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抬起手,身下的人已经变了模样。
他的脸比绛的还要青涩,下巴没那么尖,脸颊也有些肉肉的,此时闭着眼,不见刚才的痛苦,而像是陷入梦境,昏迷一般。
沈勿归知道绛是不想让他担心,没有幻化出最真实的模样。
“你拦着我做什么?莫非你们三人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青水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于磕磕巴巴回答:“哪有,他刚刚睡下去了,怕你打搅他。”
“哦?”青水临煞有其事松开推门的那只手,立在门口,上下打量,随后一个闪身来到他的身后,抬脚踹在他的膝弯。
高于惊呼一声,腿弯突遭重击,上身向前扑倒,眼见要以脸扑地。紧张之下闭上眼,这时后领一紧,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他回过神来,青水临在他身后弯着腰,手里拽着他的衣领神色自若,拉着他即将要倒地的动作,语气颇为遗憾道:“那你也不应该这么紧张吧?莫非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哪里哪里。”
高于拽这紧绷的衣领闷闷咳了几声。
沈勿归在后面犹如救星。
“青水临吗?让他进来吧。”
青水临毫无怜惜收回手拍了拍,高于没站稳,顺势扑倒在地上,身后的青水临故作惊讶:“公子,可要小心门槛哦。”
高于:……
他怎么觉得青水临比之前还要欠?
“怎么样?还没醒吗?”青水临进了屋子径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绛的脸色。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却不见潮红,应当没有染上风寒。
沈勿归让开位置,好让青水临替他把脉。
青水临却又不动,目光落在沈勿归移开的动作,抱着双臂。
“你这是干什么?”他眯着眼睛,偏了偏头,冷下声音:“你怎会知道我会医术?”
从他见到高于,对方精准说出自己的名字,再到沈勿归特意让出位置,为了让他更好替绛诊脉的动作,都在告诉他,他们两个把他的老底全部翻了个遍。
除开死在宫中的荆十施和李夜轩,没人见过他和知晓他的名字。
他在宫中,名字只告诉过李夜轩,呆在宫中那么久也都戴着面纱,极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貌。
难道是荆十施告诉他的?
沈勿归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他之前接触过青水临的事实。
遇到青水临的那会,李壬德的脚刚好扭伤,恰巧知道他懂医术。一时之间,他突然闯进来,还没从上一个迷境中,把现在的青水临和之前遇到的划分开。
他怎么会那么大意?
沈勿归想开口解围,这时青水临已有了然,蹲下身体。
“荆十施把这个都告诉你了?”他探到绛被子底下的手腕,不再说话。
青水临没想那么多,沈勿归出现在这里,除了荆十施还能是谁?
高于忽然出现在巷子里接应他们,青水临都不觉得奇怪,那么沈勿归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会医术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荆十施这个老顽固居然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摇头苦笑,不再纠结此处。
“我知道你对我放心不下。”沈勿归这时缓声说,目光一直很柔和,落在绛的脸上,“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三人之间,没有人比我更想保护他。”
青水临一怔,暗自收回手。
“荆十施已经死了,他要是醒来,定然不能轻易接受。”青水临不接他的话,低头斟酌一番,“先停顿休整吧,李夜轩就算今夜要查,他也没那么快查到这里。”
“他这个样子,身体肯定撑不住,届时路途遥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青水临挥袖离去,到门口停下,回过头来,看沈勿归依旧将目光放在身上躺着的绛身上。
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我那位师兄没有说错。”
沈勿归以为他离开了,没想到声音从门口传来,回头一看,青水临整个人都藏在昏暗的楼道里。
他青绿的衣袍不知何时,在暗色的侵袭下变成了暗绿色,衣袍衬得他的脸色极其阴暗。
只听到青水临立在门口,一字一句道:“你跟他的徒儿当真有些相似。”
门哐当一声关上,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青水临怎么比之前还欠?”高于及时从地上爬起来,险些因为青水临刚关上的门而砸到脸,他摸摸鼻子,来到沈勿归身旁,“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勿归垂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嘶哑开口。
“你有没有觉得,高老头的身体异于常人。”
沈勿归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中变得异常黯淡,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高于。
高于被他这种视线盯得身体一僵,好久没答上话来。
作者有话说:
绛:(突然起身,指着高于)他在说我坏话。
沈勿归:没有,躺回去(盖好被被)
第63章 糖饼
对于高于来说,高长风在他心里一直是存在感不强的养父,相比养父,他认为师父才更贴切高长风的身份。
高于自小便知自己是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回到家,对沈勿归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也不亲近。
还是在某一天,高于对待他的态度才徒然转变。
他或许在想,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无情。
高长风送他上学之后,从来没有管过他的学业,这也导致他越长越歪。沈勿归某天心血来潮接他放学,发现他跟着不学好的学生到处游荡做坏事。
至于那天为什么沈勿归会来接他放学,他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在那天之后,沈勿归好像充当了自己的父亲,事事都要管教他。
好在高于原本就是个好苗子,之后也没再长歪。
一直到现在,高长风停留在他记忆里面的,还是严词厉色,不苟言笑,时时披着一肩长发的师父。
也是某一天,高长风才注意到这个他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孩子,兴许是觉得有趣,教他慢慢踏入傀儡师的门槛。
高于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和沈勿归面对面坐着,一起探讨高长风的事,更不会想那个带自己入傀儡师门槛的师父,会和这场傀儡异变有关。
沈勿归的一番话显然把高于震住了。
尽管高长风在他的印象里总是一副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一旦把这件事和他联想起来,又觉得这似乎是合理的。
毕竟,高于的记忆不差。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高长风的模样,和几十年过去的模样重合起来,面貌相差无几。
“所以,哥……你是说……”高于喉咙干涩,声带像有人拿刀片在缓慢地磨,“这不可能吧?”
沈勿归不应该和他说的。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深吸一口气,别开目光,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暮色低垂,而后是无尽的黑暗。远处没有人家,绵延的黑色一直蔓延,屹立在黑暗中的客栈犹如他们的求生路。
高于坐在凳子上,弓着腰。
沈勿归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否认过自己的猜测,只有看到高于接受不了事实才带他往好处想,可高于清楚地明白,沈勿归这是给他做心理准备。
他怕到最后,一切明了,他会接受不了真相。
“天色不早了,哥,你早点休息。”高于说完,起身离开。
沈勿归站在窗边没拦他,他走到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
遥遥对视,两人心意相通,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高于将紧拽的拳头松开,冲他笑。
他走之后,沈勿归关上窗子,来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半夜,沈勿归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他下意识起身,摸到一旁空荡荡的被褥。
“绛?”
黑暗中,沈勿归的嗓音尤为清晰,他跌跌撞撞下床,点燃烛火。
火光使得眼眶灼痛,好一会才聚焦视线。
再次回身,他看到绛缩在床里角,背对着他的背部颤抖,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传出来。
沈勿归揉了揉眉心,松下紧绷的双臂,来他身旁。
绛在极度害怕。
沈勿归一碰到他,他的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弹开。
沈勿归眼眶刺痛,心脏像被人狠狠刺下一刀。
他哑声说:“是我,不要怕。”
他揽过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动作轻柔,见他没有反抗,便抄着他的腿弯抱在了大腿上。
沈勿归掰不开他捂着脸的手。
绛蒙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冰冰凉凉。
沈勿归见状轻声哄:“松开手看看,是我,还记得我吗?我是沈勿归。”
抱在怀里的绛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缩在蚌壳里的幼兽。好一会,沈勿归听到他嘴里喃喃自语。
“沈勿归?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要我娘亲……”
沈勿归也不恼,抱着他的腰颠了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
绛免不了一场哭,看到亲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他宁愿绛哭出来,也不想看到他闷在心里。
沈勿归摸他捂着脸的手,之后大掌移到他的后颈,拨开了黏在上面被汗染湿的黑发。
“娘亲在松夷,我们回松夷。”
他的手顺着绛的脖颈往下一直安放在背部,摸到他颤抖的蝴蝶骨。
本就瘦的身体被这样一弄,就显得更加脆弱了。沈勿归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哄,嗓音险些因为情绪波动而破碎。
他缓缓绞痛的心脏,温声说:“沈勿归,他是被你从大街上捡回去,猜测脑子有问题的人。”
他凑近了绛的耳边,生怕他听不到自己说话,“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
没等绛的回答,沈勿归隔着他的手背,擦掉他的眼泪,继续说:“他是教你识字,一遍又一遍逼迫你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个人。他教会了你识字,带你回家,告诉你永远可以成为你退路的人。”
——他不记得。
“那都没有关系。”
沈勿归再教一遍就是了,他耐心够足。
“他还……他还舔了我的嘴。”绛缓缓放下双手,转而去抱沈勿归的脖子,埋在上面掉眼泪,“他还说要娶我。”
沈勿归既无奈又心疼,不管自己有没有说过,一口答应下来。
“是,我要娶你。”
绛并没有哭很久,许是路途奔波累了,不知何时埋在沈勿归的怀里睡了过去。
沈勿归像抱小孩,拢好他的衣摆,拍抚他的后背,看他睡熟才放他下来,盖上被子睡得舒服些。
筮日清晨,绛还没睁眼,眼泪就先流出来。
沈勿归一直坐在旁边,回头见他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流眼泪也不说话,心疼瞬间柔和了半分。二话不说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他现在的身体还没长开,骨骼纤细,已然是青少年的模样,沈勿归抱他毫不费力。
等他哭了一阵,沈勿归又带他下楼,找掌柜要些吃食。
沈勿归本来还要抱他,一直到快出门口,绛反应过来,也不掉眼泪了,挣扎着要下来。
沈勿归念他脸皮薄,也没强求。
“吃点东西缓缓。”沈勿归指尖带走他眼角的眼泪,“不要哭太久,对眼睛不好。”
绛神色焉巴,并不说话。
楼下大堂热热闹闹,悬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映出红彤彤的火光,来来往往的住客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独除了低头被沈勿归牵着走的绛。
他一双眼睛通红,呆滞地跟着沈勿归下楼,一直来到桌子旁。
“两位要吃些什么?”还没坐下来,从后厨撩帘子出来的小芙瞧见他们,蹦蹦跳跳过来,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哎?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小芙满脸好奇,两只漂亮的异瞳都要怼在他脸上了。
绛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和她面对面干瞪眼也不说话。沈勿归刚坐下来,他一眨眼,眼泪就流出来。
这下可把面前的小芙吓着了,立马退开距离。
“你怎么了?”她摸摸耳朵又摸摸眼睛,小声说:“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小芙很吓人吗?”
她以为绛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睛,一下子没控制好距离吓到了他。
回想起以往来这里的住客,通常会因为她有一双罕见的眼睛而觉得惊奇,好多小孩也会怕她们,便以为绛流眼泪也是被自己去吓着。
一时之间连忙捂着脸退后。
“怎么了?”这时一灵来到小芙身后。
沈勿归低头瞧见绛坐在椅子上,这会又在流眼泪,伸手替他擦干净。
他落坐在旁边,伸手把食指抵在嘴唇上,又朝远处快退到门边上的小芙招了招手,“吓到你了吗?”
小芙摇头走过来,躲在姐姐后面,探头看绛还在流眼泪。
“他的眼睛里面装的是湖水吗?怎么一直在哭啊?”小芙在兜里面掏出一块绣着蓝猫的帕子给他,“要不要擦擦眼泪?”
绛并没有接,他好像屏蔽了外界,除了沈勿归,谁的话都听不到。
身旁的沈勿归替他接过道谢。
“有甜食吗?说不定他吃了心情会好些。”沈勿归温柔地擦掉绛脸上的眼泪,牵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往小芙那边指,低声在他耳边说:“看到了吗?两只小狸猫,还是异瞳,跟她们说说话。”
“有呀!我去叫临家哥哥烙我最爱吃的糖饼给你吃。”小芙转身跑掉,“不许哭了哦,我马上回来。
小芙的动作跟一阵风似的,她的姐姐并没有和她一起去,温声问沈勿归还要吃些什么。
沈勿归没心情吃东西,绛的心情一直沉浸在之前的画面里,怕他憋坏饿着肚子不愿意吃东西,想着吃点甜的兴许心情可以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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