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吠叫的那刻,沈勿归下意识放下掀帘的手,虚虚捂住绛的耳朵。
绛已经醒了,暗红色的瞳孔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神情却没有丝毫迷茫,略显生气,压下眉眼一脸烦躁,恨不得去到黑狗面前揍它两拳。
吠叫持续没多久,有人从客栈里面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足有手臂那么粗的木棒,打在黑狗脑袋上,咒骂一句:“吵什么吵。”
木棒敲在黑狗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它停下吠叫,趴在地上蜷着前腿,安分地缩成一团,远远看还以为是一坨乌漆麻黑的脏东西。
沈勿归下了马车,绛在后面跟上,下来时沈勿归用手扶他一把。在后面来的常恩泽看到这一幕,意味深长。
高于脸色焉焉,他有些坐不习惯马车。路途中想撩开帘子往外看,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外面只有一层迷雾。神色也就跟着焉巴,好不容易可以眯一会,谁知道李壬德又是个话多的,一直跟常恩泽说话,时不时问自己一句。
老天啊!高于这辈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个看着只有十几岁大的孩子吵得头疼。
“哎呦,五位客官,这是住店吗?”客栈老板是个穿着锦服,身材干巴巴约有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弯腰曲背,笑容堆在脸上,一双眼睛眯成缝看不见瞳孔,嘴里一直在招呼着他们几人往里走。
沈勿归看天色既晚,马车在迷雾之中也不好赶路,况且还不知道夜晚的迷雾之中到底有没有危险,干脆答应下来。
一进到里,沉重的木门似感应到什么,重重关上。
这道声音吓到的只有高于,他一蹦就蹦到沈勿归身旁,然后就看见其他几人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这个大惊小怪的动作,特别是李壬德,贴在常恩泽身边,捂着嘴偷偷笑。
老板犹如救星出口解救了高于的尴尬,“你们放心,这扇门就是拦着外面的东西不让他们进来的。”
那扇门的材质不是普通的木材,颜色全黑,没有一丝杂物。刚刚进来时,沈勿归还看到门上雕刻出诡异的花纹,花纹奇异蜿蜒轨迹没有丝毫规律,像神秘族群里的巫术花纹。
沈勿归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门上,因为客栈里面的陈设更让他注意。
客栈里还有其他人,三三两两落坐在木桌上,穿着和老板同样的锦服,脖子歪着抬起干如木材的手虚虚捏着筷子。筷子伸在碗里,筷子随着他们僵硬的动作沿在白碗边缘一圈一圈绕,他观察许久都不见他们将筷子拿起来。
环境倒是不差,没有其他异味。除开这处异样,沈勿归放心了些,不知因为什么又迟钝了一会,最后问道:“还剩几间房间?”
老板仍旧眯着眼睛,弯起嘴角用手比了个数字,“还剩两间。”
沈勿归:“那就两间。”
他身上没有银子,还是李壬德看到走过来掏出钱兜子准备付钱,常恩泽拦住他,自己出的钱。
“你自己的钱就留着买糖吃吧。”他提了一把李壬德的包,帮他背在身上,顺手摸一把他刺手的寸头。
李壬德笑着收下。
开好房,老板指着楼上,引他们走到楼梯,“客官们的房间在楼上。”
李壬德最先上去,高于跟在后面,然后才是常恩泽和绛,沈勿归等几人都上楼梯抬步往上走,这时老板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形如鸡爪强硬毫无温度,他转头,脚抬上一步楼梯又停下,回头见老板佝偻着背惊异地睁开犹如鱼肚白的眼睛。
对方将脸怼在他面前,呼吸之间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他抓着沈勿归的手,一字一句说:“客官,要不要来一碗面条啊?”
沈勿归丝毫不慌,“多少钱?”
“不贵,一张纸币就好了。”他笑起来,唇角像提线木偶。
纸币?是死人的纸币?
死人才会拿着筷子夹不起面条,如枯木的手,皱巴巴的皮肤,腐臭的气味。他们夹不起碗里的面条,因为死人闻食物气味便能饱腹。
这家客栈分明是接待死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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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客栈(二)
沈勿归面上不显,神情冷淡,目光一寸寸扫过老板的面部。
从进来到现在,就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衣服颜色艳丽,走近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居然只有四个盘扣。
盘扣的数量为双数。盘扣讲究,一阴一阳之为道,单数为阳数,而双数却相反。
他的目光紧接着往下一看,见到老板的手臂上出现一大块红黑的斑点,丑陋的斑点延伸进袖子里。腐臭再次冲上鼻尖,这次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居然尸臭味!
沈勿归来了兴趣,“好啊,给我来一碗。”
老板又眯起眼睛不露瞳孔。
身后有人下了楼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沈勿归背后伸出,扣住老板欲想转身的肩膀。
绛开口:“不能要。”
他站在楼梯上,比沈勿归高一截,白发落在沈勿归的肩膀上带起清香,盖过了鼻尖处的腐臭味。他弯腰贴在沈勿归的耳边,声音彻底没有温度。
“我说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沈勿归怔在原地,倒不是因为绛的语气,而是老板抬头看了绛一眼,动作立马变得诡异,僵硬的面部在撕扯,皮肤没有丝毫弹性,他能看出来老板脸上此刻露出的表情应该是恐惧。
只听到他说:“好好……好,不要不要……”
拖沓的脚步再次传远,绛抬起身体,撤远距离站在沈勿归身后,“为什么要答应?”
“为什么不能?”他不知道那碗面有什么危险,看绛的反应,应该没那么简单。
再者,他不会那么不小心接过那碗面,不过是想答应下来,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没想到绛听到直接阻止了他。
他回身,见绛皱着眉,抿紧唇角,一双暗红的眸子散发出不可抑制的怒火。
“就是不行!”绛头一次连续说那么多字,还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依旧冷冰冰:“为什么不相信我?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不正常,你就敢随便答应他?万一他给你弄的东西会吃人,会杀人怎么办?你觉得你很厉害?”
这声质问直接挑起沈勿归的怒火。
他轻笑一声,原本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彻底沉下来,“不厉害?”
就算是绛站在高处,他要抬头看对方。明明是仰着的视角,气场却要比绛还要强烈,直直压他一个头,语气冷漠:“我能相信你?你和常恩泽不过是利用我。”
沈勿归抬步上一截台阶,两人距离又被拉近,他微低头,继续道:“利用我,救自己的心上人。”
这句话被沈勿归原原本本说出口还给他,他看着对方困惑了一会,接着侧过脸,呼吸喷在自己的脖子处。
沈勿归又接着说:“让我怎么对你放下戒备?”
只一眼,绛的表情变得空白,沈勿归抬步上楼梯。
到二楼,常恩泽几人在商量怎么分配房间,现在已经一致商量好,把另一间房留给沈勿归和绛,三人美美地准备进房间。
高于不过落后一步,看到沈勿归上来,脸色阴沉,直到他停在高于面前。
高于兴冲冲,自以为做了个两全其美的事,“哥,我跟他们一间房吧……”
谁知沈勿归像吃了火药一样,语气冲得很: “你敢跟他们一块?半夜对你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高于:“… …”
沈勿归去隔壁的那间房,常恩泽从房间里出来到门口问他怎么还不进去。
高于呆站,迟疑开口:“你半夜不会想对我做什么吧?”
常恩泽:???
这时绛在楼梯口上来,来到他们房门口,一把将高于踹出门,“去隔壁。”
砰——
“等等!”高于还没说完,门就被关上。他站在门口,冷气阴森森不知从哪吹来,直透进骨子里。猛地打个抖嗦,顾不上他们俩又因为什么吵一架,跑去隔壁房间。
房间里呈设简陋,一张木床目测只有一米五宽的大小,周围没有椅子也没有别的可以落坐的地方,除开一张床,就只剩摆在房间正中间的方桌。
方桌是普通木材,被人泼上红漆,桌上正点着一支白色的蜡烛。在沈勿归进来的时候,红漆散发奇怪的味道,没等他走进闻,味道便消失。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打开,严严实实被木棍钉起来,连一点风也不会渗进来。
高于跟在他后脚进来,顺手关上门,惊呼一声立马退后,身体贴在木门上。
他说:“这桌子怎么那么奇怪?”
房间里的布局都是暗沉色调,唯独摆放在中央的木桌,像视线里突然滴上一点烈红的血,与这里格格不入。
白蜡烛立在桌上,燃烧许久都不曾变小。
沈勿归弯腰吹灭蜡烛,试了好几次都没吹灭它,高于磨磨蹭蹭靠过来,吸一口气用劲吹,可火苗连动都不带动的。
高于较上劲,吹得整张脸都通红。
“算了。”沈勿归走到床铺边坐下,视线刚好正对上燃烧的火苗。
火苗像静止物,如雕刻在画里的装饰。
就在此刻,在沈勿归发现火苗停止的那瞬间,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别的声音,在他背后的那张床里,他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给他吃什么了?”
可是又不像,那道声音充满焦急,在杂音纷扰的嘈闹里,他再次听到他说。
“……拿水灌进去……”
“……吐出来。”
沈勿归眼前恍惚被蒙上一块红布。
他看见一位少年卧在床铺,上半身趴在一人膝盖上,嘴里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鲜血染红他的白发,血沿着床一直流下来,浸湿房间里的地板。
时间仿佛静止,一道又一道的白光闪过,他看见床上的那名少年抬起头来,暗红色的眼睛里挣扎出最后的求生欲望。
“求你救救我……”
“……别看。”
“哥,你怎么了。”高于适时打断沈勿归的出神。
他看着沈勿归的瞳孔逐渐涣散,脸上接着露出痛苦,深怕再这样下去会出现什么问题,赶紧来到他面前晃醒他。
沈勿归回过神,脑海里的吵闹如潮水退却,顷刻变得安安静静,只有高于一张大脸怼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心,还不忘用手在他面前晃晃。
他抵着额头闭上眼,高于更着急。
这时,沈勿归突然站起来,拉着高于让他坐在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摆正他的头,面向桌上的白色蜡烛,指着,“看着那根蜡烛。”
高于听话,姿势僵硬,直着身体,“怎么了?”
沈勿归问他:“发现什么没有?”
高于没懂,但还是说:“这个蜡烛烧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变小?”
“还有呢?”
“啊?还有?”高于转头,沈勿归又把他的头转了回去,“还有,蜡烛好像很红?”
蜡烛红好像是因为桌子的原因。
沈勿归继续问他:“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高于冷汗彻底流了一背,紧巴巴咽下口水,张了张口,不太确定问:“声音?有什么声音?”
沈勿归弯着腰,手放在高于的后脑勺上,让他动弹不得。他的目光同高于一起看着桌上的蜡烛,眼睛微眯。
高于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吓一跳。他哥现在怎么那么像被脏东西附身了啊!
“哥…你怎么了?”
“没事。”沈勿归松开手,跟没事人一样,“睡觉吧。”
高于没敢再问,他把这个现象归结为跟绛吵了架,变得不太正常。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发现怎么只有一张床?两个人都是一米八的大个,这怎么睡得下?
沈勿归这时说:“你睡里面。”
“啊?哦,好。”高于反应几秒上床,贴紧贴紧墙壁,留给沈勿归大块位置,
沈勿归平躺上去。
房间里再次寂静下来,耳边只余下高于的呼吸。
这一晚沈勿归身旁不再是绛,他闻不到独属于对方身上的气味,连微弱的呼吸声也被替换。
明明才跟绛呆过一晚,身边换人立马不适应。
高于缩在角落里,一米五宽的床硬生生被他在中间腾出一个楚河汉界,一沾床,睡过去,呼噜声逐渐大起来。
沈勿归心烦意乱,偏偏耳边全都是高于的呼噜声。
他之前没跟高于呆一起睡过,自然不知道他晚上居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干脆坐起身,没推醒他,出了房门。
房间外的温度骤降,他来到二楼扶手,低头往下看。
楼下空无一人视线昏暗,大门紧紧关上。沿着走廊往右边走几步,忽然感觉到前面有阴冷的风吹过来,风里还夹杂着他在房间里闻到过的气味。
这一次,这种气味更为清晰。泥土里面混着血,里面又加了很多腐烂的肉类,不知是动物还是别的,放置许久直至恶臭。
沈勿归脚步慢慢往前移动。
气味也愈发浓烈起来,接着胃里翻江倒海,他抬手掩鼻,脚步缓慢不停歇,在经过两三间紧关上的房门,他来到二楼尽头。
尽头处的房间门敞开,黑漆漆的房屋里,那股气味直冲鼻头。
沈勿归停下没再进去,这属实是太难闻,要不是他闻过这么多腐肉的气味,说不定在走廊上闻到就吐个昏天黑地,忍耐力异于常人。
停在房门前,不是因为这股气味的原因,而是房间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像老鼠在嚼脆骨,一声接着一声,极为不同的是里面还有很重的呼吸,呼哧呼哧,气比前一声还要重,如濒危的野兽,在黑夜里喘息撕咬猎物。
金丝环在沈勿归指尖散发光芒,一缕一缕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形成锋利的倒钩,倒钩的边缘还有些许金丝缠绕。
他在一步步靠近,直到右脚踏进去,黑暗瞬间把他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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