭头皮上的火。
我侧身让开,面无表情地蓦然拔出匕首——他还没来得及挥拳打向我,食指和中指指节已被匕首干净利落地削去。
那两段手指滚在地上的泥水里,就像个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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