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通讯官颤声汇报。
指挥频道也几乎被高声争论淹没。
“……它竟然可以瞬间移动的?!它为什么知道远程操作中心的位置??”
“既然是暗物质生命体,一切都有可能……或许是循着远距离操作的量子通讯回路,或者……它仅仅只需要追溯某一个观测者的意识……”
“敌人根本不受空间和维度限制!它竟然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坐标上!”
“……波动式生命体……量子层面……”
“那样的话,民众避难就毫无意义了……无视空间和维度移动的敌人,如果不能在境外把它消灭,那么不管我们撤离到哪里,它都……”
“如果它真是追溯意识行动……那么一旦民众观测到暗物质生命体的存在,它就会突然降临在某个领星吗?”
与指挥基地的气氛截然不同。
王都星系的居民,依旧沐浴在祥和的阳光中。
人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边境,刚刚发生过一场战斗,且以帝国的迅速失败告终。
尼禄坐在书桌后,一只手搭在桌面,冷戾的眉眼低垂。
他看着满屏被摧残殆尽的精神力面板,没有作声。
在加冕为皇的更早以前,尼禄其实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他的狼骑无条件追随他,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到他手里。因此他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次决策,都将决定骑士们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从此在血泊中长眠。
这是身为领袖者必须背负的压力。
而最残酷的是,他仍需要踏着整支机甲部队失去战斗力的这一事实,竭力分析出更多对帝国有利的情报。
负责操作战斗机器人的机甲兵们,每人身上都配备了脑波、精神力、生命体征、大脑全息图扫描装备。从操作中心被暗物质生命体攻占到现在,机甲兵们的大脑器官完好,生命体征稳定,只有精神力骤然降低,导致陷入临时疯狂状态。
根据虚浮的反馈,暗物质生命体在操作中心逡巡片刻,并粉碎了所有人的理智后,又开始以一种极诡异的前进速度,向着帝国边境快速接近。
“敌人距离临界线——3400宙里!”
敌人似乎没有物理层面的攻击手段——尼禄心想,或是它还未展示出来。
也并没有如虫族般坚硬的盔壳。
第一次接触战得到的信息是,它实际是可以轻易被液态光子刃伤害的。
如果像虫族战争一样,由尖兵军团驾驶机甲对它群起而攻之——有很大概率,能将它终结在帝国境外。
关键在于那攻击精神力的特殊能力——那才是切中帝国要害的阿喀琉斯之踵。
人类过于依赖精神力战斗,却没能进化出保护自身精神力的手段。从旧联邦到帝国,人类只将资源投入开发一套又一套用精神力支配的强悍机甲,并带着勃勃野心朝遥远的宙域进发。
一旦在精神力层面受到威胁,就意味着帝国现存的所有军队,无论精锐与否,都会被死死压制。
尼禄依然闭着眼。
无人机械部队,行不通。
战斗机器人的反应速度,无法与真人机甲媲美,更遑论要追击暗物质生命体。更何况,敌人并不在人工智能可以识别的维度。然而一旦有人类的意识参与其中,暗物质生命体似乎就能立刻追击而来。
“敌人距离临界线——3100宙里!”
在越过边境后,暗物质生命体将先与数以亿万的Alpha士兵接触,并将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变为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
紧接着,就是精神力数值不高、但仍有精神力的Beta科研人员与平民。
而至于——
尼禄蓦地顿了一下,睁开眼睛。
“敌人距离临界线——2900宙里!”
必须在它进入帝国以前解决掉它。
尼禄能听见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争论不休的指挥频道中,唯独叶斯廷和海德里希在沉默。
他知道他们也在思考。
狼骑发来汇报:“阿撒迦上将今日第一次清醒。他请求注射抑制剂,并带领帝国权杖出征。”
“不批准。帝国权杖无法应对这样的敌人。”
“——敌人距离临界线:2650宙里!”
“……陛下,”另一个通讯官的声音打断他,“收到U90舰队的讯息,科研前哨仍有人员存活,且确认保有理智!”
尼禄愣了一下。
他说:“什么?”
科研前哨就是第一个发现暗物质生命体、并遭受攻击的哨站。紧接着,暗物质生命体又攻击了前往接应的舰队。
当敌人继续前进,并与战斗机器人正面交锋时,第二支舰队绕过战场,直奔科研哨站和舰队遗骸。
虽然没能再收到任何回应讯号,但王都依旧抱有希望。虽然监控画面非常不乐观,但尼禄认为,或许还能在前哨和舰船上,找到失去理智、却昏迷的幸存者。
“你说他保有理智?”
“是的,陛下。是一名藏在前哨底舱的实习后勤人员,他说他负责返回舱的例检,事发时……”
“——敌人距离临界线:2300宙里!”
海德里希直接打断:“给他使用精神力分析设备。陛下需要知道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实习后勤个子很小,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污渍和能源废水。想必前哨里的人集体发狂、互相厮杀的时候,他就是靠着潜在废水池里,才勉强逃过一劫。
精神力分析结果很快出具。
“你没有精神力?”负责搜寻的军官发现结果不对劲,又迅速查看他的档案——Beta,“Beta至少也该有500-3000左右的精神力。你是有过罕见病史?”
瘦小的后勤浑身滴水,咬牙站在一众军人的包围中。他估计从未经历过前方满是光屏,且光屏里全是帝国数一数二大人物的场面,裤子里的两条腿抖得很厉害。当搜查军官问他是否有罕见病史时,他几乎就要立即顺着点头了。
但通讯官急迫的声音顺着光屏,传进满地血肉的前哨。
“——敌人距离临界线:2090宙里!”
瘦小的后勤猛地一咬牙,双目抬起,看向尼禄所在的光屏:“请允许我……允许我单独向陛下禀报……!”
“批准。”尼禄毫不迟疑,”请诸位立即退避。”
当叶斯廷也被切出频道时,他的瞳孔微微紧缩。
“不,尼禄……”
当房间只剩后勤一人时,他双膝一软,朝尼禄扑通跪下。
而当他正要张口时,听见少年君主淡淡的声线飘下。
“伪造身份档案是帝国重罪。但事关重大,我以皇帝名义宽恕你。”
这是第一句话。
“你是Omega。是不是?”
这是第二句话。
瘦小的后勤颤抖着,将口袋里剩余的抑制剂全部捧起,抬到脑袋上方。
他泣不成声。
短时间内经历了巨大的惊吓、恐惧和身份暴露,就算没有被暗物质生命体侵染,这个Omega的理智,也快要绷到极限了。
“是的,陛下。您可以处决我……我只是想要尽力避开那些成见,自由地读书,自由地做自己最理想的工作……”
他一边哭,一边忏悔,却半天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而当他抬头,恰好看到那张秾艳到过目难忘的脸。
皇帝的唇角勾着——他竟然是在笑,无声的。
但眼神在缓慢燃烧。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我很感激你的诚实。你给了我当下最需要的答案。”
尼禄平和地说,
“我会让舰队将你安全护送到帝国境内。不久后,将有一个Omega骑士来接应你。
“——而今天的对话,我希望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他关了光屏,给米弥尔发了一个敕令。
想了一会儿,又给看守两个Alpha的狼骑发了敕令。
然后便没有再联络任何人。
腿间还是湿黏不堪的。
但一种逆境中的狂喜席卷了他。
他又有机会保护他的帝国了。
体内的烈火盖过了情热,在每一根血管里沸反盈天。
“机甲库。”
他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声线却逐渐低沉,“为我准备猩红。”
第220章
帝国边境5000里, 临界线要塞。
皇帝陛下在星图上划出一道红线,于是在这道临界线上,由大量模组、巨型航母拼接而成的铅灰色钢铁要塞, 绵延数宙里,如同一道钢铁巨墙。
这里陆续集结了西南边境半数以上兵力, 但指挥官们的脸色相当不好。
临界线要塞指挥基地里, 到处都丢着乱糟糟的作战方案废纸团。
机械化部队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 一旦敌人越过临界线, 整个边境军防体系甚至都有必要主动进入瘫痪状态——毕竟让发了疯的军人手握重武器,比纯粹破坏人类精神的杀伤力可强太多了。
但在解除所有武器后,帝国的安全该如何保障,帝国平民又该何去何从?
临界线指挥部同样争论不休。
有说要成立敢死队的, 有说要无差别发射液态光子刃的, 甚至有人提出以放弃12%帝国宙域为代价, 直接在临界线前方制造小型人工黑洞, 至少黑洞面前, 物质平等。
“——敌人距离临界线:1700宙里!”
“再不拦截,就没有时间了!”指挥官焦头烂额,“王都还没传来消息吗??”
“它为什么能空间跳跃?!起初预警的40天都完全没有参考意义了!”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该死!”
……那是一支颇弱小的部族眷属。
圣洛斐斯在心里回答。
弱小到只剩“吞噬精神熵”和“投射转移”两项技能可以拿得出手了。
兵荒马乱的指挥部里, 鲜少有人发现角落里那名安静独坐的中年军官。
他年近半百, 相貌平平,脸上有战火燎烤过的疤痕, 用棕色墨镜掩盖。
按照他肩膀的勋章和勋章所代表的责任, 他现在本该立刻前往动员边境舰队,但他却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里, 两腿搭在椅子上, 一边品茶, 一边翻看星网娱乐版块。
用以遮挡伤疤的墨镜下,是一双泛着淡淡白光的眼。
圣洛斐斯不是来跟同类打招呼的。
在深渊生物之间,没有任何能形容为“同伴”的感情。
只是恰好,他几千万根精神触角的一端,被召集到这个临界线基地,成了前线的星舰指挥官而已。
他的精神触角已经延展至整个帝国,自然把深渊生物被发现、入侵、帝国反击、反击失败的全过程看了个彻底。
尼禄在指挥基地召开作战会议时,他的其中一个“分身”也在场,顺带确认了一下人皇的状况——
他好像没有在人类渣滓手里遭遇太过卑劣的对待。
……但,的确久违了。
圣洛斐斯从墨镜后抬起眼,看向指挥部前方的光屏。
他的精神力无需透过虚浮反馈而来的模拟图像,就能看清深渊生物的真身——各个维度生物的特性,正在它身上光速切换。
时而是长满眼睛的沸腾黏泥,时而是四处甩动的象鼻状触手,更多时候只是不成型的、恶心的原生质肉块,混杂一些硅晶生命体和岩质生命体的特征。
诞生于创生之柱的生物,其实大多数也就是这副尊容了。
圣洛斐斯自清醒以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仇恨人类这件事上,很少再回忆起他离开创生之柱、在深渊里厮杀的经历。
事实上那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之处。
创生之柱本身是一片极其动荡、混沌、拥挤的宙域,无时无刻在诞生新生命,又无时无刻因其严苛的环境、频繁的战斗而不断灭绝新的种群。
深渊没有能够建构文明的环境,因为诞生的种族太多、太拥挤、因环境而被迫野蛮,不是在彼此吞噬,就是在赶往彼此吞噬的路上。
只有些文明侥幸诞生在深渊边缘——如从他的共生体细胞中诞生的虫族,于是它们才能脱离创生之柱,发展成新的宇宙种族。
而有些古老的生物——譬如他,在极漫长的时间内,只是飘荡在深渊内,无穷无尽地屠杀一切试图挑衅他的生物——直到那艘破旧的太空舰船漂泊到他面前。
直到降临在满目疮痍的地球土地,直到浑身都被暗物质光束射穿,直到在如深渊一样幽暗的圣山地底苟活,直到一只小白猫噗通掉了进来,剥开糖纸,说他们从此成了好伙伴。
直到小白猫成长为冷酷刚强的帝王,疏远他,利用他,又靠近他——
王都圣宫不过是又一个牢笼,但长得跟深渊和圣山地底都很不同。
那里实在铺洒了太多阳光和鲜花。
少年君主摸他怀里的小鹿,雪白的眼睫垂下去,表情多少有点不耐,但抚摸的动作很温柔。
少年君主坐在柱廊的长椅上,修长双腿相叠,在低声地念一首诗。
诗是这样的: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我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少年君主朝他抬起眼睛。
人类的一切闪耀美丽,所有挣扎坚忍,都在那双烈火似的红眸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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