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勿归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不由呆怔。
刚出炉的糖饼理应外脆里嫩,只因为他们现在身处幻境里。当他咬下的第一口,牙齿触碰到薄脆的外壳,暴露出里面的无味无色,宛如一道空气的液体,连覆盖在外的糖霜也在舌尖带不起任何一丝甜味。
沈勿归把那盘糖饼放在旁边,手搭在绛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将唇印上去,代替了这种甜味。
“等出去了再吃。”
绛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搞得有些懵,瞳孔好一会才聚焦,这会又全部蓄起水雾,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迷糊嗯了声。
沈勿归摸摸他的眼尾,下腹再次升起的燥热使得声音越发沙哑,看到绛昏昏欲睡带着疲惫的神色又生生压了下去。
“困了吗?”
绛好不容易快阖上的眼睛这会缓慢睁开,回答:“一点点。”
沈勿归看他这样,搭在肩膀的手顺着往下,一直停在腰部,轻柔地揉了揉。力道不重也不轻,带着主人的热度,让人分外舒适。
绛很不自在地推了推他搭在后腰的手,后面推不动干脆放弃,把身体全部倚在他身上。
“困了就先睡一觉。”
沈勿归自知没有控制好力度,两人都是第一次,加上没做好准备,多多少少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绛一直由着他来,弄疼了也不哼一声,只是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越发紧,后来实在受不住,往他脖子上抓了一把,清醒过来又靠在他的肩膀上缓慢地舔舐伤口。
像一只猫崽儿,分明被人欺负得那么狠,露出爪子挠了挠,结果挠出血痕又心疼起来。
沈勿归想到这心软得很,托着他的腰让他躺下。
“不要走。”察觉沈勿归起身,绛第一时间睁开眼,被光刺了一瞬,眼尾挤出一滴眼泪。
“不走,我在这里,安心睡吧。”沈勿归带走了他眼尾的眼泪,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像对待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不走,快睡觉吧。”
他本来就有些困,偏偏沈勿归这样哄,没一会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天亮时,绛睁开眼,视线最先绕房间一圈,没见到沈勿归的身影,心情瞬间低落了半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脚步从屏风外传来。
接着是沈勿归的声音。
“醒了?”
沈勿归没走,一直在隔间和高于商量事情,听到房间里有动静第一时间赶过来。
绛见到他来,脸上的冰霜和失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一会,看见跟在沈勿归后面从屏风探头出来的高于,立马拉起戒意。
于是没好气问:“他怎么在这里?”
沈勿归来到床边给他穿好衣服,拢好了他散乱的白发,听到他语气里满是敌对。
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刚进来没一会你就醒了。“
高于把头缩回去,避开绛想要杀人的目光。
他转头回去,刚坐下,沈勿归带着绛过来了。过来的期间,高于看他像看什么稀罕物。
主要是他哥太小心翼翼了,牵着绛的手护着他过来,脚底下的那一步恨不得是踩着自己手上让他走过来,快到方桌旁边还低声提醒脚下的凳子腿。
高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后面还是沈勿归敲了敲桌沿他才把目光收回去。
继续问道:“楼下有什么动静吗?”
高于收回思绪,摇头说:“没有,这家客栈前前后后人家甚少,过往停留的马车却很多,也没见到李夜轩派人来。”
沈勿归点头,拿起茶壶为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而后推到绛面前。
“小心烫。”
绛从坐下来就一直扭头往外面看。他靠窗静坐,不必抬头,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晨间露水重,微风中夹带湿冷的水雾吹过来,让骨头都泛起了冷,他似乎感受不到,视线一直落在远处朦胧的山脉上。
沈勿归跟他说话他才回过头,暖了暖茶杯,点头。
他又问:“青水临呢?”
高于答:“昨天傍晚他还跟小芙两姐妹闹着玩,今早起来没见着他,问了小芙,她说早些时候就出去了……”
他的话忽然停了,连一直侧头的绛也回过头来,眸光淡淡。
沈勿归和他对视了一眼,问道:“他会去干什么?”
高于自然是摇头不知,在询问小芙的时候,他还没察觉异样,沈勿归问起回答时才明白,青水临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见人。”
安安静静的绛出口回答,他应当是知道的,但没说清楚,回答之后就要看沈勿归想不想知道了。
静默一阵,沈勿归忽然开口。
“你认识高长风吗。?”
他的话惹得高于一怔,而后精神瞬间紧绷,连握着杯壁的手都冷了半分。他缓缓松开手指关节,目光机械地将转向绛,像是无比紧张他嘴里说出的话。
沈勿归没想从绛嘴里了解高长风的事。
但仔细想想,青水临在那晚带他和绛去了那间院子里,白面具人和他言语亲密定然非同寻常,加上绛被青水临救走,说不定会和白面具人认识。
但这种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沈勿归看着绛缓缓摇头。
两人皆是松了口气,气还没完全落回实处,他听着绛补充:“不过,青水临的同门师兄有一个姓高的,叫什么我不清楚。”
沈勿归脊背一僵,面前的高于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你见过他的脸吗?”
绛扭头带着遗憾看向沈勿归,说:“没见过,他一直带着面具,那个人你也见过。”
谈到面具,沈勿归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花灯上戴着白面具的男子。
“什么时候?”他带着半分不确定问。
“上次花灯上,你和他的松鼠灯被弄坏,就是他帮你们修好的。”
他说的他,是幻化出来的绛。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青水临和面具人是师兄关系的?”沈勿归接着问。
花灯那次,青水临并没有过多暴露他和面具人的关系。离开之际,只知晓面具人有一个徒弟名叫复青,而刚到客栈的第一天,青水临站在门外和他说,他和他师兄口中的徒弟还真是有些相似。
这难不让沈勿归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牵扯。
“很快了,到松夷的时候,你们会见到的。”
松夷——绛会遇到前世的沈勿归,并且在他落水时出手救他。既然他说到松夷也会见到面具人,那么是不是说明在沈勿归前世的时候,高长风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唯一不明的便是,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叫什么,回忆起离开院子之前面具人嘴里回答的名字。
沈勿归忽然启唇念着这个名字,“复青。”
绛眼一抬,悠然搭在桌面上的十指明显一僵,他迅速把头转过去,避开了沈勿归的目光。
许久,他才补下一句。
“是我前世的名字吗?”
高于冒出一大串问号,悔恨自己消失了那么久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导致现在听他们俩说话,像听天书,没头没脑一个字也听不懂。
明明那么正常的一句话,怎么从他哥嘴里说出来,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许久,沈勿归听到侧头的绛回应,声音甚小,
“嗯。”
一切明了。
沈勿归像卸下重担,苦涩地勾起笑容。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绛还是侧头不看他,好一会,慢慢背过身去,连侧脸也不留给他了。
沈勿归察觉一丝不对。
“怎么了?”
倒是坐在对面的高于看清了,他缓慢睁大眼睛,在沈勿归看到绛脸上的泪痕时,急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连话也不敢放。
绛的眼泪淌了满脸,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连繁华也顾不上看。
沈勿归看到顿时慌了片刻,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哭了。
“是我的语气太凶了吗?”他下意识开始找自己哪里不对,“对不起我……是我刚刚太着急了……”
“不是。”
绛睁开眼,神情悲切。
沈勿归从来没见过他那么伤心,看向自己像见到一个失而复得的人,心底里的伤后面被往事的悲痛覆盖,一直到全身。
沈勿归声音沙哑,但还是问:“那是怎么了?”
绛不答,慢慢转过身来,抱着沈勿归的肩膀,努力汲取他存留的体温。
“你教我的明明是沈勿归三个字。”他的眼泪掉个不停,连嗓音都染上了哭腔。
沈勿归带给他的是永远暖和,以他为中心的爱意,如此热烈,就算在冬日,也能开出如盛夏的花。可是复青不是,他的爱太痛太残忍,是被层层叠叠的阻挠,挣脱厮杀出来的血迹,虽然也是温和的,可是那种温和远没有沈勿归带给他的舒适。
“你教我动心,教我挂花灯,教我如何待人。”他缓缓闭上眼,怨恨道:“可是却没教我怎么等你。”
复青没有教他怎样让死去的人复活,就像当初他救绛一样。他自私,得到了绛的答案,做出自以为很美满的结局,然后代替世人死去。
他从来没有顾忌到绛的感受。
沈勿归哑然,一时之间没做出任何回答。
他还在说沈勿归,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出不来,“我刻了那么多遍你的名字,你就是不回来。”
“对不起。”沈勿归道歉。
“我不原谅你,你不要道歉。”
第66章 落雪无痕
提前往事总是让人难过,分别、伤痛和悔恨,统统是绛掩藏千年的伤口。
棺材上回眸一望,沈勿归的面容便久久刻在他脑海里,以至于他匆匆和前世的人重合起来,才恍然发现,他已经见不到对方温润而雅,一头长发耐心看着他笑的脸了。
不过那时,绛已经非常满足。沈勿归还活着,至少在他面前活得好好的。也尽管沈勿归没有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也非常满足。
那些回忆称不上美好,忘记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是,就算沈勿归失去记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心,还是会许下诺言带他出去。
绛好像一直没有失去他,沈勿归换了一副皮囊又来重新爱他,比之前更甚。
———
午间,青水临匆匆从外面赶回来,卷着一身寒气。
大堂里热热闹闹,为他驱赶了半分寒意,他无意多看,脚步直冲二楼,像有人在身后追赶。
“他走了?”
“怎么?你好像很不愿意他呆在这里。”
前方,高于尴尬的身声音传来,打着哈哈说:“哪有,他状态还好吗?”
沈勿归答:“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不远处,沈勿归和高于立在走廊边,垂头扫视大堂的人来人往。他余光一瞥,看到身侧一人头罩大袄,低头将脸埋在衣领里。
从外看,那人的身躯被衣料遮挡得严严实实,连手脚都不曾透出。
高于同样回过头,视线可比他大胆多,直盯盯那人看。接着在两人灼热的视线了,那人走到青水临歇息的房间门口。
“是青水临?他怎么穿成这样?”高于说完,一转头,他哥已不在身旁。
沈勿归迅速来到青水临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青水临刚把手放在门框上准备推门进去,身后有人靠近,用力把门往反方向拉。
“你去哪了?”
青水临垂着头比他矮一些,在沈勿归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他头顶上厚实的披风,和毛绒边缘沾染的水珠。
好一会,沈勿归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用蛮力把他头上盖的帽子掀开,还没动手,他倒是自己动手掀开了。
“去外面抓到一只野味。”青水临笑着开口。
他掀开帽子,沈勿归见他脸色青黑,像一夜没睡好觉。
接着他手上被青水临塞进一只触感毛绒绒还带温热的东西。刚抓到,沈勿归愣怔一瞬,险些没抓紧手上的玩意儿。
低头一看居然是只雪白的兔子。
“兔子?”沈勿归掐着大约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白兔子,拉住青水临进房间的动作,“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什么时候?”他像忘记还要去松夷这茬,一拍脑门,“过两三天吧,他的情况还好吗?”
“精神没之前的那么紧绷,再歇息两天差不多可以动身。”
沈勿归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转而安抚怀里刚才被青水临塞过来的兔子。
“那两天之后,再晚就不行了。”
沈勿归没问他什么不行。
青水临摆摆手,脸色染上困意。
“我先补一觉,有事晚上再说。”
沈勿归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僵硬的右手上。
“好。”
“那先这样。”
话没说完,青水临关上了门。
“他看起来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觉?”高于来到沈勿归身后,瞧见他手里的兔子,“怎么有只兔子。”
一个大男人也抵挡不住毛绒绒的诱惑,伸手去摸。
沈勿归把手一移,高于摸了个空,随后听到他哥说:“不像没睡好觉,更像是受了伤服用了某种药物带来的困意。”
“嗯?受伤?”
高于收回手,没计较他哥为什么移开手不让他摸兔子。
“那这只兔子……”
他又伸手摸。
沈勿归再次错开他的手。
高于:……
太明显,他哥不想给他摸的意味太过于明显了。
随后眼睁睁看着沈勿归转身下楼,手上的兔子愣是没给他摸着。高于摸不着头脑,跟在他后脚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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