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重重一枪扫过,嗤道:“痴心妄想,就凭你们也敢觊觎大梁江山?”
孙青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大梁昏君无能,佞臣阉党作乱,百姓民不聊生,我们为何不能揭竿而起?”他架住徐英长枪,眼见长剑刺来,仓促避过,剑锋却已经自臂上划过。
黎越冷静道:“叛贼就是叛贼,多说无益。”
孙青在二人攻势之下,越发狼狈,头盔也摔落出去,他眼中浮现几分阴霾,转而攻向受伤的徐英。
突然,远处骤然响起阵阵马蹄声,徐英和黎越分神看去,却见喊杀声如雷,竟是另一支骑兵。这支骑兵人数颇多,手持利刃,马是健壮的高头大马,他们一加入战圈,顿时惨叫声连连。
黎越脸色骤变,道:“有埋伏!”
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孙青盯着二人,微微一笑,振刀道:“留下吧。”
黎越当机立断,对徐英说:“撤!”
徐英瞪着那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骑兵,咬了咬牙,道:“走。”
二人朝旗兵发令,擎旗将挥动着湿透的旗帜,被突如其来的骑兵冲散的边军兀自仓惶逃窜,须臾间就横尸当场。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支弩箭,射穿了擎旗将的喉咙,他晃了晃,倒了下去。
局势骤转。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发浓厚,二人夺了马,领着残兵仓促退走。
孙青却又撵了上来,与之而来的,还有率领骑兵而来的男人。这人生得高大,面上戴着一张玄铁恶鬼面具,手中持一杆寒光熠熠的长枪,朝着黎越就挥了过来。
黎越抬剑相挡,交过数招,他神情一凛,盯着那戴面具的男人,咬牙道:“叱罗氏——”
叱罗氏,正是阿勒尔部族昔日的王族姓氏,兵败被擒之后,叱罗氏悉数被押入梁都。
他们,无论天乾地坤,都本该在梁都囚到死,而绝不该出现在此地。
那人手中顿了顿,一双眼瞳透着异族的灰,他凉凉一笑,说:“看来你们南军还没有忘记我们。”
他语气柔和地道:“你们安南侯府的穆小郡王还好吗?”
徐英直勾勾地盯着他,只听那人道:“多年未见,我来向他讨当年之仇了,”他说,“不如就拿你们的头颅,送给他做见面礼吧。”
这是徐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气息。
孙青难缠,这身份莫测,脸覆恶鬼面具之人更是步步杀招。
徐英咬紧牙根,心道,这次大概是要回不去了,不能都折在这儿——他看了眼身旁的黎越,却对上黎越的眼神,那眼神冷静又决绝,黎越直直地盯着他,说:“回去将叱罗氏和叛贼合谋一事告知郡王。”
徐英一愣,胯下马却突然吃了一记剑背重拍,黎越喝道:“走!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兀自冲向了孙青和鬼面人。
徐英猛地攥住缰绳,下意识地想调转马背,可马吃了痛,已经跃出数丈,他回过头,风雨如寒刀,刮得他眼睛瞬间就红了,“黎越——!”
作者有话说:
黎越杀青>3
第34章
69
战局混乱,马是战马,吃痛之下发疯一般扬蹄纵了出去,雨又未歇,噼里啪啦打在徐英脸上,他微伏低身子,紧紧攥住缰绳试图制住癫狂的战马。鲜红的血自开裂的虎口渗了出来,徐英恍若未觉,满脑子都是黎越的那个眼神,他慌得要命,手中猛地又用力一拽,马伸直了脖颈,前蹄也扬了起来,可力道太猛,徐英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摔将了出去。
乱石纵横,灌木从立,徐英全顾不上身上的伤,手脚并用地自泥泞地里爬起,就踉踉跄跄地朝那匹马跑了过去。
“千户!”有数十人跟着一道杀了出来,见徐英坠马,都惊惶地翻身下马,上前去扶住徐英。手刚碰上,就被徐英甩开了,他脸颊都是乱石灌木擦蹭出来的血,脸色惨白,滚开!”
将士见他要上马,当即道:“千户,不能回去!”
徐英充耳不闻,他一把牵住马,就要翻身上去,那将士正是黎越身边的赵六,大着胆子抓住缰绳,急声道:“徐千户!乌头岭早有埋伏,您一旦回去就是个死啊!”
徐英冷声道:“松手!”
说罢,他就上了马,赵六却将缰绳攥得更紧,说:“黎千户舍了命断后才让您出来的,您如今回去,也于事无补,说不定黎千户已经——”
“闭嘴!”徐英狠声打断他,脑中理智全无,嘶声说,“我不能丢下黎越!我再说一遍,松开手!”
赵六梗着脖子不动,仰头看着徐英,徐英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抬脚踹开那只手,握住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却见那数十人都齐齐站了开去,拦住他回去的路,说:“千户,您不能回去送死啊!”
徐英脸色更是难看,咬牙切齿道:“都滚开,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们正僵持,突然,一个将士叫道:“千户!有人来了……”
徐英回头看去,就见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而来,观对方甲胄,正是边军。为首几骑最快,徐英已经看见了马上的周庭,心中一松,他趁着这一个空隙,驱马自他们头顶一跃而过,直接朝乌头岭而去。
乌头岭中。
雨水冰冷,湿透的棉袍沉沉地贴在身上,甲胄也重,压得黎越几乎站不住身体。以他一人之力,对上孙青,殊死一搏尚有几分胜算,可再加上一个对南军恨极了的叱罗王氏,除死无他路。
意外的,黎越心中很是平静。
自从军那一日起,他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胸口上还挂着黎清替他求的平安符,符是他在黎越头一回出征前,着意在瑞州城外香火最盛的广济寺斋戒三天求的。
黎越不信神佛,黎清却信得很,虔诚又认真。
每一回他上战场抑或去剿匪平乱,全须全尾地回去后,黎清都要他陪着一起去广济寺还愿。
这回他去不成了。
黎越骑的马双腿已断,血淋淋地躺在乱石丛中,他身上已经不知添了多少伤,孙青和那鬼面人猫戏鼠一般,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孙青似乎是觉得无趣,便退在了一旁,看着那鬼面人和黎越相斗。
咣当——是枪尖和剑锋相撞的声音,黎越失血多,动作也迟缓,枪尖一转,就将他狠狠拍了出去。黎越只觉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仿佛碎裂了一般,浑身都疼得厉害,手指冰冷不堪,几乎握不住剑,血冲到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那鬼面人提着枪,轻步踱近,道:“我知道你,”那双眼睛如恶狼一般,透着冰冷的笑意,说,“听说你是穆裴轩的挚友,你说,他要是看了你的头颅,会不会愤怒?”
黎越吃力地喘着气,看着那鬼面人,嗤笑道:“藏头露尾之辈,你便是杀了我又如何!你叱罗一族已经是丧家之犬,部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们就算是逃出了梁都,一辈子也只能这么遮遮掩掩,如过街老鼠一般苟延残喘!”
鬼面人枪尖一顿,冷笑道:“可今日的手下败将,是你们。”
“今日死的是你们,不日,我们就将兵临瑞州,什么安南侯府,什么南军,”鬼面人阴恻恻道,“都将不复存在!”
黎越轻声说:“是吗?”
“你以为勾结叛贼,他们就能容下你一个异族?”黎越眼神露出讥讽,嘲道,“不过是利用你做个马前卒罢了,真可怜啊,曾经煊赫一时的部族王室,竟沦为叛贼走狗。”
他这话说得诛心,颇有挑拨离间之意,就连孙青都看了他一眼,鬼面人登时怒不可遏,就在这时,黎越却提剑纵身而起,直朝鬼面人扑了过去。剑势锐不可当,杀意凛冽,直指他脖颈。鬼面人未料到他还有反抗之力,脊背都是一凉,握枪相挡之下,剑尖已经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斜斜杀出一柄斩马刀挥下挡住剑势,狭长刀身一荡,一条手臂直接飞将了出去。
长剑落地。
枪尖也自黎越胸膛一穿而过。
刹那间,黎越来不及感知到痛,恍惚里竟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黎越——”幻觉一般,他偏头看了眼,竟隐约看见徐英去而复返,黎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个傻子。
徐英看着枪尖穿过黎越胸口时,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几欲疯狂。他身后是急急赶来的周庭和所率援军,孙青眯起眼睛,对鬼面人道:“走。”
鬼面人心有不甘,却也不是恋战之时,不再纠缠,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抽身而去。
徐英抖着手下了马,腿一软,险些跌倒,他看着血人似的黎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跪了下去将黎越抱起,“黎越,黎越——”
“军医呢,叫军医!”
他六神无主,眼睛通红,“黎越……”
黎越浑身都是伤,脸色白得吓人,有那么一瞬间,徐英几乎觉得黎越已经死了。
黎越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说:“……蠢货,回来做什么?以后别这么意气用事了。”
徐英呜咽了声,再控制不住,眼泪落了下来,“黎越,你挺住,军医……我带你去看军医。”
黎越吃力地摇了摇头,说:“我活不了了。”
他望着暗沉的苍穹,雨不知何时小了,洒在脸上,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黎越说:“……徐英,雨小了。”
徐英压住眼睛的湿意,咬紧牙根,应他道:“雨小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黎越声音微弱恍惚,道:“瑞州应该也下雨了吧,黎清想种海棠,正好……正好能种了。”
他眼中突然焕发出光彩,拿着血淋淋的手抓住徐英的手臂,说:“徐英,帮我照顾黎清,照顾他。”
黎越说:“别让我爹把他嫁去梁都,去了梁都……他会死的。”
徐英泣不成声,说:“你弟弟……你自己照顾,我不照顾——”
黎越攥紧他的手,道:“帮我看着他,啊?答应我,徐英……”
徐英哽咽道:“好,我帮你看着他,看着黎清。”
黎越似是放了心,攥紧的手指也松了几分,他望着穹顶浓黑的云,仿佛看见了一道纤瘦的身影。临出征前,是黎清替他收拾的衣裳,一边整着衣服,一边碎碎叨叨,“哥,再带两身衣裳吧,我听说丰州乱得很,万一你们战事紧张,衣服坏了都没人替你缝。”
“你去年新做的那身夹棉的里衣呢?”
黎越说:“底下吧,别找了,”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去玩的,打仗讲究不了那许多。”
黎清细声细气道:“有备无患嘛。”
黎越只好由他,过了一会儿,抓着他的手将他按在床边坐着,道:“行了行了,转了这么久,眼睛都花了。”
黎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坤泽脸小,圆圆的,有种绵软的肉感,白兔子似的,看得黎越手痒,伸手就揪着肉搓了搓。黎清脾气也好,笑盈盈地看着黎越,任他将自己的脸颊揉红了。
黎越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道:“别怕,哥哥不会让爹将你嫁去梁都的,你好好待在家里。”
他这些年总是比别人拼命些,想着立功,努力往上爬搏个前程,为自己,也为黎清。
黎清乖乖点头道:“嗯!”
黎越说:“我已经寻好了哪儿的海棠花苗好,等开春,天气回暖,就能栽下了。”
黎清抿着嘴笑,说:“好,哥,你院子里也栽几株吧。”
黎越笑道:“成,不过你得给我照看。”
黎清嘟囔道:“你带回来的东西不都是我照看的吗?”
黎越哈哈大笑。
怀中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徐英呆呆地看着黎越,再忍不住,痛哭失声。
第35章 还是那个平行番外
段临舟发觉他带回家的那个孩子黏他黏得厉害,好像认准了他似的,活像一条小尾巴缀在他身后,他去哪儿,那小孩儿就跟到哪儿。若是段临舟不愿他跟着,他就抬起脸望着段临舟,一声不吭,却无端让段临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千夫所指的负心郎。
简直诡异。
段临舟嘀咕着古怪,凑过去问那小孩儿,嗳,你娘是谁?难不成你真是我的种?
穆裴轩彼时正捧着一碗汤喝着,突然听见这话,呛得不住咳嗽,一脸震惊地瞪着段临舟,话都说不出来。
段临舟本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料到他反应这般大,见小孩儿咳得眼睛都红了,忙拿了张帕子给他擦,拍着他的背,说:“逗你玩玩,怎么吓成这样?”
穆裴轩缓了半晌才缓过来,微妙道:“我怎么就是你儿子了?”
段临舟道:“你不是我儿子你赖上我?”
“我若不是负了你娘,你这般委屈巴巴地瞧着我?”
他说的理直气壮。
穆裴轩沉默须臾,他看着段临舟,说:“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段临舟:“嗯?”
下一瞬,他就听面前这小孩儿语出惊人道:“段临舟,我是你夫君。”
段临舟:“……”
他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越想越觉得好笑,肩膀颤动。穆裴轩看着笑得不行的人,有点儿恼,道:“你笑什么?”
段临舟边笑边道:“你?我夫君?”
穆裴轩听出他话里的轻视,有点儿委屈,心想,还是你自己想嫁给我的呢,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道:“你我是天赐的姻缘,将来是要成亲的,结百年之好,白头到老……”
段临舟哈哈大笑,问道:“我嫁给你?”
穆裴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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