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札尔铃低低地响。
叶子振颤、树影乱舞,风元素卷着几百里外的海浪声猝然而至,勾起了萨默郡人的梦魇。
“是海啸!”
人们躁动起来,将鸟嘴卫兵挤到角落,纷纷拍打城门:“开门!开门啊!海啸来了,再拖就要出人命啦!”
围墙内,凯城居民被如雷般的嘈杂声惊动,跑到南门与萨默郡人隔墙对骂。
凯城人说萨默郡人是素质低下的臭老鼠。
萨默郡人骂凯城人是趴在穷人身上吸血的蚂蝗。
双方恶言相向,骂战逐步升级,又一阵狂风袭来,木制城门被撞得“吱吱”作响,萨默郡人发了疯似的,挤在窄小通道上你推我搡。
水寒见时机成熟,控怨念绕过城墙,挑动门闩,这灵异现象惹得城内的士兵大骇。
“门松动了!”马上就有人喊。
紧接着汹涌的力量由外而内,推着萨默郡人一举冲破城门。
先前嘴不饶人的凯城贵族顿时作鸟兽散,带鸟嘴面具的守城军与愤怒的萨默郡人扭打成一团。
漂亮整洁的街道,价值不菲的雕塑、路灯和园林绿化,就连杂役园丁都穿得光鲜亮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刺激着萨默郡人的神经。
再想到以卖苦力为生的自己,被奴役、被压榨,扣上“海民”那样带歧视性的称呼,身为格雷斯的一员,却几乎没享受过半点该有的福利。
熵值大幅波动。
冲突间,有人失去理智,一榔头敲在某个卫兵的后脑勺上,卫兵当场倒地不起,在骚乱中砸出一记重音。
事情从这里开始,发生了质的改变。
凯城卫队将萨默郡人定性为“暴徒”,派出重甲兵对付,萨默郡人毫无退路,纷纷选择背水一战。
那场持续好几天,讨论如何安置他们的会议戛然而止。
巴尔匆匆赶来。
伊让慢条斯理,领着一群心腹走在后面,看上去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枒桫感觉到了熵增,站在王宫高处的阳台上,俯瞰着整件事情的进展,一言不发。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看向水寒。
枒桫和伊让具备分辨咒术的能力,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可他们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枒桫是愠恼,伊让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巴尔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在百忙之中,为月白安排了医生和住处。
“这个,猫族的病,我们没什么把握,要么我去回禀将军,请专业的人来看?”医生的五官隐藏在鸟嘴面具之下,看不清神情,但从他满嘴推脱的态度,估摸是不想承担外交责任。
“不用。”水寒将棉布扭成三分干,边替月白擦拭降温,边吩咐说,“按你们人类的治疗方法就行。”
“可是……”医生踌躇一阵,干脆坦白说,“这个病无药可医,是死是活全看病人的体质,我们也治不了。”
“没有药?”水寒蹙着眉问,“这究竟是个什么病?”
“鼠疫。”医生说。
第109章 鼠疫(下)
鼠疫,顾名思义,是鼠类带来的疾病。
这也解释得通为什么猫族没事,毕竟根据食物链原则,没点免疫功能,也成不了猎手。
楼下吵吵嚷嚷的。
巴尔发布将军令,制止了对难民使用暴力的行为,却解不开阶级间长久的偏见和憎怨,萨默郡人不再信任他们的将军,赖在城里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有些人聚集在中心广场,有些人拖家带口在巷子里乞讨游荡,还有人仗着凯城人害怕鼠疫,肆无忌惮抢劫药物和食品。
凯城从未这样混乱过。
医生给月白开了最最普通的退烧药,交代过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水寒害怕月白又做乱七八糟的怪梦,于是驭咒将外面的声音隔绝。
铃声阵阵,营造出如初夏微风轻拂草地般的惬意感,然而不过杯水车薪。
月白反反复复烧了近一天,体温才有所下降。迷迷糊糊睁开眼后,他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于是说:“怎么,我的昏睡症又犯了?”
水寒摸完颈侧摸额头,忧心忡忡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白摇头:“这房子……是凯城的新桥旅馆?我们进城了?萨默郡人呢?”
水寒双眸一暗,撒谎说:“所有人都进城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说罢,还故意咳嗽几声,果然成功转移了月白的注意力。只见月白迅速爬起来,摸摸他的脸,又抓起表看了眼,“天啊,我睡了差不多两天?你一直陪着?”
水寒:“没事,我也断断续续有在睡。”
月白:“还骗我,演技越来越差。”
水寒:“心疼?”
月白:“这不废话嘛,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活!”
水寒的心被这句话稍稍烫了一下。
再想想这只小猫咪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重要的朋友也通通扔下,非要跟自己长途跋涉受苦受累,那么讨厌灭世书,三番几次想取出来,但在知道那东西与自己的性命相关联后,就欣然接纳了。
或许在月白心中,自己真的能超越世上的一切。
水寒这么想着,抓起月白的手放到唇边亲吻,试探地问:“是不是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愿意做?”
月白立即点头:“当然。”
这轻轻的一声,让水寒极度焦虑扭曲的灵魂沉静下来。
他往碗里倒了些谷物脆,注入热牛奶搅拌搅拌,让月白先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并思考着接下来怎么说服月白别管萨默郡人,转而投靠枒桫。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意志剑。
如果枒桫正在实施的计划是唯一办法,那也只能从权行事。
陌生人也好,朋友也罢,甚至必要时,猫族也不应成为绊脚石,反正等宙合仪式启动,全世界都会重来,这一刻的成败、兴衰、苦乐、生死,并没有肉眼看上去那么重要。
当然,一开始不能扯太远,将矛盾冲突先限制在陌生人的范畴里,月白会比较容易接受。
水寒深深呼吸。
就在他准备开口游说的前一秒,窗外忽然冒出个毛绒绒的影子在耸动。
“谁在外面?”月白小声质问,又想起这是三楼,赶紧说,“多多?你偷跑回来了?”
“毛很长,轮廓也不像。”水寒从腰间抽出匕首,蹑足走过去,一把拉开窗户,将匕首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来人吃了一惊,却不敢大叫。
月白定睛望去,厚实的耳朵,雪白的头发,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憨笑状的脸。
“阿望?”
“嗨,小,小猫咪,好久不见。”阿望的声音抖抖抖,好像快要被水寒吓尿了,“这里太高,我爬上来的时候没想过怎么下去,能先帮我一把吗?”
月白顿时没了脾气,只好放下食物,跟水寒手脚并用,将这只大狗拽了进来。
水寒:“你趴在墙上干什么,偷听?”
“我来找你们啊。”阿望吐着舌头,一边大喘气,一边掏口袋,翻出一只药瓶,“听说小猫咪生病了,平民医生没有药,我就给你们送药来了。”
水寒:“谁吩咐你这么做?伊让、巴尔还是牧哥?”
阿望:“都不是,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水寒当即皱起眉头。
随萨默郡人破门而入时,犬族均不在现场,医生和住处又是巴尔安排的,不是巴尔吩咐,阿望不可能知道月白病了,还准确获悉他们的住处。
而且上次抢滩,两族正打得起劲来着,这只萨摩耶跟在边牧身后亦步亦趋,胆小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居然有胆子偷偷跑来送药……
很可疑。
水寒接过药瓶打开,里面装着几颗胶囊,与伊让伪装成智者,骗民众服下的那些模样相当。他眼皮子跳了跳,又把盖子旋上:“行,心意收到,请回吧。”
阿望:“药不吃吗?”
月白:“我没有病。”
水寒:“他已经好了。”
两人同时各说各的,完后月白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水寒,“我病了吗?什么病?”
水寒:“……”
“我知道,你们都不信我嘛。”阿望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明了赖死不走,“我的确不是单纯来送药的,但也不是想害人,我奶奶说过,有事找人帮忙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礼物。所以听宫廷医生说这病是鼠疫,不容易治好,就马上赶过来了。小猫咪,你还是赶紧把药吃了吧。”
月白怔愣着扭头望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萨默郡人的处境,完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阿望。他知道胶囊是断不能吞下去的,干脆跳过纠结,直接问:“想我们帮你什么?”
阿望:“上次你说,我哥他们不对劲,我观察了几天,还真被你说对了。”
月白:“怎么个不对劲法?”
阿望:“他替掀了灵通报社的疯子办事,我私底下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他都不理我。”
月白:“牧哥不追杀伊让,还帮他做事?”
阿望:“你也觉得奇怪吧……”
那边小黑猫和大萨摩耶一问一答,这边兔狲大爷头疼得要死。
上一个爬窗户求助的是褐羽,害月白卷入纷争不说,现在关系亦友亦敌,稍有利益冲突还要追杀他们,真真吃力不讨好。
这回又来一条狗。
要是任由月白插手这事,必定成为另一个麻烦的开端。
当水寒还在烦恼怎么撵走这只跟阿望同名的狗,月白已经开始着手问细节了,阿望见有戏,马上事无巨细地交代。
一个多月前,伊让夜袭灵通报社,逼犬王携众出逃。
在龙脊山,他们遇到了脱下鹿皮,恢复加珊后裔身份的砬迪。
砬迪极力游说,声称不久的将来,龙族会重掌世界,而犬族只要跟着他混,不仅能夺回灵通报社,还能一跃成为如同神仆般身份尊贵的种族。
这是犬族梦寐以求的东西。
犬类天生具有服从性,族群中奉行森严的等级管理制度,跟龙族希望恢复的旧制相当,于是他们很快接受了这个建议。
狗狗们被分成好几队,有的在吉特工作,有的派往艾利曼莎堡,让月白惊讶的是,连恶魔后裔那边也被渗透了。
小夜盘踞在格雷斯计划复仇的事,伊让一早就知情,所以刻意放出假消息,想将他讨厌的萨默郡人截杀在半路,顺便暴露恶魔后裔的行踪,好出兵讨伐。
而以牧哥为首的这一支,直接由枒桫差遣,刚开始是跟着智者巡讲,负责安保工作,来到凯城以后,还多了个任务。
“暗杀元老院议员?”月白倒吸一口凉气。
阿望沮丧地挠挠头:“我哥不会滥杀无辜,所以我觉得他很有问题。”
月白:“如果犬王私下写信给牧哥,下了死命令呢?刚才你也说了,听话对犬族来说最为重要。”
阿望:“但太离谱的事,他还是会问清楚的,不可能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而且大伙闲下来完全不交谈,除了做任务和睡觉,其余时间都坐着发呆。”
月白:“你怀疑他们失智?”
阿望:“对对,你不说我都想不起这个词!”
月白:“所有人都这样?”
“也不是,像我就挺正常的。”阿望想了想,吐着舌头,滑稽而严谨地补充说,“至少我自己认为我很正常。”
月白有被逗到,但笑不出来,托着腮,尾巴在椅子上甩来甩去,心想:这何止是“奇怪”,都快赶上惊悚了。
到这里,水寒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按理说,龙族不应有控制别人心智的本事,否则枒桫何必在船上长篇大论说服他和月白,直接下手就是了。
但牧哥有此变化,又分明跟枒桫脱不了关系。
看来假意投诚之前,必须先摸清楚底细……
水寒这样想着,手上的药瓶随下意识转动,与里头的胶囊碰撞,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紧接着,才锁上没多久的窗户也响了起来。
笃笃笃——
又有人!?
月白吓得尾巴一炸,小声问:“谁?”
无人应答。
那是尖锐物件磕碰玻璃的声音,月白第一时间想到了鸟喙,以为是褐羽,赶紧摆手让阿望躲起来。
阿望说什么也不肯走,赖死呆在房间里,水寒赶他,他就躲到床底下,无奈他牛高马大,头进去了脚在外面,换个方向耳朵尾巴又露了出来。
月白没辙,指手画脚示意他变成犬的形态,好不容易才将这只大狗藏起来,完后喘定了气,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紧张。
水寒与他确认过眼神,再次打开窗户,窗外放了个鸟嘴面具。
“?”月白伸长脖子察看。
孤零零的鸟嘴面具,后面没有任何人。
月白伸手去摸,面具突然见鬼似的动了起来,左碰一下,右撞一下,最后一个不稳,干脆从窗棱处自由落体,同时甩出一只仓鼠。
“蛋散?”月白双手拢合接住仓鼠,“闹鼠疫你还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呜,猫崽崽!”蛋散一见月白就扑上来哇哇大哭,“巴尔被抓走了,伊让给他扣了个叛国的罪名,你快去救救他!”
“……”水寒捏着额侧,太阳穴阵阵发涨。
得,狗还没走,又跑来一只鼠。
第110章 秘药(上)
蛋散哇哇大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吱吱声惊动了隔壁的住客,住客跑去通知旅店老板,几分钟后,老板喊来一群鸟嘴兵,咣咣敲门说:“客人,你房间里是不是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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