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萨默郡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巴尔:“我已命人调取户籍,逐一登记排查,看看有没有陌生面孔混了进来,顺便清点失踪人口,了解病人的情况。接下来,争取让重病的人先得到治疗,再谈其他。”
月白点头:“你挺厉害的,难怪大伙这么喜欢你。”
“过誉了。”巴尔意外地没有离开,反而坐了下来,疲惫地揉揉脸,降低声量说,“夙夜璜和灭世书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一下子被人掏了老底,水寒眉头紧蹙,月白更是差点吓尿了。
巴尔看到他们的反应心中了然,继续说:“当时你们抢滩,我看到了船上的逆七芒星阵,后来又在月白脖子后面发现了徽记。”
徽记?
小情侣后知后觉对视一眼,水寒连忙翻开月白的领口。
后颈微微突起的地方多了个圆形记号,上半截如地平线初升的太阳,下半截则是弯弯的月亮。
再翻找背包,夙夜二璜均不在,只余先前捆住夙璜的绳索,空荡荡的剩一个圈。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世袭制的魁札尔铃外,夙夜璜、归元戒都选了月白,梦魔那家伙也差不离了,而易魂链则选了子祈。
世界盾不认枒桫也不认伊让,这似乎跟心境的纯洁度有关。
不过……巴尔是怎么发现这个徽记的,老盯着月白的脖子看?
水寒分析着分析着,无来由地炸毛,双颊斑纹浮现,脑袋上环绕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十分骇人。
“???”月白茫然看着他。
巴尔笑了,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不要随族人离开,留下来帮我?”
“帮你干什么,去对付吉特?”月白警觉地竖起耳朵,找借口说,“猫族不能参和到其他国家的纷争里,上次我在库姆闯祸,已经被猫长老骂飞了。”
巴尔:“与吉特无关,这件事本来上次见面就该谈的,结果被耽搁了。”
不等两只猫回应,巴尔口中忽然发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音节,水寒正想问“什么意思”,就听到月白惊讶的抽气声,当即意识到,为防闲杂人等偷听,巴尔正在用古代语跟月白交流。
月白后背凉飕飕的,尾巴因害怕而卷成僵硬的圆,浑身抖个不停。
水寒见状便挪了个位置,坐到月白身后,双手环住他,在他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上搓了搓,给予无声的支持。
巴尔说的,是关于意志剑的事。
意志剑剑如其名,与意志有关,却不是某人或某个群体的意志,而是“集体意志”,用更直白的话说,就是当世界上所有人、所有物种的想法达到空前统一时,它才会现身。
它没有实体、从不认主,却是宙合仪式能否启动的关键。
正因如此,即便行踪不定、少有记载、元素类型和技能用法通通为“无”,它仍能排在众神器之首。
水寒:“第七种元素,居然是无?”
月白:“其实按我的理解吧,第七种元素应该是情感,一种强烈的,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情感。”
巴尔离开后,月白将批文转交给团团,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领着水寒跑到离城门十数公里外的河岸。
大河上游就是新桥,高低落差形成的激流发出巨大声响,掩盖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水寒支着下巴想了一阵:“让全世界的人想法统一?这不可能。”
月白:“巴尔说,正是因为难度很高,枒桫才希望恢复龙族旧制,利用国家合并、信仰洗脑,再配合暗杀、恐吓之类的手段,对人们进行全方位的思想控制,以此来唤醒意志剑。”
“……”水寒一听,脑中马上有了清晰的脉络。
鹿族的库姆和犬族的灵通报社作为序曲,已在这场宏大战役里消失了。
接下来,多半轮到吉特,毕竟以伊让的性格,不会轻易让自己成为亡国之君。
吉特倒下以后,不出意外,它和吉属安比将并入格雷斯版图,然后格雷斯就会一举超过北方的艾利曼莎堡,成为世界上最庞大的国家。
到那时,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伊让见好就收,和枒桫决裂,安然做他南面的王,二是继续遵照枒桫的意愿,与艾国开战。
艾利曼莎堡是个硬茬。
地理环境恶劣,天气寒冷易守难攻,加之潜心发明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军备精良,格雷斯要将它收入囊中,过程想必异常惨烈。
两个超级大国对峙,零星分布的单一物种聚居地,像大猫山、乌托盐沼等等的地方估计都不能幸免。
战火无处不在。
原来习以为常的生活遭到破坏,美好愿景化作乌有。
财产灭失。
政局动荡不安。
无助、苦难、层出不穷的精神折磨,会使人们愿意放弃个人利益、让渡权利,服从集体决议,并无理由相信痛苦只是短暂的,所谓的神明化身将带他们走出深渊,而由此创造出的美妙未来才是永恒。
那是扭转思想的最好良机。
恨爱皆可引导,信念也能更改,过去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模糊。
就像恶魔后裔的孩子们已想不起居住在库姆的和平时光,想不起与他们追逐打闹的人类邻居和鹿族小孩。
犬族也许很快就会跟伊让和解,事因比起报仇雪恨,能让自己的族群重新安定下来才是急务。
吉特人慢慢接纳自己已成为格雷斯人的事实。
枒桫所说的不破不立,大抵如此。
再往后,弱小的族群或被吞并,或歼灭。
极权控制之下,持不同意见的人会被打压,抱怨者必将遭到怀疑。恫吓、捏造、扣帽子混淆视听,引导群体性暴力事件……种种手段掺杂在一起,泡沫似的梦越做越大,人的底线不断降低。
如果再加上思想桎梏和信息困锁,人为制造出茧房,不停歇地重复灌输单一的声音,再禁止交流研讨和发表意见,长此以往,人们势必失去自主思考能力,变成鹦鹉学舌式的傀儡。
到那时,意志剑会不会出现不知道,至少熵值绝对能稳定下来。
当然,生活被搞得一团糟,被奴役、迫害、压抑的大多是普通人,位高权重者自有他们的一套避险良方。
而像水寒和月白这种手持神器、身负异能,在“这边”和“对面”之间来去自如,连枒桫和巴尔都要按耐住脾气讨好笼络的,倒是无需担心如何活命。
那么接下来就是站队了。
水寒寻思着,跟枒桫合作最为有利,更接近世界盾和易魂链,意志剑什么时候现世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到那时,倘若能抢夺成功,便启动宙合仪式重铸世界,解除泽挞、达尔达诺和乐园镇的困局,履行对月白的承诺。
若失败,就在地轴翻转以前,逃到“对面”去。
反正自己和月白怎么也不亏。
可月白显然不这么想,还替巴尔说话:“这不是格雷斯一个国家的事,为了意志剑,猫族同样会成为枒桫狙击的对象,我想鸯鸯也是因为这个,才留在巴尔身边帮忙的。”
这话打断了水寒的沉思。
水寒凝望着月白:“你答应留下来帮他了?”
月白:“还没,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巴尔的样子,就想着先跟你商量一下。”
第108章 鼠疫(上)
水寒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告诉月白。
幸而月白也没有追问。
天将亮时,多多和团团找了过来,说是准备启程,通知两人尽快回去。
“我们……”月白迟疑地看了水寒一眼。
水寒微笑着,牵紧他冷得发抖的手,没有像往常那样劝他回大猫山,而是说:“我们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先不回去了。”
“什么破事比回家还重要!”多多一万个不高兴,抓着月白死命念叨,“自从放你出来以后,你的心就不在山里了,天天惦记着往外跑,吃里扒……”
“多多!”团团赶紧喝止。
月白没有气得炸毛,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跟多多直接干架,只伸手弹了弹多多的耳尖,调皮笑道:“鸯鸯跟传闻中的,是不是很不一样?”
多多鼓着腮帮子,捂着自己的耳朵说:“别打哑谜,想说什么直说。”
月白:“鸯鸯离开大猫山以后,还在不停为猫族的事奔波,她没有背弃大猫山,我和水寒当然也不会。”
多多:“……”
月白见他脸色铁青,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连忙说:“我会回去的,不会像鸯鸯那样一走就是几十年,而且房子和书都还在大猫山呢,我能跑到哪去。”
多多:“那兔子不是有个山头嘛,谁知道你会不会跟他当山大王去。”
“我又不是猴子。”月白伸手去捋多多毛刺刺的短发,“泽挞你也知道在哪,我要是食言,你过来砸门就是了。”
多多无可辩驳,就生气地用力拍开月白的手。
他跟月白打小就在一起,从未见过月白说话这么认真坚定。
多多委屈极了。
斑当了父亲,要照顾一群小孩,还要打理酒馆的生意,近来很少找他玩了,其他朋友要么忙着谈恋爱,要么忙结婚盖房子。
团团好是好,但跟个妈似的,吃喝拉撒说话睡觉什么都管,现在月白又跟他说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变了,成熟了,变成他最最讨厌的大人模样。
然后就会像父母当年那样,一声不响突然离开,只剩自己一直站在回忆里,大声疾呼“来玩啊”,却无人回答。
多多扁着嘴,抓起袖子用力擦掉鼻涕,任性地说:“你不走,那我就留下,顺带帮你监督这只兔子!”
“你别这样……”月白有些无语。
一旁的团团立即劝道:“你忘了吗,猫长老的信特别注明了,让你必须回山,我猜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做。”
“下任猫长老给你当行不行!”多多发难道,“我让给你,你也不用强颜欢笑陪着我了,你这么漂亮,这么优秀,完全可以选一个更好的老公,你家不就是想当老大才一直逼你的嘛!”
团团当场闭嘴,失望地看着多多,连呼吸都定住了。
一秒,两秒,不见多多道歉,她转身离开,多多更生气了:“你什么意思!甩我黑脸?”
团团没有停下脚步。
多多:“我也,我也没说要怪你,我这是在为你着想!”
团团越走越快,在树林那边转了个弯,不见了。
多多急了:“我,其实……”
“人都跑了,还在这里我我我,你说给谁听。”月白恨铁不成钢,踹了多多一脚,“追啊笨蛋!”
多多二话不说,撒脚追了上去。
月白没有跟着,免得那家伙赔罪的时候被撞破,又死要面子又乱说话,就与水寒呆在原地继续聊意志剑的事,等两人回到凯城南门时,猫族已经全员离开了。
原先休息区域的树干上,用罐头盖子别着一封信。
月白取下来展开,里头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字:每个星期给老子写信!报告现在在哪,见过什么人,吃了什么新鲜玩意!
“新鲜玩意”后面歪歪扭扭加了个括号:不许吃盐巴、冰激凌、烧烤,以及一切上火的东西!
下一行: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来自将要成为最伟大猫长老的多多大人的命令!
再下一行,换成团团的字迹:注意安全,早日回家。
这样看来,是和好了吧。
月白略松一口气。
巴尔进城议事去了。
萨默郡人围坐在一起不吭声,看他们凝重的神情,似乎都寄希望于巴尔回来的时候,能带来好的消息。
月白又困了。
猫族伙伴们顺利离开,他无事一身轻,跟水寒小声嘟囔几句,说巴尔回来了就叫醒他,而后在水寒怀里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结果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
中午吃饭时间,水寒轻声喊他,他没反应,这时水寒就感到不妥了,摸摸额头摸摸颈侧,翻开袖子裤腿检查,可又查不出什么。
除了有些盗汗以外,一切正常。
水寒只好当成体力透支处理。
然而到了傍晚,月白发起高烧,还浑身冒疹子,跟人类病患的症状一模一样。
水寒这才意识到,他们通过海妖的变化术获得了猫的外表,骨子里终究是人类,而自己之所以没有中招,或许还没到发作之时,又或许是因为肉体已“事实死亡”,由以太力支撑着,所以病菌无法繁殖的缘故。
到萨默郡人那边讨药,没人愿意给。
水寒于是找到守城门的,带着鸟嘴面具的卫兵,恳求说:“我爱人病了,麻烦你通知巴尔……”
卫兵害怕地后退一步,同时,好几个萨默郡人围了过来。
“干嘛!想插队?”
“将军说按顺序救治,顺序懂不懂!比你老、比你小,比你严重的都还乖乖等着呢,你当你是谁!”
“就是,外国人了不起啊,排到后面去!”
水寒心里的恨意飙升。
其实他也知道,换个角度换个站位,自己的处理方法或许跟这群人一致——优先为最亲的人着想,然后是朋友、族人,最后才是陌生人。
没什么不对,合情合理。
但他还是恨。
皆因这群人是月白千辛万苦救下来的,月白推己及人,时时刻刻想到别人的苦,还专门留下来帮着解决问题。
可受馈的人们却显然没有月白的思想高度,只会考虑自身。
不值得。
这群人不值得救。
当初就该劝月白狠心一些,让这一张张犀利的嘴被海水吞没,被鱼蟹撕抢争食,变成碎屑……
怨念仿若迟迟找不到出口的浓烟,充斥在水寒身体里的每个角落,他低着头,面部狰狞地扭曲着,倒是还记得不能以猫族的身份惹事,于是鞠躬道歉,抱着月白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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