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初入冷宫,饭菜不干净,自小娇惯的身子极不适应,不论什么吃了便吐。
若不是新竹偷偷将他的饭菜分与他,又暗中打点,他怕是早早病逝挨不上那八年。
左晏衡与他不对付,每每折磨过后,也都是他悄悄去请温青,然后冒着大不违偷偷拿药煎药。
几年下来他的身子越发薄弱,他就把赏赐的东西都托人换成米面,多也好少也罢,只要能换,丁点小的年纪便和御膳房的人打起了交道,为了让那些人给他做顿正常的饭菜,恨不得给他们跪下磕头。
萧凤棠比谁都清楚,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一个奴仆为了罪子奔走,一定受尽了冷眼和苦楚。
历经上一世,他格外珍惜现在,可今变化无常,他又实在不敢与他太过亲近。
新竹将汤水端了进来,小八摇头去喝,萧凤棠思绪拉回,二人都没再说话。
温青同花长祁背着星夜走了许久。
花长祁抬手摸了下鼻尖,“天挺凉的,温大哥若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先送到这儿吧。”他特意来送他,却一句话不说。
温青终于站定,“若不然,你住来温府吧。”
“?”花长祁跟着他停住,艳朗的面庞上划过一丝讶异,“温大哥让我搬来温府?”他还以为他要说些其他,比如阿棠。
温青知他想多了,“当年南下,我暂住你府邸,一直都想着还你这份恩情,如今你与凤棠这般要好,他身子刚有起色,你来这里陪他,总好过在长鹿阁和温府来回奔波。”
他的话漂亮且毫无破绽,花长祁轻轻一笑,“温大哥,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温青猜测,“是想问我,为何要相助凤棠?”
花长祁点头,“你从边疆而来,阿棠又自幼生活在京城,你身上承着晏衡帝的救命之恩,而他却是晏衡帝极其厌恶之人,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会屡屡帮他?晏衡帝身居高位,等你将那点恩情磨没了,就不怕他有朝一日和你翻脸清算吗?”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萧氏大势已去,萧凤棠深处渊底,他当然觉得他费劲帮他是不怀好意,可换个方向,他身上又有什么利可图呢。
温青斟酌一番,“你说的对,晏衡帝身居高位,救命之恩可以举足轻重,可同样,也可以微不足道,世人大都记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我若自己也是这般看待,我便不是温青了。”
温青一顿,继续道:“我帮凤棠,只是因为想帮他,他骨子里有我喜欢的韧劲,而萧氏的错,也不该强加到他身上。”他帮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左晏衡,只不过不足为外人说。
依旧是漂亮且无破绽的一番话,花长祁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的言语到底几分真假,但还是感谢道:“多谢温大哥,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阿棠还要多受多少苦。”
“我帮他可不是为了你的这声谢,说真的,温府虽不如你的下江别苑大,但胜在精巧,你来这里,我很欢迎。”
花长祁在梁远的下江别苑,可是大玄最有名的南方苑林之一,不仅规模大,各处手艺摆设也都算得上雕梁画栋,和玄京城里的紫青园也堪得一比,只不过下江别苑是地道的南方可人景致,而紫青园地处京城,较为奢华。
“好,我考虑考虑,也不能总是住在长鹿阁。”花长祁本就没打算长住长鹿阁,索性顺阶告诉他。
温青点点头,“好,若是过来提前知会,天也晚了,我就不再送了。”
“温大哥留步。”花长祁没多表示,漫步离开。
温青站在原地,直到他背影彻底不见,才转身回去。
花长祁太过谨慎,不知道是因为萧凤棠,还是因为他自己。
反正他就是个微末的小太医,温青甩了甩心思宽慰自己,一月就那碎银几两,想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下来也有左晏衡顶着,回府,睡觉。
第18章 紫青园
萧凤棠和新竹陪了小八老一会儿才回听竹院。
新竹退下,萧凤棠简单洗漱一番后熄了灯。
今夜月光明亮,洋洋洒洒的透过窗户纸落进来,屋内亮堂的有些让人睡不着。
他心中杂陈,辗转反侧。
左晏衡今日去了哪?
为何会有人追杀他?
他受伤了,不知严重吗?
心里的莫名担忧如同痒痒挠一样疯挠着他的思绪,他以为出了宫,就可以再也不用见到他。
没成想,两次见面,心中依旧如惊涛骇浪。
上次长鹿阁,柳岸英出言不逊,他为温青大打出手,不仅断柳岸英一臂,还让柳州亲自给他道了歉,罚其一年俸禄,手段狠厉,和上一世一样。
这次长街小巷,他讥他与阿祁幽会,言语难听,恨不得让人给他一巴掌。
几个月的安稳日子险些让他迷失了自己,左晏衡无利不起早,怎么会轻易放他出宫,他到底想做什么?
阴谋如同一张硕大的网将他包裹了起来,萧凤棠毛孔战栗,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漩涡里,巨大的吸力狠狠的扯住了他,挣不开更逃不掉。
左晏衡回了皇宫大院,御书房里静悄悄的。
司沿掌了灯,他坐在案前,不断用手摸索着从花灯上裁剪下来的小字。
司沿不想打扰,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向前,“主子,鲁将军来信了。”
左晏衡将小字仔细用帕子包起来放到一旁,才接过来,“按照日子,也该交手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左晏衡看过信后,“并无意外,那群匪,提前逃了。”
“真的逃了?”鲁知徽南下的消息并没有透露给太多人,这群匪贼能在他前手逃窜,定是有人通风报了信。
左晏衡将信随手丢在案上,抬手捏了捏山根,“不必惊慌,鲁知徽可是萧氏的一把好刀,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你绘制的地形图。”他对这个人,还算放心。
“那主子今日,可在杜戈青那儿发现了什么?”
“没有,这只老狐狸藏的很好,追我的那几个人,身手也都不错。”
“什么都没发现,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司沿皱着眉,“他若是怀疑主子怎么办?”
“他对我的戒备还少吗?”
起初他忙于征战,不想理会他们的那点弹丸之势,如今四方表面和平,有人却妄想以星火燎原,左晏衡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盯住柳岸英和柳州的一举一动。”
“是。”
惊悸如石子入海,并没翻起什么大的风浪,太阳该升起的时候升起,该落下的时候落下,日子平静的不仅让人恍惚。
萧凤棠并没有同以往一样整日去看顾小八,也没有和以前一般整天陪阿祁闲逛,他在刻意疏远所有人。
新竹瞧出他的异样,还以为是这段时间总是外出累到了,便更加尽心的伺候他。
花长祁忙着大肆回购自己的画,但也每日都会来温府陪他。
“阿祁最近在忙什么?”萧凤棠给他添着茶,轻声问道,这几日他来温府坐不多久便会离开,还一副休息不好的模样。
花长祁嘴角微绽,显然心情极好,“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来,喝点茶水,这是温青特意送过来的,你尝尝。”
茶水氲氤着香气,花长祁轻抿一口,“温大哥喝的茶,果然是顶好的。”
“是啊。”左晏衡知道温青爱茶,但凡宫里有的,多少都会差人送点给他。
“阿棠喜欢这儿吗?”
萧凤棠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寄人篱下,总是不舒心的,温青待他确实不错,可花长祁还是放不下心,“之前温大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搬来这里,阿棠想和我住一起吗?”
萧凤棠轻舒一口气,他还以为阿祁发现了什么,“当然,能和阿祁住一起,一定特别开心。”
别说住一起,只现在他在他面前坐着,他就已经觉得是上天在照顾他了。
花长祁嘴角的弧度加深,“好,我知道了。”
紫青园地处玄京城东南,周边长街萦绕,繁华落尽,此宅严氏在位时便已存在,当时还特意装潢了一番。
后来严氏落败,允凉王上位,便有宫内的小贼偷了地契,将此宅暗中卖了出去,此后紫青园的主人,便成了秘密。
长鹿阁,五楼。
长鹿阁五楼从不待客,没有人知道上面有什么,花长祁将刚收回来的画一幅幅的打开挂在架子上。
鹿幽幽手里依旧捏着帕子,从后细语道:“公子,紫青园的主人,找到了。”她说的认真,可细听起来,总有几分风情万种含在声音里。
显然,名动京城的长鹿阁的大东家,便是花长祁。
花长祁头都没抬,“告诉他,价钱不是问题。”
“可对方若执意不卖,怎么办?”
“那就谈到他卖。”他想好了,温青是左晏衡的人,又帮助阿棠颇多,他若再去打扰,实在不合适。
更何况他不喜束缚,住在旁处,还不如有个自己的家。
阿棠想与他住一起,紫青园就很不错。
他回来了,他会想尽一切告诉阿棠,他有能力让他们二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以后的生活,阿棠只需要负责享乐,他自会将他以往受的那些苦慢慢抚平。
花长祁将最后一副画挂好,“醉人舞还是没有消息吗?”
鹿幽幽轻轻摇头,“没有,我们派了很多人,全都毫无所获。”
“先去联系紫青园吧。”
“是。”
司沿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随手拽来的狗尾巴草站在一旁,这是他打边疆就养成的习惯,“杜戈青应当是察觉了什么,这些天柳州一直未出门,还将柳岸英以养伤的名头给关了起来。”
“嗯。”左晏衡躺在贵人椅上晒着太阳,毫不在意,王八脑袋缩久了,伸出来的时候,总是要试探试探。
“哦对了,主儿,有人想要出价买紫青园。”
左晏衡一动不动,慵懒异常,“买紫青园?谁啊,这么大的口气,这京城贪官都买得起紫青园了吗?”
“您认识,花长祁。”
“……”左晏衡躺在贵人椅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五个字“召温青入宫。”
温青飞来横祸,一脸懵的随司沿入了宫。
“什么意思?又怎么了?”萧凤棠无事,小八也欢快了不少,事情都奔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这尊大佛还要找他。
左晏衡闭目躺着,如同睡着了一样。
温青拿捏不准,看向司沿,“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司沿只提醒道:“花长祁想买紫青园。”
温青如同五雷轰顶,“什么?他买紫青园干什么?”
他都不知道,司沿就更不知道了。
左晏衡眯眼睁开一条缝,“你做什么了?”
“冤枉,你说让我看着点小祁,我心想近水楼台,便邀他住进温府。”只是他打死也没想到,小祁会盯上紫青园。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花长祁是萧凤棠的亲师弟,他能为他买回自己所有的画,自然也有可能为他一掷千万金买下紫青园。
一旦他得手,萧凤棠就会立刻从温府离开。
“幸好,紫青园在你手上。”温青一颗心大起大落,当年这座宅子被左将趁乱收入囊下,没想着今日倒用上了。
左晏衡颇为嫌弃的睨了他一眼,“若是他退而求其次买了其他呢?”萧凤棠不还是会跟他离开吗?
一想到二人可以整日同处一室,左晏衡就恨不得咬起牙关。
温青耸耸肩,少有认真,“你别这么看我,就算没有小祁,萧凤棠也不见得会在温府多久,他骨子傲的如同冬日里的梅花一样,我温府虽然自在,可他终究还是会离开,当初若不是他重病选不得,现在让他自己抉择,怕是宁可住在茅草屋里。”
温青说的对,萧凤棠表面温和,但其实性格倔强,温青对他的救助之恩怕是同稻草一般在他心里叠到了天上。
他不是个喜欢麻烦旁人的人,能麻烦他那么久已是不易。
耳朵里都是萧凤棠的那句讨厌,左晏衡起身,胳膊支在腿上,用两手撑着额头,许久才开口,“也罢,走便走了。”
他把自己和萧凤棠一同锁在了心里,不断折磨和挣扎,放他离开也好,眼不见,心就不会烦。
“那紫青园?”司沿问道。
萧凤棠是野芍药,紫青园的金碧辉煌不适合他。
“不卖。”左晏衡斩钉截铁,又颇为暴躁补了句,“愿意住茅草屋就让他去住!”
温青和司沿双双对视一眼,谁都没敢接话。
第19章 不值钱
温青回府时已接近傍晚。
萧凤棠手里拿着一串不大的小佛珠,正好和他撞上。
“怎么了?走这么着急?”
“阿祁的手串落下了。”萧凤棠向远处看去,早没了花长祁的身影。
温青也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反正他明日就又来了,你帮他收着就好了。”
“我怕他记性差,回头再翻天的找。”
温青断没有拦他的道理,“那我找车载你。”
“不用,这里距离长鹿阁也没有很远,我走一走,反正天还未晚,送过去也还来得及。”
“那让新竹跟着。”他一个人实在让人不放心。
“真不用,我知道路。”他又不是小孩子,哪有出门就让人陪着的道理。
“好,那你注意安全。”温青争不过他,也知道他的脾气,索性便不劝了。
温府距离长鹿阁,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走着的话,两刻钟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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