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监斩
萧凤棠瞬间失语,不是很自然的将目光收回一边,“不知羞。”
“嗯。”左晏衡理所当然一嗯。
“这次怎么不说,阿棠若是喜欢知羞的,那我以后便知耻知羞?”
“不一样。”他聪明着呢,才不会给自己挖这样的坑。
“左晏衡,等你好起来,我们去把做过的,没做过的事情,都再做一遍吧,去逛长街,放花灯,游花船。”
萧凤棠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有这般同他相处的机会,总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梁远的深林里,照顾照顾那些凤仙花,给师父扫扫墓,等阿祁偶尔来看看他,再或者,死在含情谷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老天爷从泥潭里拽了出来,洗洗干净摆在了那儿。
“好,到时候我们去把做过的,没做过的,都再做一遍。”
“洪常戏。”左晏衡知道他没走。
“哎。”洪常戏赶忙弯腰进来,“陛下吩咐。”
“去将朕的匣子拿来打开。”
“匣子?”他一迷糊,忽的反应过来什么,“是,老奴这就去拿。”
左晏衡有一个极其金贵的匣子,谁都没让碰过。
他迈着碎步快速走向梳妆屏风后,从里面费力抱着一个一米还要长的棕木盒出来。
“那是什么?”
“可以让阿棠不出门,也不会特别无聊的东西。”
洪常戏将盒子放置在一旁打开,盒子之中有许多隔板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每一个空间里都放置了不同的稀罕玩意儿,他将第一个玩意拿出来举在萧凤棠面前。
那是一个只有一巴掌长短但却由无数个极小的怪异榫卯衔接而成的木制机锁,“这是在西北时,机缘巧合下遇到的一个物件,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就叫它八卦锁,它和鲁班锁原理相似,各相连处都能打开,能组装成任何你想要的物件,之前我就用它拼出过阿棠一样的人儿。”
萧凤棠伸手接过来,八卦锁入手轻巧,并不沉重,上面的榫卯有些松垮,稍稍用手指一摁还会轻弹出来。
“还有如此稀奇的玩意。”
“阿棠可喜欢?”
“喜欢。”
“洪常戏,下一个。”
他将第二个物件仔细拿出来。
那是一个白色的圆球形,上面仅有一个比指甲盖还大一点的洞,萧凤棠将八卦锁放在一旁接过这个。
“听说这是胡契国祀其族的东西,叫神关,会发光,顺着孔往里看,能瞧见他们落雪的长生山,很漂亮。”
萧凤棠试探去看,他惊奇的眨眨眼,里面的雪山并没有很大,但却犹如一条神圣挺拔的玉龙盘伏在那儿,“是真的有。”
“听闻长生山高六千米,终年冰天雪地,它坐落在胡契国的最北方,是一座好看又很危险的山峰,胡契的百姓认为那里有天神临宿,能护佑他们,不过我没去过,不知道里面看到的是不是它。”其实第一次遇见这个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他看见时会有多开心。
萧凤棠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移不开眼睛,“原来雪山,是这个样子。”若是这样的雪山坐落在自己眼前,想必那种感觉要比这个还要震撼。
“盒子里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都是许久许久前给他搜罗了却没能送出去的,“阿棠可以一件件挑选自己喜欢的。”
“都喜欢。”他将放置在一旁的八卦锁拿起来,“我也要拼个小人,同你一样的小人。”
“那若是拼不出来怎么办?”当初他拼那个小人,用了一月还要久。
“小看我?”
“喜爱不及,不舍得小看。”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左晏衡除了捏捏他的手,便是静静的看他摆弄八卦锁,偶尔心思上来就同他碎碎念,以往这里冷清,一堆话说出来也没有人听,如今有人听了,他就莫名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南地北的没了忌讳。
衡湘殿里温馨异常,温青却领命坐在了监斩台的侧位上。
他懒洋洋不规矩的斜坐在那里撑着下巴,看着断头台上被反束双手,嘴巴塞着破布的杨飞云。
这一面,终究还是没逃了。
杨飞云呜呜咽咽的跪在那里,不断看着围在四周的来人,生怕李昭带着杜文儿如他们所愿出现在此。
监斩官陈牡抬头看了下头顶的太阳提醒他:“温大人,时候快到了。”
“嗯,知道了。”温青抬眸扫了眼攒动的人群,他双手一合,一个四方棺材就被人缓缓抬上断头台,重重放在了杨飞云一米外。
人群之中并没有李昭和杜文儿的踪影。
“呜——”他看着那棺材呜咽更甚,不管不顾的跪着往棺边爬。
一直守在旁边的刽子手不留情面的将他一把拖拽回来。
“陛下说了,怕大家不适,先借用此棺送杜戈青一程。”温青好心解释。
陈牡陪了个笑,他监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将死人抬上断头台的。
陛下的旨意是监斩杜氏李昭同杨飞云,如今断头台上仅此一人,鲁知徽又一身便衣藏守在暗处,陈牡再傻,也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监斩。
“温大人,时候到了。”他又一次看了下太阳。
温青并没有再次看向人群,他浅浅一嗯,“行刑吧。”
陈牡从竖着的篓子桶里抽出一个斩首令,犹豫了一下丢向台子,“行刑。”
右相之位几乎一人之下,杜戈青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尤其他那一手好字更是万千学子的楷模,受人敬仰的日子不过,非要大逆不道的行违背之事,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杨飞云的嘴还被一块破布塞着,他拼了命狼狈的往那处木棺的方向爬。
刽子手拽不回来他,索性直接在他身后扬起大刀,打算将他就地斩首。
温青一副还是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阴影的模样默默闭上眼睛。
陈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认真盯着那处马上就要落到杨飞云脖子上的大刀。
“住手!”一道女声从远处忽地响起。
刽子手闻声顿住。
“住手。”温青暗松一口气睁开眼睛向声源处望去,重复着添了一句。
李昭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衣,浑身上下只挽了一根桃木簪子,极其平静的站在人群中凝视着那副木棺和一旁的杨飞云。
她的身旁并没有杜文儿。
杨飞云不可置信的转头,红着眼向她呜咽摇头。
左晏衡的旨意里并没有有关杜文儿的处置,李昭知道这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现身。
她抬步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向断头台。
鲁知徽暗暗示意那些守在一旁的人放她过去。
她走到杨飞云身前蹲下,心疼地把他口中的破布拿掉。
杨飞云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夫人,义父死了,义父死了。”
“我知道。”李昭压抑着心里的难过替他抿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
“夫人你不该回来的。”
“你是我的义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得回来啊。”
“那文儿呢?文儿怎么办?”
李昭没说话,起身看向温青。
温青同样从位子上起来,给她作了个礼。
“温大人的礼,李昭不敢受。”温青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同鲁知徽对了一眼。
鲁知徽点头,开始命人遣散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鲁将军如此行事,同傀儡何异?”
鲁知徽并没有很想搭理她,或许在外人看来,他的确选择了左晏衡。
但只要萧凤棠能活着,傀不傀儡又如何?手里有兵,才是能护住他的底气。
他得允凉王信任半辈子,就要做一些值得这份信任的事情,便是以后真的下了地狱,他也相信他不会怪他。
四周的百姓都被肃清,“温青,你可有一丝后悔吗?”
李昭知道他的身份,若不是他临时反水,她的丈夫不会死。
温青叹了一口气,“杜夫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他这个人其实最是心狠。“我心有疑,如今引你出现,也不过是为了三个事情,需要你一解疑惑。”
“问吧。”他们用飞云作局,又岂会是简单的答疑解惑,只是今日她来,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第96章 以死相谢
“第一件事,三年多前,京城事变,杜戈青在其中所为你知不知情,可曾参与?”
“夫君疼爱,事变前什么都未曾言语。”直到成功后才同她在一次醉酒里推心置腹。
“那柳州的夫人出事,可曾与你有关?”
“有关。”李昭并没有隐瞒,“是我提议让她出去走走的。”
“你是故意?”
“我只是看她不舒服而已。”她也没有想到她会失足落胎。
“那好,第二件事,杜戈青今日所为,你可知晓?”
李昭蜷起手来,她不过是在那次醉酒后说了一句不甘心,“知晓。”
“好,那他突然联系胡契国,其中真正的原因,可是因为你?”
“当年严皇帝开设科举,我父李鸣奉被人栽赃说他从中贪墨受贿,左公木仅凭一笔莫须有的银子就认定了他的罪,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不惜让李家满族男丁葬命,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最后一件事,所以杜戈青后来做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你。”
“是。”他说过,有仇不报者,无颜见亲属,只是她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她一个心结做到这个地步。
李昭侧目看着那副木棺,若知道那日离开是见他的最后一面,说什么她都不会走的,而今她回来了,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她收起了自己唯剩的那点不甘心,提裙弯膝对着温青跪了下去。
“夫人这是做什么?”
“大人可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心中免不了愧疚几分,李昭恳请问大人,看在往日曾与夫君有一点交情的份上,帮忙同晏衡帝求份情。”
“文儿还小,飞云虽能文善武,却心思良善,夫君更是从未让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坏事,若温大人能保他们二人性命,李昭,愿以死相谢。”
“不要,夫人不要!”杨飞云挣扎大喊。
温青从袖口掏出一个字条,这是左晏衡在临行前给他的,他说让他问她两件事,问完后可依据此中所言执行。
前两件事是他让问的。
而最后一事是他自己想问的。
每答一问,可保一命。
只是回答,便可保命。
左晏衡事没做死,给足了他面子。
“都是我做的,温大人你放过夫人,她只是一介妇人而已!”杨飞云疯狂的给温青磕头,他的额头咚咚地撞在地上,三两下便磕出了血,“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温青将纸条蜷进手心,对着李昭慢慢开口:“如你所愿,杜文儿和杨飞云,可活。”
“温大人,温大人!”
李昭如释重负,她轻笑着看向杨飞云安慰他,“夫人总不能将你义父一个人丢在这儿。”
“夫人,不要。”
“文儿调皮,要麻烦云儿以后多多包涵她了。”
杨飞云摇头,“她已经没了爹爹,若是您也……她会受不了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的女儿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你将这封信给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会想开的。”
“她被我藏在了郊外十里的城隍庙,记得帮我和你义父跟她说声对不起。”
杨飞云哭的两眼通红。
李昭抬手给他擦掉眼泪,将那封信塞进他怀里,“温大人说话,可算话?”
“晏衡帝密诏,自然作得了数。”
“好,如此大罪下,尚还能保全他们二人,李昭无憾,此生能遇夫至此,李昭更无憾。”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灰红的匕首。
“不要!”杨飞云崩溃大喊,“夫人你要做什么!?”他双手被束,拦不住她。
李昭不敢看他,只最后叮嘱,“云儿,我同你义父,生要同寝,死该同穴,照顾好文儿,照顾好自己。”
她手上攥紧刀子,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下去,坚定的好似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心生牵挂和留恋。
“夫人——!”
李昭用力将插入心口的匕首拔了出来,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沁出,腥红的液体渐渐迸裂喷涌出来染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她撑不住倚靠在木棺的一侧,一只手努力抬起来抚摸着棺壁。
杨飞云手腕处勒的出血,他猛地挣开绳子爬跪到她身边,束手无策的看着她身前的血窟窿,“温太医,你救救她,要死的人应该是我,我是义父的儿子,我是他儿子,虽无血脉,却堪比亲子。”
“傻孩子。”李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云儿你,这辈子,可千万要待文儿好。”
杨飞云没了办法,他满眼含泪的跪在那里跟她保证,“承蒙义父不弃,将我捡入府中,又劳烦夫人照顾多年,飞云虽是孤子,却从未受过冷眼,更未曾受过什么苛待,我会照顾好文儿的,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我发誓,我杨飞云发誓。”
人做错了事就要为错事付出代价,她不死,他就要死。
温青沉默了一下,李昭既然选择了,他便不会再干预,“抱歉,我救不了她。”
她的手开始从棺木上下滑,最后砰然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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