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那些人的眼神,坐下来就开始筛选,这一选,大半天就过去了,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
二月很少有这样急促的大雨,噼里啪啦地重重地砸在地上,连拍打在玻璃上的雨水,晕开得都比平常大。我望着酣畅淋漓的雨,忽然想起沈言抱着雨伞站在门口的样子,现在他应该在笑我吧,笑我没有接下那把伞。
我在收银台付了钱,止步在了门口。这么大的雨,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冒雨回家。至于让司机来接,更是不可能的,沈君泽的东西能少接受就少接受,否则以后就还不起了。
骤然下降的温度,带着雨,冷得想让人发颤。过了好一会儿,雨还是没有变小的意思,人烟开始稀少,大雨让这本来就寂静的街道变得更加凄凉。枯藤泡在密集的雨中散发着奇怪的气味,枯黄的草地被淹死在这场大雨里。
我伸出手,屋顶的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在我掌心里,很凉,刺骨的那种,我有些游离在外。
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把我放空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循声望去,黑色的汽车停在中央,一个人似乎在鞠躬道歉,
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但这个人给我种特别熟悉的感觉,那个人道完歉,隐隐约约地穿梭在街道上。他撑着伞,怀里还抱着一把,着急地寻找着什么。偶尔疾驶而过的车掀起巨大的水花如水幕般升起,落下,浸湿了本就溢水的小道,我揉了揉沾湿的眼角。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人从雨幕中冲了过来,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明了。
那个人是沈言。
第七章
【我来接你回家了】
沈言跑过来的时候,地面被踩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倒映在水里的枯藤开花了。他如同黑暗中突然跳进来的阳光,立定在我眼前,刺眼夺目,想要本能地逃离,怕这道光灼伤自己。
他湿了半个身子,透白的手握着伞柄,指尖上沾着雨。他跑得很急,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眼睛格外认真地看着我,接着,他把抱在怀里的伞伸出了伞外。
我没有说话,雨太大了,鸣笛声突然奏响,沈言张了张嘴。
他好像在说。
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不确定,没有听清楚。
我看着那把伞淋在雨里,上面顷刻间布满了落下来的雨珠,我盯着伞看了几秒,突然没由来得害怕,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想也没想抬起手,用力地拍在了沈言手上,清脆的拍打声,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竟然意外的响亮。
沈言许是以为我会接下,拿伞的手很松,他没想到我会那么排斥,睁着不解的眼睛,却不在望着我了,递过来的那只手被我拍得通红,他手里的伞随着我的力道,掉在了地上,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水洼里,伞被我弄脏了。
雨还下得很大,我顾不得这些,抬脚冲进了雨幕,身后的沈言怎么样我没有去管他,如果他弯下腰去捡伞,那一定又是小小的一团,隐藏在这暴雨之中。我
我跑着回了家,浑身上下湿了个透,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从来没有那慌张过。
我连鞋子都没有换,直接地上了楼,冲进了浴室,脱了个精光,喷头里的水汩汩地冒着,没过一会儿镜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我伸手抹开,眉眼露在镜面上,刀刻般的锋利,却不知为何下一秒加叠上了沈言的眼睛,我有些慌乱地别过头,走到了喷头下面,没有去调节水温,滚烫的水淋到了身上,难受却又放松,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一直到皮肤被烫得发红,我才调到了正常水温。
出来的时候沈言已经回来了,他没有关门,开了一点点,留了一条缝隙,细小的光投了出来像一条线,直直的躺在了地板上。忽然门内传来了声响,紧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我没在意,收回了视,直接去了自己房间,手刚放到门把上,沈言就冲了出来。
“沈秋寒!”
我手微微一顿,把毛巾从头顶拿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
他紧张地拽着衣角,犹豫了片刻说道:“楼下有姜汤,你去喝一点吧。”
我捏了捏毛巾的一角,问道:“你做的?”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变,因为雨而冻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他也没有立刻回答,我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打算推门进去。
“我做的,你喝吗?”声响很轻,好像怕会惊扰到什么,那个“吗”字出来的时候都是抖的。
我站定了几秒,接着回过身,缓缓说道:“不喝。”然后关上门把沈言隔绝在了外面。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他转身关门的声音。
我靠在门上,“啪”的一下打开了灯。
房间亮了,门缝里偷偷跑出了一点光,和沈言门下的细线非常的像,我就站在房间中央,想象着近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
又是无眠的一夜。
*
第二天沈君泽回来了,明天要开学,他需要交代一下关于沈言转学的事。沈言转来我们学校我是清楚的,哪怕没人提起,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沈君泽不愧是沈君泽,那天那样激烈的争吵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是那位穿衣服一丝不苟,戴着面具的沈君泽。
饭桌上的他同往常一样询问着常事,对上我的视线时没有尴尬和不适,面色淡然,沉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变化。
“明天我要出差,去趟国外,到时候李叔会送你们去学校,对了,沈秋寒,记得领着你哥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其他我都打理好了。”他抿了一口红酒说道。
我轻嗯了一声。
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我原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异常艰难,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期间沈君泽的手机一直在急促地响着。我见他低头看了好几眼,都没接,直接按掉了。
“开学了,给你们买了东西,到时候会有人送过来,你们接收一下就好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让本就因为电话声而逐渐奇怪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沈君泽的脸色也逐渐不好起来。
我把筷子轻轻放下,贴心地说道:“接吧,别让你的小情人等着急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没多大起伏,最终还是接了起来,带着手机去了书房。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我想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叫包养需要我再解释下吗?”
“不需要你同意,是我单方面解除我们的关系,”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我劝你别再来找我。”
……
书房的门被用力地打开,拍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沈君泽没有回到餐桌上,脸色和他行为完全不同,一脸淡然,他像一台精细的仪器,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像是带着一副完美的假面。
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爸先走了,钱不够和李叔说。”
等沈君泽走到门口,我才不咸不淡地说道:“爸,早点回来。”
我很满意地看到了沈君泽背僵硬了一下,穿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就是想恶心他,争吵以后所有关于父亲的字眼在他身上就不再神圣。对于沈君泽来说,那句“你应该死在出生那一刻”已经宣判了作为父亲的失败,面具已经碎裂,所有有关父亲的称呼都会成为他最难看的代号,而所有的父慈子孝的场景也会化为泡影,讽刺着我们。
当然我也不配成为儿子。
沈君泽也只是花了一秒的时间恢复如初,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开学那天,我故意起得很早。一来不想和沈言一起去学校,二来也不想让沈君泽的司机来送我。本来这房子就是爷爷为了我方便上下学特地给我买的,就几分钟的路程没必要坐车。
一切都想得挺好的,可阿姨没料到我会起那么早,早餐根本还没有开始做。见我下来,也只能急匆匆地做一份,而等做好,沈言已经洗漱好下楼了。
他见我背着书包打算出门,连早饭也不等了,什么也没问,直接跟在了我的后头。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自然也没办法抽出时间去买早饭。
一路上还,沈言没有来打扰我,就一直默默地跟着我,一前一后,又近又远。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个同学会来和我打招呼,说实话除了自己班里的人,对于其他班的人我基本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我的。
到了校门口,沈言才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他没有穿校服,在一堆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孤立无援。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好奇地打量他几眼,说实话沈言长得高,撇开我对他的不满,外貌上也是蛮出挑的,很难不成为焦点。
“沈秋寒,校长——”他声音很轻,很快淹没在脚步声中,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勾了勾嘴角,直地说道:“你自己去找。”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八章
【人怕怪物天经地义】
今天天气格外好,开学典礼没有去大礼堂,所有高中部的人都集中在了操场上。每一学期都是千篇一律,教师讲一轮,学生代表讲一轮,校长再讲一讲。无非就是新学期新气象,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台上台下是迥然不同的场面,上面的斗志昂扬,下面的昏昏欲睡。
话筒里的声音,从台上传了下来,落在操场的每一处地方:“下面有请高中部代表,沈秋寒上来发言。”
我理了理校服,一步步走上了主席台。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排列得整整齐齐,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变化的人群中,我却一眼看到了沈言,他已经换上了校服,站在其中。
天气依旧很冷,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校服,里面是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尖尖的下巴卡在毛衣上,衬着他的脸又小又白,没有一点赘肉,垂着眼睛,莫名一脸委屈脸。
“很高兴再次成为高中部的代表,在即将到来的新学期中……”
“希望大家可以……”
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沈言晃了晃,脸色似乎有点差。
“未来道路不可知……”
话还没说完,突然人群一阵骚乱,演讲被打断。沈言在我眼里缓缓倒下,然后彻底消失在我眼前,倒在了人群中。我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盯着沈言倒下的地方,没有挪开视线,我承认在他倒下的时候我有那么一下心惊,但只是一下,并不能代表什么。身上有着差不多的基因,总会在血缘上共鸣一下。
我看着沈言被一个人背了起来,匆匆地消失在了操场上。
演讲就只是被打扰了这么一下,我面不改色地在主席台上讲过完了所有的话,深深鞠了一躬。
*
回到教室,赵辛赫就凑了过来。
“你哥晕倒了?”
我用湿巾擦了擦桌子:“他不是我哥。”
赵辛赫摆了摆手,跨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来摇去:“听说是因为每次吃早饭?又跑着找了半天的校长办公室,贫血了。”
我擦桌子的手停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沈言不会问别人吗?哎,要怪就怪学校太大了,也不搞个指示牌。”说完赵辛赫看了看旁边的谷静伊,凑近了一点贼兮兮地和我轻声说道,“沈言这一晕,倒是招来了不少桃花,喏,谷静伊已经在打听是谁了,小心你的校草位置不保。”
我把书包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差点压到了赵辛赫的手指,吓得他一个回缩:“卧槽!你谋杀——”
“下面的两个字就不用说了。”我刚想坐下,就看到班长走了过来:“沈秋寒,老班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赵辛赫一听,幸灾乐祸地转回身,自言自语道:“肯定是课桌里的情书被发现了喽。”
到了办公室,曹翔任抱着保温杯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书,看到我来了扶了扶他那副万年不变的眼镜。
“曹老师什么事?”我问道。
“秋寒啊,沈言是你哥哥?”
我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你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说让你去趟医务室,你哥还在挂水,两兄弟都在学校,尽量不要麻烦别人。其实同学之间互相帮忙没什么,但是你爸特地打电话过来,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的。”
我依旧不说话,曹翔任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
我听得有些烦,缓缓开口:“曹老师,要是没事的话,我去医务室了。”
曹翔任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轻声咳了一下,抿了一口茶,茶叶好像粘在了他的嘴里,被他又吐了回去,然后摆了摆手,说:“去吧去吧,别耽误上课。”
我到的时候,医务室里只有校医和沈言两个人,沈言坐在一边挂着水,脸色比刚刚操场上的时候好多了。那个背着沈言来医务室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在。
我没有和沈言过多的交流,直截了当地问了校医多少钱。
校医看了我一眼:“六十。”我把饭卡放在了刷机上,付完钱就打算走了。
“沈秋寒。”
沈言叫了我一声,可能他的声音太过虚弱了,让我破天荒地为他停了下来。
“我……我想上厕所。”
我抬脚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医务室。
几分钟后,我和沈言一起站在了厕所里。
我背对着他,一只手提着输液瓶,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没听到声音。我没好气地说道:“到底上不上?”
沈言也急了,身后凌乱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沈言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拉链卡住了。”
我黑着脸转头看他,突然后悔为什么要陪他来。我就不该来医务室。
“我……我快憋不住了。”沈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我……”
“你给我闭嘴。”我真的太讨厌沈言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好像自己永远都是最可怜的哪一个,明明不被选择的一直都是我。
我手上的动作并不温柔,粗暴地把输液瓶递给了他:“举高!”然后低下身子替他把那该死的拉链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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