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说:“因为你被选中了,你是阿波菲斯之子。”
“我不是,不是!谁来救救我,谁来……”哈恩仓惶转身逃跑,躲到乐园镇废弃的居民区中。
窄窄的巷子七弯八拐,破败坍塌的木房子、缠绕的电线、霉变断掉的晾衣绳、已经辨认不出形状的碎布条、落了雪的标识牌和各种杂乱无章的悬挂物,成了哈恩对乐园镇的最后印象。
魔术师的影子仍在附近来回游荡。
哈恩拽紧衣领,颤抖着,在心中喃喃自语:我不要当阿波菲斯之子,我要藏起来。得找个办法,永远地、彻彻底底地藏起来。
他胡思乱想,忽然想起曾看过一本描述妖怪的书,其上写道,海妖拥有能瞒天过海的变化术,连神明都无法识破分辨。
如果将那能力夺过来……
寒光一闪,月白大口喘气,意识回到现世。
牧哥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捕鱼长矛,舞得呼呼生风,水寒在他的掩护下,伸手将月白拉起来。
水寒:“没事吧?”
月白:“没事,你呢?”
水寒:“背上抓了一下,不重。”
月白:“那些海妖……”
他还来不及将刚才看到的影像告诉水寒,海雾区域深处,有一对极为熟悉的半环状物体缓缓升起,微弱的光被水汽缠绕着,忽明忽灭。
夙夜璜!?
月白无比惊讶,赶紧伸手往背包里掏。
除了由蝶梦觞变化而成的假夜璜外,自己包里还有另一块,一度被他们认为是真货的夜璜,现下眼前又出现了第三片,还是跟匿迹已久的夙璜在一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月白茫然之际,枒桫已展开双翼,从船头一跃而下,冲着光源滑翔过去。
易魂链的能量一经削减,方才被元素力辖制的海水当场反噬,拍得大船颠簸不断。
水寒搂住差点摔倒的月白,召出怨念,沿枒桫飞行的轨迹一路追截。
枒桫贴着崖壁拍翼拔高,轻盈避过水寒的攻击,再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俯冲,伸手牢牢抓住了那团光。
强光从指缝中溢出,一道、两道。
枒桫神色痛苦地别开脸,手不肯放,试图与强大的排斥力对抗。
不同于海妖歌声的另一种旋律自光球中响起,化作肉眼可见的颗粒,勾勒成扭曲诡异的克拉尼图形,向四面八方震荡蔓延,遇到峭壁障碍,它还会反弹交织,叫人避无可避。
由龙力幻化出来的翅膀三两下被其震碎,枒桫从高处滚落之际,做了个扬手的动作,猜测应该是想启动世界盾。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就这么直直跌在下方尖锐的礁石上,一声颓响。
月白双手摁住船舷眺望。
枒桫半个身子泡在水中,昏迷不醒,汹涌海浪拍打着那具单薄的躯体,拍打着曾为月白涂过祝福油彩的、骨节分明的手。
如果等到涨潮她仍未醒过来,那么深入鼻腔无法排出的海水将会夺走她的性命。
此时此刻,月白已很难说得清,自己看在眼中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枒桫,还是把世上所有不公都藏在笑意里的子祈。
光芒敛去,光球中的东西也随之落地,哪里有什么夙夜璜,不过是两片沾染了术力的破蚌壳而已。
月白蹙着眉想了想,轻轻一撑跨过栏杆,吓到了站在身旁的水寒。
水寒:“怎么?”
月白:“我去把她捞回来。”
“别去,那是个陷阱,来者不善。”
“但易魂链和世界盾都在她的身上,是龙族回溯也好,由我们来重铸也罢,七件神器缺一不可,这事关乎猫族,关乎泽挞,关乎全世界,由不得我们任性。”
水寒沉默了一瞬:“我去,你呆在船上。”
“不,我去。”月白坚持道,“海妖是冲我来的,已经少了个枒桫,你再离开,谁来守住猫族大船?”
水寒:“……”
也许意识到两手空空去救的确太过莽撞,月白解下一旁的锚钩发射器,高举着朝崖壁扣动扳机。
“咻”的一声,爪勾领着缆索甩动,一路狂飙,钉在十数米外的某块突出巨石上,月白往后拽了拽,十分牢靠,便将另一头固定好,再往身上套了捆麻绳。
“牧哥。”他把外套的扣子扣上,用力勒紧腰带,恳求说,“水寒要施咒稳住船只,分不开身,麻烦你到舱里找团团,跟她说,叫几只强壮的猫出来帮忙。”
“你们究竟是哪一边的?”边牧将近身的海妖刺了个对穿,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因而看向月白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月白没时间跟他解释,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拜托了”,便抓紧绳扣两脚一蹬,飞身滑了出去。
涛声震天,月白穿行于霏微之中,一众海妖叫嚣着紧追在身后。
他看准落点,轻身跳到浅滩礁石上,无法再忌惮什么反噬什么正邪,根据方才闪回的记忆片段,召唤灭世书。
逆七芒星阵在手心展开,制造出环形的以太光壁,在月白身周回绕,几只追得紧的海妖迎面撞上便顷刻粉碎,后面的见状也不敢冒进,只围着月白龇牙吼叫。
月白深呼吸,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以免灭世书暴走,连带着水寒又要受拖累。
他走到枒桫身边说了声“得罪”,将人半抱起来,解下麻绳捆住她的腰背,而后朝船只的方向大喊:“有没有人,帮忙拉一下!”
“来啦!”一个开朗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牧哥没有找来猫族,却叫了阿望等一众狗精上甲板帮忙,阿望吐着舌头,乐癫乐癫推绞盘的样子,好像连已经塌了一半的天都被他支棱起几分。
月白笑了。
他喜欢这只萨摩耶,就像喜欢当初在泽挞那个贪吃怕死的阿望一样。
可就在月白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之际,脚下忽的一沉,礁石塌陷。
月白立马跃起,单手抓住连接海峡和大船的绳缆,不料从海底冒出来力量太过霸道,扭缠着,将猫族的大船也往这边拖了几米。
月白只得松手。
“噗通”,紧接着是“咕噜咕噜”。
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耳朵,腌得眼睛生痛。
月白不断下坠,看到自己离海平面越来越远,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如果这样干干脆脆死掉,没了阿波菲斯之子,世界是不是就会好起来,而自己,也不用再去承担曾身为哈恩的那段过往了……
“月白你别犯傻!”脑海里传来水寒的声音。
下一秒,无比熟悉的身影扎入水中,月白拼命划动四肢,希望下沉得慢一些,好等到爱人驰援,结果弄巧反拙。
不多时,月白穿过一层透明的能量屏障,然后恢复了呼吸,水寒却被挡在屏障外头。
只见他嘴巴开开合合,不断涌出气泡,握成拳的双手用力拍打屏障,表情急切而绝望。
穷追不舍的海妖亦无法通过屏障,改而攻击水寒。
月白心急如焚,比划着召出灭世书。
水寒与他心有灵犀,马上将同源的怨咒催到极致,逆七芒星阵再次展开,并借助屏障,在对面倒影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正七芒星的影像。
强光闪烁。
两阵同轴异向转动,产生的巨大扭力挤压冲击着屏障,裂纹从一道、两道,快速蔓延至布满视野,能量迸裂的刹那,世界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密度不同的海水混搅在一起,产生了无数泡沫。
水寒蹬腿豚踢,快速下潜到月白身边,将人紧紧抱住,再想返回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上浮。
海面已离他们很远很远。
海妖不敢追过来。
意味着这屏障的下方区域并不简单。
水寒放弃了挣扎,紧紧搂住月白的腰,轻吻他的额头:“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承诺守在船上,但海妖已经撤回海里了,我想以牧哥的身手和团团的智慧,应该能应付得了。”
月白闭上眼,埋头在水寒怀里蹭了蹭:“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水寒:“不知道。”
“什么都没想好,你就跟着跳下来了?”
“嗯,我怕我心爱的小猫咪到处留情,又勾了条鱼回来,害我多个情敌。”
月白哭笑不得:“你个傻子……”
他们在无尽宁谧中静静相拥,穿过了暮光区,一直沉到被世界遗忘的黑暗角落。
第96章 方舟(上)
直到一切光芒消失殆尽,他们还下坠了许久,最后落在某个柔软的物体上。
水压弄得耳朵嗡嗡直响,呼吸或者说话的时候,还有气泡“噗噗”打脸。浮力和阻力也超讨厌,让身体不受控制,猫族引以为傲的跑跳干架在这里都施展不开。
加上浑身湿漉漉的,一阵阵发冷,叫人十分难受。
月白摸了摸身下的东西,滑不溜丢,还会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死死挽着水寒的手,不安地说:“你猜这是什么地方?”
水寒:“不清楚,但一定不是海妖的老巢。”
月白:“现在怎么办,周围看看?要么先变些光出来吧,黑成这样实在太可怕了。”
“好。”水寒应道。
黑暗中“嚓嚓”几下,类似潮湿火柴剐擦盒盖的声音过后,水寒叹着气说:“不行,灭世书的力量好像被我过度消耗了,魁札尔铃也没有响应。”
月白单手前推,集中精神亲自试了试,果然无效,便往水寒的方向靠紧了些:“那,那我们就在原地等术力恢复?”
水寒:“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
月白微微发抖,忽然又强调说:“你别松手。”
感觉出他是真的害怕了,水寒一手将人搂过来抱紧,小声说:“是不是想起恐怖小说的桥段?”
月白:“嗯。”
水寒:“来跟我说说,一般这种情况,会遇上什么?”
月白:“别了吧。”
水寒:“说嘛,说出来就没那么害怕了。”
月白:“真的?”
“当然。”水寒徐徐拍着月白的背,像哄小孩那样骗道,“说出来,结果没有发生,不就能松一口气了。”
月白心想也是。
再加上等待时间不定,不聊些什么只会更加紧张,于是他靠在水寒肩上,缓缓吐出一口气:“让我想想,一般这种时候吧,会有一盏灯突然亮起,然后主角回头,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变成了披头散发的怪物。”
话音落,灯光“咔嚓”亮起。
“哇啊啊啊——”月白扯大嗓门尖叫,吓得身下的腔肠动物猛地一缩,将他们抖落在凹凸不平的海床上。
一条龇牙咧嘴地包天,脑袋上挂着小夜灯的鮟鱇鱼淡定游过来,睨了月白一眼,似乎在鄙视他的大惊小怪。
月白哆嗦着道了歉,借着微光,才看清楚先前接住他们的是一团水母。
小猫咪害怕的样子十分有趣,水寒忍着笑意,很快就被月白软绵绵打了一下。
月白:“你还笑!”
“嗯,不笑了。”水寒正色道,“刚才你在枒桫房间里聊什么?”
月白心想,水寒那么聪明,估计分析得八九不离十,撒谎也没用,于是说:“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水寒:“那好,我不问,我就陈述个事。枒桫答应子祈,要替安比人解除诅咒,你还记得吗?”
月白:“记得。”
水寒:“你看她后来在忙什么?陪伊让巡游演讲,喂普通人吃龙血,追捕你和我。她那样子,有几分像是要对自己作出的承诺负责任的?”
月白:“……”
“你没见过真正的龙族管辖,那是高压、极权、思想管制、毫无自由。”水寒低着头,轻轻拨弄月白乱飘的刘海,“所以就算哪一天,你将灭世书取了出来,也绝不能交给枒桫,知道吗?”
月白又觉得自己被水寒说服了:“要么,你日后只用魁札尔铃吧,灭世书全权交给我。”
水寒不解:“为什么?”
月白:“枒桫说,灭世书跟神器排斥,再这么下去,你会死。”
“别听枒桫瞎吹。”
“我自己亲身试过,又不是她说什么我都信。”
“你那是徽记显型,有一过性的痛,日后就不会了。”
“真的?”月白看着撒谎成性的水寒,将疑将信。
“真的。”水寒捏着他的鼻子晃了晃,“日后你总有用到归元戒的时候,我骗你有什么用。来,跟我说说,海妖和哈恩之间有什么纠纷?”
鮟鱇鱼一直在不远处徘徊,为他们提供光源。
月白将想起来的事一一阐述,又猜测说,自己那么讨厌吃鱼,恐怕是做贼心虚,害怕人债主找上门来。
水寒听完后,摸着下巴斟酌了下:“为了躲避打不死的魔术师,夺走了海妖的变化术?”
这倒是跟鸯鸯以及加西亚夫人所说的情况吻合。
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既是躲避,为什么要变成相差无几的样子?”
月白捏了捏自己的脸:“可能一开始也不长这样,后来大概是彻底甩开魔术师了,又开始谋划拐你的事,于是变了回去。毕竟,如果是毫不相干的样子,你可能不会动怒,也就不会动心。”
没想到月白这么直接的水寒:“……”
忐忑不安的月白:“……”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阵,月白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不单单指你的事,还有海妖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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