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忽然间满脸戾气,梁祈年被吓到了,下意识退后了一步,颤声道:“为……为什么?我爸做什么事了吗?”
陆怀深眼神复杂,眼中带着浓重的厌恶和恨意,声音也陡然提高了:“难道你作为他的儿子,不知道他八年前撞死人,然后肇事逃逸了这么久吗?!”
那个一向漫不经心的人突然发了这么大脾气,梁祈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整个人也如遭雷劈,久久说不出话。
难道父亲这八年里就是躲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那个嗜酒成性的父亲终于改过自新,去外地打工赚钱了,结果命运居然跟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看着青年不知所措的样子,陆怀深立刻就心软了,暗暗责备自己的语气太重了:错的明明不是他,我吼他做什么……
他神情缓和下来,清了清嗓子说: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没管理好情绪,我不是在怪你。”
梁祈年摇摇头,闭了闭眼睛将酸涩感压下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
“没事,我不知道我爸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行,他是不是撞死了你父母?我听你说过,你父母是因为出车祸死的。”
“嗯。”
陆怀深不敢去回想八年前惨不忍睹的父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迫切道:
“他现在人在哪?”
“我试试打他电话,这些年他只给我打过几次,我拨回去就打不通。”
梁祈年拿出手机,手指微颤着按下了那个两年前打过一次的号码。
在两人紧张不安的注视中,一个女性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喂?您是患者家属吗?患者恶性肿瘤疾病复发,需要您过来签手术同意书。”
梁祈年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就被一旁的男人抢了过去。
陆怀深问道:“哪个医院?”
“姚市第一人民医院。”
真够巧的,居然是他工作的地方,梁康躲了八年,最后还有脸回到这里。
陆怀深眸底划过一丝厉芒,声音更是低沉得可怕:“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第122章 你让我救一个仇人?
ICU病房门被猛然推开,护士拦都拦不住,陆怀深大步流星地冲进去,看着病床上那个白发苍苍、插满管子的老头,那张通缉令上凭空消失了八年的脸。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用力抓住老头的双肩,剧烈摇晃着,因为极度愤怒,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你给我醒过来!撞死我爸妈还躲了八年!你是有什么脸在这躺着?!”
一声接着一声后背撞在床板上的闷响在病房里回荡,两个小护士被吓得手忙脚乱,用尽全力也没能把面前的男人拉开。
“陆医生!您快放手!这样病人会陷入第二次生命危险的!”
床上的老头双眼紧闭,显然是重度昏迷,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像被人打过,但怎么摇晃都毫无反应。
梁祈年站在病房门口,眼眸湿润,却没有继续走进去了,抓着门框上的手指微颤着,因为太用力骨节都泛白了。
此刻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已经和记忆里那个身体健硕、时常喝醉酒拿他出气的男人大相径庭了。
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再一次父子相见,却是如此狼狈不堪的场面。
他的父亲撞死了人,撞的还是陆怀深的父母,让他这个儿子怎么做,又让他怎么面对这些天里那个朝夕相处的人。
两个小护士见拉不住人,劝阻也没用,立马又把主任喊了过来。
匆匆过来的秦主任一把拦住发疯的人,往后拖,大声呵斥道:“陆怀深,冷静点!这里是医院,不是你随时撒泼的地方!等下病人死在我手里,我还有责任!”
“你放开我!”
陆怀深此时已经不想去思量后果会怎么样,内心只剩下报仇的念头。
他额角一条条青筋暴起,极力挣扎,脸色也因为过度激动而涨红,嘶吼道:
“他撞死了我爸妈!肇事逃逸八年!我要杀了他!让他不得好死!”
八年前的事秦主任也了解不少,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平息不了陆怀深的悲愤,只好把这人拉远了病床。
他拽着陆怀深,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能不能别那么冲动!杀了人你也要坐牢的!医生这个大好前途就全毁了!”
但陆怀深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推搡着身旁的主任,仇视着老头,“无所谓!我不要了!我要替我爸妈报仇!”
下一秒,秦主任一个响亮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将他彻底打清醒。
陆怀深鼻梁上的眼镜顺势摔落到地上,白皙的脸颊立刻一片通红。
他诧异地看着主任,食指抹过火辣辣泛疼的地方,但终于安静下来,可胸口憋的委屈,始终无处宣泄。
门口的梁祈年被这一巴掌惊到,想迈开腿,可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从来没有见过陆怀深像眼下这样失控过,那点斯文沉稳的外貌也荡然无存,只有浓烈的戾气在翻滚。
这让他一瞬间更加愧疚、无措。
“你要是再这样不听劝告,我就让你舅舅把你带回去好好教育!”
秦主任指着他的鼻子骂着,随后拉住他一条手腕,边说着,边往外走:“跟我去趟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
听到舅舅的名讳,陆怀深终于勉强压制住一点点情绪,随后一把甩开他的手,俯身捡起地上的眼镜戴好,怨气满满地走出病房,理都不理主任。
秦主任双手背后,唉声叹气地跟了上去,感觉自己像个老父亲一样操碎心。
等到人都离开后,梁祈年才敢进入病房里,木讷地站在病床边,他都快不认识眼前那个奄奄一息的父亲了。
“为什么你总是要毁了我?小时候你逼的妈改嫁,害我被身边的人嘲笑是没有妈的孩子,每次喝醉酒我都是第一个遭殃,酒瓶抡起来就往我头上砸……”
他精神恍惚地回忆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湿润起来,哽咽地说:
“本来以为你离开了,我终于好过了,可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让我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
梁祈年眼里的悲痛忽而被愤怒覆盖,视线渐渐往下移动,随后颤抖着手握住了梁康的呼吸管,只要稍微用点力气拔掉,他就永远摆脱那个恶魔父亲了。
他想杀了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可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时,随之而来的,是父亲这些年给他打过来的生活费,和短短几句算不上温暖的关心。
他要冷静,不能因犯故意杀人罪而坐牢,然后毁了自己的人生。
梁康肇事逃逸这么多年,后半辈子估计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而且恶性肿瘤癌症,是他自作自受,作为儿子,除了缴医药费,也没有别的办法,算是尽了赡养义务。
想到这,理智让他停下了手,醒了醒鼻子,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走出病房。
办公室。
“什么?!我要给他做手术?!”
陆怀深难以置信地看着主任,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像是觉得荒唐至极。
他转过身背靠着办公桌,双手环胸,止不住冷哼了一声,坚决道:“我不做,他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爸妈还是被他撞死的,我凭什么救一个仇人。”
秦主任生气道:“医者仁心,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况且抛开本职不谈,这个切除恶性肿瘤的手术只有你和小张能做,前两天小张被调走,现在只剩下你了!”
但陆怀深却满不在乎:“哦,这手术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主任走到他旁边,苦口婆心地说:
“不是,小深啊,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不愿,按照规矩,你应该避嫌,但医院里只有你在这方面比其他医生更要专业,而且患者已经和医院签署医疗合同了,你有救助义务,不作为只会构成犯罪。”
陆怀深一向讨厌被人威胁,此刻听到这话更是怒气冲冲,用力一拍桌子:
“少拿合同压我,大不了蹲局子,弄个鱼死网破,反正我舅也会保释我。”
“你……”
秦主任被气得心肌梗塞,捂着胸口缓了老半天,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你真以为你舅那么好?”
“什么意思?”
陆怀深一脸迷茫,手也跟着缓缓垂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奇怪。
对方却并不打算解释,又问:“没什么意思,你到底救不救吧?”
“不救。”
“好,那你就等着被停职处理吧。”
“呵呵,求之不得。”
陆怀深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站直双腿,双手插兜,他正要迈开脚步准备离开,眼睛忽而在窗外看见了什么,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视线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刚好对上了青年湿润的目光。
梁祈年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沉默又悲哀,一眨不眨地看着办公室里的男人,他的眼眸泛着水色,鲜少温柔,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笑。
看着那人平时用拳头跟他讲话,眼下却这样破碎,陆怀深喉咙发干,吸了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
他定定地凝望着梁祈年,眉头舒展,缓了好些会情绪,才对主任说道:
“我救梁康。”
秦主任有点怀疑自己的老年耳朵不中用了,明明刚才还一个劲地拒绝,现在怎么突然就同意了?变化这么大?
他难以置信道:“啥?你再说一遍?”
陆怀深沉沉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准备手术吧。”
一听,主任激动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好好,看吧,停职处理多麻烦,得不偿失,我现在就让人准备。”
手术室。
头顶的灯光明晃晃打在手术台上那个生命垂危的老人身上,陆怀深拿着手术刀,刀背反射的光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终于还是要将八年的仇恨暂且搁置在一旁,这一刻仅仅只是医生和患者,而不是肇事司机和受害者。
手术完,梁康第二天就醒了。
陆怀深推开病房门,缓缓走到他床边,冰冷愤怒的声音从薄唇吐出:
“逃了八年,对得起我父母吗?”
梁康猛地睁开双眼,套着呼吸罩的嘴剧烈喘息着,脸上满是恐惧。
陆怀深不屑地哼笑,厉声讽刺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生了个好儿子,我宁愿给狗做手术,你这种人连狗都不如!”
床上的人瞬间明白了一切,喘息声渐渐平静,使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疾病的重创让他连说话都做不到。
“好好珍惜最后自由的几天吧,等待你的就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白大褂的一处衣角被一只枯手颤抖着拽住。
陆怀深嫌恶地甩开那只手,怒道:“害怕了?想求饶谅解门都没有!”
但梁康却只是摇了摇头,哆嗦着摊开掌心,一个U盘忽而滑落到了地上。
陆怀深目露困惑,随后蹲下去将东西捡起来,左右翻看着,那只是一个普通U盘,看不出来别的异样。
这时,病床上传来嘶哑至极的声音:
“谢……明……淮。”
等到仔细听清,陆怀深脸色一变。
那是他舅舅的名字。
对方怎么会认识?
第123章 你永远活在愧疚里吧
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那花瓣上还沾染着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淡蓝色的光泽。
季松亭目光呆滞地望着病房天花板,眼眶通红,却没有任何表情,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
他胸前的伤口虽然被缝合了,但只要轻轻一呼吸,还是会隐隐作痛。
医生说,如果刀子再往心脏里深入一厘米,那就必死无疑。
可那天晚上他拿出刀子,塞到简桉手里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活着。
身上染血的西装也已经换过了,是一件黑色休闲外套,袖口处还带着几颗银灰色纽扣,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
只不过现在的他,嘴唇泛白,看起来十分憔悴,脸上的胡茬也长出了些许,眼里布满血丝,眼窝深陷,完全不像平时那个雷厉风行、冷若冰霜的季总了。
他此刻空白的脑子里像机械般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以为捅几刀,卖卖惨,我就能原谅你了吗?绝无可能。”
那个手握刀子的人,望向他的眼睛里全是怨恨,再也没有一点迁就。
还有果断转身的背影,让他看不到一丝能挽回和弥补过错的希望。
想到这,季松亭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他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在包扎过的心口上,那里仿佛有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在他心上割着,这种撕裂的感觉痛不欲生。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眼底全是一片黯淡无光。
“咚咚咚……”
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响了,随后被缓缓推开,小王的声音传来:
“季总,您怎么样了?”
季松亭呆滞无神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转过身刚要坐起来,胸前的伤口不偏不倚被牵扯到了,疼得他不禁闷哼一声,隐约有血液开始渗透出来。
他抬手制止了想要上来搀扶他的小王,自己艰难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声音依旧空洞,听起来像是机器发出的:
“怎么样了?能恢复吗?”
“能,简先生这些年得过奖的作品都有记录,我已经让人一点不差都复制出来了,跟之前您……烧掉的一模一样。”
说着,小王尴尬地轻咳了一下,将手提箱放到床上,随后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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