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坐在白狼骑臂弯里，撑着下巴，探头从两人背后往地上看。
被米弥尔发现了，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问：“先前有系统学过建筑设计吗？”
两人都摇头。米弥尔还补充了一句：“调教所不教这些的。”
尼禄点点头，又静静端详了会儿地上潦草的图纸，说：“收拾好就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两人连忙把废纸扫起来，用垃圾袋装好往外拖。
经过白狼骑身边时，伊娃感觉，小皇帝似乎往她后颈的伤疤瞥了一眼。
她回头偷看时，却见尼禄迅速把目光放在桌面的图纸上，好像从未偏移过。
她抚摸自己后颈的疤，定定神。
“敬禀陛下。”她低声说，“您的医官告知我，剥除性腺的并发症已无大碍了。往后只需多注意饮食锻炼，增强体质即可。”
“唔。”尼禄翻动着桌上的图纸，漫不经心回，“那很好。”
伊娃闭了闭眼，用更低的声音说：“医官提及您在百忙之中，也仍暗自关注我的病情。感谢您的无私关怀，陛下。不论……不论我的家族过往如何，根据知恩图报的教义，您此次赐予我的恩情，我都将铭记在心。”
她有些窘迫，没注意尼禄的脸色黑了下去。
等她抬头时，就见小皇帝脸蛋硬邦邦，声音也硬邦邦：
“医官说我在暗中关注你的病情？一派胡言。他应本分完成身为御前医官的本职工作，而不是私下编排他的皇帝！”
伊娃愣住。但她毕竟出身海德里希家族，心念电转间，立刻顺着小皇帝的毛往下摸：
“敬禀陛下，是我措辞失误，您的医官实际从未向我提及您。毕竟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医治我的工作，还有医学院那一批即将损坏的治疗舱上……”
尼禄冷冰冰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尼禄挥手：“我会处理。你们回去吧。”
伊娃走出房间，即将轻轻把门关合时。
正翻阅图纸的尼禄，突然说了句：“赫尔曼·海德里希今天从卡戎启程了。算算时间，他6天后就会抵达王都。”
伊娃猛地怔住。
握着门把的手，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
第30章
副官莫名感觉, 那个叫海德里希的冰块，这几天心情巨巨巨无敌好……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海德里希异常漂亮地拿下了卡戎战役，又即将奔赴王都接受授衔, 到时就见到自己的妹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只是他总觉得，这个妹控好像一下开了窍, 居然知道自己向小皇帝邀功了。
卡戎战役结束后, 副官例行清点战果、编辑战斗记录，并且第一时间向尼禄作了汇报。
他原本寻思的是，海德里希的个性不太像能“屈尊”觐见皇帝，但是卡戎战役至关重要，万一延误了战后汇报，陛下怪罪他们就不好了。
结果才刚结束觐见, 他正恋恋不舍地注视小皇帝在光屏中消失时, 门就被海德里希推开。
“……你, ”海德里希盯住他，脸色有些难看, “已经向他汇报过了？”
“啊？是啊！”副官莫名其妙, “怎么啦？”
“我以为, 帝国境内进行的大型战役，不是都应由主指挥官负责战后汇报？”
海德里希眯起眼，“或者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这条规则已经作废了？”
“我靠！”
副官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指住海德里希的鼻子, “要是干等你主动觐见陛下, 那咱俩现在都还在德塔那个犄角旮旯窝着好么！这几个月是谁忙前忙后帮你给陛下说好话, 是谁不断跟陛下争取晋衔的啊？现在你倒好, 来阴阳怪气说我抢功！妈的，会打仗了不起啊？！”
海德里希：“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过副官说的句句属实，他没法反驳，只得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随后，海德里希奉命驻兵卡戎星系，辅助星省委员会维持日常秩序。
大部分时间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而卡戎的建设又不归他管，事务自有星省委员向尼禄报告，轮不到他来。
除了空等着王都的授衔仪式开始，海德里希居然想不到有别的什么途径，可以再接触到远在王都的皇帝——当然，只是为了打探妹妹的情况而已，他想。
但气人的是，前几个月天天来滋扰的星盗，最近也不见踪影了。
早先海德里希没有打下卡戎时，卡戎星系也是星盗骚扰的重灾区。
等海德里希开进来，星盗估计都得了风声，边防雷达从早到晚开足马力，连一艘舰影都摸不着。
卡戎星系被治理得蒸蒸日上，可授衔诏令里让他回王都的日子，却好像怎么也等不来。
海德里希坐在指挥室里，正抵着下颌思忖，突然收到边哨示警：
“长官，侦察到一列星盗舰队，正在帝国边境活动！”
“距离边境线约1000宙里，远在警戒范围外。是否需要追击？请您指示！”
“1000宙里……这伙星盗纯粹只是路过吧？”
副官正犯嘀咕。没想到指挥椅上的男人突然站起，把他吓了一大跳。
“侦察班出发。”
海德里希说，指尖依次点过星图里几个位置，标出宙域坐标，“突击舰团向A1进发，静候指示。机甲第二兵团向B2进发，静候指示。”
“好耶！”
冬泉军事基地里，竟然响起了一阵暗搓搓的欢呼。
自海德里希接管冬泉星系，就为冬泉定制了一整套新的军训方案。
原本作风懒散的驻兵，前后被无情淘汰了不下万余名，剩下的就抓起来往死里训。
不过，因为舰队出战期间，可以免除所有军事训练，如今的冬泉舰队，比司令官还要期盼打仗。
“长官，是星盗的运输舰队，武装配备仅有一个护舰团。是否进攻？”
“进攻。全歼敌方武装力量，但要注意保留运输舰。”海德里希蓝眸一转，“冬泉第四运输舰团出发，准备接应敌方运输舰。”
“遵命，长官。”
副官在星图旁站着，看着星盗护卫舰被几分钟内剿灭，而那长长一列装得盆满钵满的运输舰，则被庞大的冬泉舰队用炮口怼着，逼得调转向帝国方向。
他忍了又忍，才把一句“抢劫啊……”吞回肚子里。
“清点敌方运输舰。”海德里希神色淡淡，抬手整理领带，“十分钟后，我将就此次大型战役，向皇帝陛下禀报。”
副官：“……你管这叫大型战役？？你别乱占用陛下时间……”
海德里希不理他，长腿一迈，从指挥室出去了。
……
“……查获稀金三十万吨，能源晶八十万磅。尤铁共计四百五十万吨次，另有430名被俘平民。伤者已由冬泉舰队护送至卡戎星系的医疗中心，目前情况稳定。”
海德里希汇报完后，两人对着光屏，同时沉默了一分钟。
尼禄：“……没了吗？”
海德里希：“是的，陛下。”
尼禄斟酌着措辞：“所以，这是一艘……在帝国1000宙里外路过的货运舰队？”
海德里希：“是的，陛下。”
尼禄：“唔。”
光屏对面的银发皇帝，极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愣怔。这让他凌厉的气势骤弱，终于显出符合年龄的稚嫩感来。
从海德里希被接见的速度来看，尼禄显然认为，对方既然难得主动觐见，必定是有刻不容缓的紧急军务。
不过很快，小皇帝还是找回了平日面见臣子的状态。
他身体慵懒向椅背斜靠，指节抵住洁白下颌，似笑非笑道：
“海德里希少将，你在卡戎一役可是出了大风头呢，嗯？18小时拿下一个星系，即便是在名将如云的瓦希尔二世时期，也算破了纪录。”
那声上挑的“嗯？”，又傲气又勾人，莫名让男人觉得耳根发痒。
但明面上，海德里希仍然冷淡地回：“军职所在。”
尼禄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他敛起笑意，问道：“你如今已是冬泉星系驻兵总司令，又奉命进驻卡戎。关于星建事务和帝国军制，是否有什么可以向我禀示？”
海德里希眼神微滞。
在回答问题前，他像是想要说服什么人似的，兀自朝窗外掠了一眼。
星省政府外的卡戎天穹一碧如洗，巨大的人造行星环横过天际，无数崭新的模组房子正飘飘悠悠，想把自己往行星环上安。
不远处，占地广阔的贵族庄园，改造作业也已临近完成，按照星建规划，它将会成为卡戎星系最大的中央公园和公共图书馆。
目前公园还没开放，许多人正好奇地扒在围墙上，看笨重的建筑机器人是怎样翘着小指，把户外长椅小心往地上戳的。
这种景象在从前绝不可能存在。
据海德里希得到的密报，去年雪灾时期，沃克家族为了不让灾民涌进庄园，拾捡枯枝烧火取暖，便将庄园外部设为高度警戒区，调用驻兵部队巡逻，凡有踏足者，当场击毙。
即便是现在，仍有不少人徘徊在当初划定的警戒线外，伸着脖子往庄园方向看，想确认那些扒着围墙的人会不会被击毙。
海德里希收回目光，素来薄情的冰川蓝眼瞳，多了一点复杂的东西。
他稍稍整理过思绪，便开口道：“陛下，我认为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帝国就应着手逐步废除星系驻兵制度。
“截至今日为止，帝国仍在以巨额军费开支，豢养数量高达兆亿的星系驻部队。然而论及其实际战斗力，却比不上星盗精锐部队十分之一。
“同时，由于领地贵族拥有驻兵委派权，只要确保驻兵高级军官均出自家族内部，驻兵部队将会完全转变为贵族掌控的私兵，将帝国委派的警察机关职权架空，并肆无忌惮用以镇压、剥削、打击领地平民。”
光屏里的尼禄姿势未变，安静地听着。
见男人停顿看他，便稍稍一扬下颌，“继续。”
“在实战方面，由于各星系所执行的训练征募方案不一，导致驻兵部队素质良莠不齐。”
海德里希继续说，“在面临大规模战役时，同样很难彼此整合战斗。最典型的例证，便是每当帝国面临大举入侵，卡厄西斯皇室与狼骑军团，总是需要一力承担主战任务。
“因为贵族所动员的驻兵部队，时常会在战场上陷入窘境：他们既跟不上前线的战斗速度，又因为内部指令混乱，同样难以完成后勤补给和火力支援任务。
“到最后，驻兵部队参与大型战争的意义，就只剩下清扫战场、维持领地秩序而已。
“除非卡厄西斯皇室身先士卒，是因为需要像旧联邦议员一样积累政治资本，否则，我很难理解维持这种过时军制的意义。”
“当心，少将。”尼禄警告，“你正在谈论的，是我那在战争中视死如归的父兄、皇姐，乃至历代英勇无畏的卡厄西斯帝王。”
海德里希微微俯首，表达了对言辞不当的歉意。
随后，他又继续道：“星系驻兵制度，的确是帝国扩张时期的最优选择。为了在遍布虚空生物、星盗、异族文明遗留的战斗机器人的宙域中，开拓出适宜人类生存的驻地，让每个星系都保有武装力量，是帝国掌控横跨数十万光年宙域的必要前提。
“但是随着帝国境内威胁被清扫殆尽，最后一例虚空生物的勘探记录，也已是一百七十年前的遗迹。
“如今帝国所需，是既要应对来自星盗的边境滋扰，又要保证境内拥有足够精悍的境内部队。境内部队平时需要在庞大的帝国宙域内维持稳定，战时则要与狼骑共同出击。
“因此，最适合当前帝国的军制，就是……”
尼禄：“……边境实行长期屯兵制，境内打造高机动尖兵军团。”
海德里希微微一愣。因为后半句话，是他跟尼禄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尼禄垂着红眸，看向桌面上凌乱的废稿。倘若光屏中的少将能看到这头的情景，一定会更加吃惊：
废稿上的字句，跟他刚刚所述相差无几。
“少将，如果想在废除驻兵制的情况下，凭借超高速机动巡逻护卫帝国全境，那么这支尖兵军团的人数，至少也不能低于百万、甚至千万数量级……”
当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时，尼禄已经不再像一个给下属出题的考官，更像是在与同僚共同解答一道难题。
小皇帝漂亮的眉弓微蹙，一边凝神思考，一边缓慢道出。
“相比起数量过兆的星系驻兵，使用机动军团在境内巡逻，固然大大缩减军队开支、同时提升战斗力。但是，想培养出一支狼骑级别的尖兵军团，需要投入的时间和财力太大了……帝国，不会再有那么多时间了。”
小皇帝最后一句话，声线压得极低。
因此光屏那边的男人，只微微疑惑抬眉，并没能听清。
“陛下，或许不应该只限定一支尖兵军团，也不应该以狼骑为模板。”
“哦？那你还要组建多少个？”尼禄挑眉，“你不正是因为军队冗杂，才提议废除驻兵制？”
海德里希：“帝国名将——贝利萨特的名言，即是‘平庸的军官，会将士兵打磨成千篇一律的螺丝，再镶嵌在千篇一律的战争机器上；而最优秀的军官，则按照士兵原形，制成许多形状，再依据配合度、战斗意识、战术风格严密组合，最后成为独一无二的杀戮战舰。’
“士兵可以独立打磨后再组合，其实军团也是一样。在境内培养出多个作战风格、专攻领域各不相同的尖兵军团，各个军团人数不必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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