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宁策哑然了片刻:“……这么久之前的事,你记得它干什么。”
秦奂顺手剥了个橙子,掰成两半递给他,理所当然道:“没刻意记,这些年拍戏的时候总想起那段时候,次数多了就忘不掉了。”
宁策:“……”
宁策接过了他手里的半个橙子,神色有几分无奈和妥协道:“知道了,别借题发挥了。”
—
晚饭席面上,秦奂果然遵守了诺言,说话做事都规矩得挑不出错,再没出现过需要宁策圆场的情况。
他的性子本身就比宁策外放得多,在圈子里的三年磨砺下来,为人处世更是处处妥帖,要想讨一个人欢心,基本是信手拈来。
谢婉说起最近站讲台的时间久了,总觉得腰受不了,秦奂认真听完,向她推荐了中医的药敷,又叮嘱了详细的注意事项。
“我妈也是老师,腰疼是她的老毛病了。”他说,“以前我在家的时候,经常陪她去看中医,抓药材配成药膏,用这个方法缓解,见效确实很快。”
他谈起这些的时候,似乎烂熟于心,不仅谢婉觉得惊讶,连宁策都为之侧目。
一顿饭下来,谢婉叫他哄得十分开心。她跟赵屏没有子女,难得遇上这么一个体贴懂事的后辈,越瞧秦奂越觉得合眼缘。
吃完晚餐又聊了很久,把两人送出门的时候,还叨念着要秦奂常来坐坐。
宁策不用想,就能把秦奂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出门之后,他还没开口,秦奂就先抢过了话头,神色无辜道:“你说不让我乱说话,我做到了。”
他这会儿倒是知道偷换概念了。
“……”宁策懒得理会他的抢白,他现在关心的另有其事。
“一直没问过你。”他说,“你现在和家里的关系,还好吗?”
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秦奂顿了一下,随即猜到,宁策会提起这个话题,大概是他刚才跟谢婉讨论药敷的缘故。
“还行。”谈起家庭,秦奂的语气难得淡了一些,“今年年初的时候回去住过一段时间。”
“我妈这两年好像觉得亏欠我了,但我其实没什么感觉,待在家里也没有归属感。”
宁策问:“你平时住哪儿,B市?”
“嗯。”秦奂坦诚道,“寰宇有给艺人分配的公寓,我住不太习惯,还是出来租房子了。”
闻言,宁策蹙了一下眉,神色并不赞同。
一般来说,娱乐公司给旗下艺人安排的住所,安全和隐私都有保障。到了秦奂这个咖位的明星,配备的待遇条件也不会差,但如果是在外面租房,不确定因素就太多了。
秦奂大概是看出来了,笑了一笑:“不过我一年里待在B市的时间也不长,大多数时候还是跟着剧组跑。”
“前阵子算了一下,我这两年光是片酬挣得不少,再加上代言和各种通告费,应该够买一套地段不错的房子。”
深秋天冷,晚风吹得树叶扑簌簌的作响,空气中带着微微的寒意。
他在路灯下回头看宁策,对方穿得很少,衬衫外头只套了一件长风衣。
秦奂没忍住伸手,帮他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口中半开玩笑道:“老师现在住哪儿?”
“要不然给我报一个房价区间,让我也好死死心?”
宁策垂下眼,莫名其妙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正要开口回答,就听不远处的单元楼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婉拿着一个手提袋下来,远远地瞥见他俩的身影,稍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没走。”
“小秦,你围巾是不是落在我们家里……”
话说到一半,突兀地刹住了。
顺着路灯的光亮,她也看清了小径上几乎凑近在一起,动作亲密自然的两人。
场面一时陷入了静寂。
谢婉:“……”
宁策:“…………”
秦奂给他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手。
剩下的两个人看上去都僵住了。他只好主动打破局面,上前接过了纸袋:“围巾应该是我忘记的,麻烦谢老师了。”
“哦……哦,没事。”
谢婉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怔愣了一分钟,表情就从开始的震惊、疑惑,逐渐转向思索,最后归于困惑解开后的了然和明悟。
只是经此一遭后,她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像是为了避免给两个小辈压力,她的神色疼惜,语带怜爱道:“不用顾及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宁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谢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眼看着这个误会即将越描越黑,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试图解释两句。
但谢婉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并且善意地将这种情绪理解成了担心感情不被接受的忧虑。
“没关系,不要有压力。”她顿时更加怜惜,体贴地宽慰道,“你们好好地在一块儿就行了。你师兄那里,我会去做工作的。”
宁策:“…………”
解释不清了。累了,世界毁灭吧。
—
宁家的祖宅坐落在离城区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独栋庭院。
每年宁策都会挑一个时间段回来小住,因此请了钟点工定时定点地上门清扫。
一直到院子里,秦奂还在笑,笑声闷闷的,听得宁策心烦。
等进了堂屋,宁策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很想在外边打个铺盖睡,是吧。”
“那可能有点冷。”秦奂一点儿没有担心的样子,抱着手臂揶揄道,“宁老师再赏一床被子呗。”
到了这份上,他完全摸清了宁策色厉内荏的脾性,知道只要不在对方的底线上作得很过分,自己大概率是会被纵容的。
“……”
宁策懒得和他斗嘴。从谢婉家出来就不早了,到老宅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他第二天还要早起,没心思和对方掰扯。
连通房屋一二层的是老式的木质阶梯,他踩在台阶上,回头问还在打量屋内陈设的秦奂。
“这间房子一直是我和我妈、我外公一起住,所以能用的卧室只有三间——你打算住哪一间?”
秦奂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墙上挂的相框出了一会儿神,不答反问道:“宁策,这是你吗?”
在那张已经老旧泛黄的相片里,那一位未曾谋面的宁老正坐在八仙椅上,身形清癯,神态威严板正,而在他身侧站着八九岁的宁策,同样抿着唇,一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宁策知道他说的是哪张照片——它挂在那里二十余年了,从他的垂髫之年到三十而立,陪伴了这个家族的繁荣和衰落。
每一次他回到空无一人的祖宅,它仍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如它被挂上去的样子。
“嗯。”他淡淡道,这一次因为有人陪伴,而暂时被遗忘的怅然情绪又漫上了心头,叫他有些沉重,没什么深谈的兴致。
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住哪间?”
秦奂这才抬起头,掩去了眸底深沉的思索,含笑道:“我能和你住一间吗?”
听到他的回复,宁策也没有太意外,平静道:“可以,但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需要你打地铺。”
“这边雨水多,地面会很潮,你吃得消吗?”
秦奂听完就笑了,说:“放心。我好歹也在影视城做过好几年群演,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
看他坚持,宁策停了一息,才移开了眼,道:“随你吧。”
—
在老房子里洗漱并不方便,一个时段的热水只够一个人用。
宁策大概有点累,洗漱完之后就去休息了。
秦奂没有着急洗漱,在等宁策的时候,先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除却三楼紧闭的两扇卧室门他没有推开,也不得而知。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一间被空置已久的老宅,没有半点积灰,反而充满生活气息。
墙上挂着各类宾客和主人的合影,客厅小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常用的电话号码表,书房桌面上摊着一摞杂乱的手稿,看内容是关于十年前电影的——像是还有人在这里长久居住一样。
之所以做如此布置,想来不会是房屋已故主人的意思。
那就是宁策本人的授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奂从踏进这座宅子起,就感到没来由的沉重和压抑。
这些细微处的摆设无疑更加加重了这种感受——他总有一种错觉,宁家的祖宅像是一座古旧又精致的牢笼,如果有人居住在其中,不出须臾,就会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这座牢笼是由谁所设,又困住了谁的一半人生,答案不言自明。
秦奂静了片刻,知道宁策内心最深处的症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对方平日里矫饰得再风平浪静,甚至看着像愈合如初,但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仍然能窥见阴影的一斑。
他不执着于一时,先上楼洗漱完,又回到了宁策房间里。
廊灯已经关了,宁策背对着他躺着,看上去已经睡了,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秦奂本来想跟他聊聊天,见状也不再多话,轻手轻脚地熄了灯,躺到了地铺上。
等到屋子里的光亮完全黑下去的那一刻,宁策睁开了眼。
房间里很静,只有两道交错的呼吸声。
他看着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映出层层叠叠的的影子。
时隔一年回到老宅,他的心绪其实很乱,张着眼看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其实都没睡着,但是谁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策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
“阿策。”
秦奂喊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低沉,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一个幻梦。
“如果你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给这一章起名“进尺”,跟上一章呼应一下哈哈哈,想了想还是对小秦好一点(x
◇ 第77章 “对不起。”
第二天秦奂醒得很早,不到七点钟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时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摸身侧,被褥的温度已经凉了,才蓦然清醒过来。
正要下床去找宁策,下一瞬,他要找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早晨天气冷,宁策换了一件素白的线衫,外搭黑色的大衣,通身的气质都显得寡淡冷清,站在装修陈旧的屋子里,简直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人。
他握着把手站在门边,看了眼秦奂,道:“早餐放一楼桌子上了。”
“我一会儿要去墓园,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等我?”
“等我五分钟,我陪你一起。”
秦奂几乎没有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经过宁策的时候顿了一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探了探他指节的温度,温声道:“手很冷,今天外面风大,加条围巾吧。”
—
墓园离老宅的距离不算太远,驱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途径门口的时候,有人在摆摊卖白菊花和天堂鸟,秦奂远远地瞥见一眼,问宁策要不要带一束。
“不用。”宁策淡淡答,“她不喜欢素淡的东西,你如果带一束红玫瑰来,她还没准愿意给你一个好脸色。”
秦奂知道他在说他的母亲。
他曾在S大舞蹈室的墙上看到过宁皎的照片,也从谢婉那里了解到,那个以明月为名的女子有着与姓名完全不符的张扬与热烈。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宁策这副冷清内敛的性子的。
他都这么说了,秦奂也不再强求,故作平淡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下车时,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宁策在山下买了香和供果,先去看了他外公。
一年没有回来,秦奂估摸着他大概有不少话要跟老人家说,就识趣地没有跟过去。只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穿过一排排石碑,在宁老墓前站了很久。
香烛的灰烟丝丝缕缕地升起,又在半空中被吹散,不知是否将生者的呓语带去了另个世界。
秦奂安静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某一个时刻,宁策似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和墓碑说了句什么,唇角勾起,隐约是个笑模样。
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秦奂没听清他话语的内容,想集中注意力听的时候,宁策已经放下了香,向他在的位置走来。
“你在这里等我吧。”宁策说,“我妈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路。”
看着秦奂有几分疑惑的眼神,他扯了下唇角,无奈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跟谁都不要沾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讨个清静。”
—
宁策单独和宁皎待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直到天阴下来,细细地开始飘雨丝,对方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秦奂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顺着台阶上去找他。
当下并不是祭祀的时节,园中除了他们几乎看不到别的人。
秦奂轻而易举地在雨中发现了宁策的身影,他没有带伞,只孤零零站在墓碑前,垂眸看着大理石上的照片,不发一言。
走近了一些,秦奂才看到宁皎的墓前摆了一大束红玫瑰,看花朵的状况还是新鲜的,似乎刚放在这里不久。
直到头顶笼下一片雨伞的阴影,宁策才回过神,看了眼身边不请自来的秦奂,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秦奂给他撑着伞,问:“这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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