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一个夫君,叫得十分娴熟自然,仿佛平日里就是这么称呼。
明明还没有成亲,为什么连夫君都叫上了?他们已经亲密到哪种地步?
年渺,已经吻过百里覆雪了么?就像吻自己一样?或者说,再进一步?
季一粟心疼得忍不住想蜷缩起来,可是年渺还在看着他,还在期待着他的回答,他强行撑着,又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音: “好。”
他今晚似乎只会说“好”这个字,一概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完全忘了别的话怎么说。
“太好了。”年渺再次欢呼起来,继而压低声音, “师兄可以坐高堂,吃我们的敬茶,我和夫君……都会很高兴。”
他偏过头,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望向天边的月。
“天色很晚了,师兄。”他轻柔道, “我夫君忙完了的话……一会儿可能会来看我。”他说得委婉, “我们还有些事情,不方便师兄在。”
季一粟闭起眼睛,听懂了,他这是在赶自己走,因为他正经的夫婿要来,所以要赶自己这个外人走。
自己是个多余的外人。
他浑浑噩噩,仿佛被赶尸人驱赶的行尸走肉,只一味听着指令,身形有些摇晃,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甚至忘了自己可以原地消失。
“师兄。”年渺忽然叫住他。
他猛然顿住,屏住呼吸,想听年渺说什么,无名的喜悦涌上心头,他想,年渺是要告诉他,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是……
可他还没有多想,便被年渺的声音所打破。
年渺的声音柔和而伤感: “师兄,以后就没有我陪着你了,你要……多保重。”
季一粟没有回头,片刻后才低声道: “你也是,要保重。”
年渺看着他的背影,伤感是最真实的,他也从未想过,在经历过欺骗,以死相逼等绝路之后,他还能和季一粟像普通朋友一样,平静地互道保重。
也许这才是最体面的分别。
季一粟一步一步走出了门,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门外。
清凉的夜风减轻了他的眩晕和心脏的疼痛,让他清醒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好像还没有问年渺,到底有没有亲过百里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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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哦,因为看见你,我会有安全感
以防有人不知道:这是一首非常古老的非主流歌曲……
没想到今天没有写到最刺激的时候,明天应该最刺激
第116章 新生
立冬前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好像被水洗过一般澄澈,如同一块巨大纯净的碧蓝水晶,投射下万丈金光。
百里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少明大陆,几乎随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连带着无关的人身上都沾染了喜气,平日里唱着缠绵哀婉哭诉郎君一去不回的曲调的歌女,也换成了明快圆满的歌,繁花,红绸,囍字,泛滥成翻涌的浪潮,临近立冬,却如同春日一般生机盎然,洗去了往年的清冷萧瑟。
一片繁盛之景中,唯有“云间逢”是寂寥冷清的,没有任何客人出入,即使到了晚上,也只有大堂里亮着孤灯,这颗若留河上的璀璨明珠,被衬托得格外黯淡。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几天了,按理来说, “云间逢”不可能一反常态,放过这么好的做生意的日子,其中定有特殊缘由,有好事者打听一番,才知道是有神秘的客人包下了整个“云间逢”。
难以想象在少明大陆,还有除了百里家外如此阔绰的人,毕竟能让老板放弃最鼎盛的十几天的生意,一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这个人,肯定不是百里家的人,因为百里家在办喜事,如果包下了,也是要为家主庆贺的,怎么可能大门紧闭,自甘萧条呢?
偏偏立冬前一天晚上下起雨来,虽然只是迷迷蒙蒙的小雨,但缠缠绵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免不了让人遗憾:百里家主的婚事,恐怕要在阴雨和晦暗的天空下进行了,老天太不作美,非要给这对完美的璧人添点堵。
寄余生就是在这样的绵绵细雨中撑伞走在了“云间逢”的木桥上,桥上只有他一个人行走,却没有任何两岸的路人注意到,他在门口停下,和门口的人相对而望。
大门是虚掩着的,门口一对红灯笼孤独地亮着,在昏沉的雨夜更显落寞,而百里落尘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神情沉郁,仰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难得一身黑衣,愈发衬得面容冷峻如霜,令人不敢接近。
他看到寄余生,没有说话,只微微朝大门偏了偏头,示意人在里面,寄余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主动问: “这些天都是这样么?”
百里落尘沉默着点头,犹豫开口: “下聘那天晚上回来后,就这样了,位置都没动过。”
下聘那晚之后,季一粟就留在了“云间逢”,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作为“云间逢”的老板,百里落尘都有责任暗中关注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季一粟此时的状态,不敢有丝毫怠慢,无时无刻不在紧盯,唯恐对方发生什么意外。
季一粟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一个人在角落里静静地喝酒,这本来很正常,可一连十几天,都做着同样的事,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坐在同一个地方,酒水就没有断过,这就不正常了。
虽然“云间逢”的酒都是灵酒,适量饮用可以滋补灵体,但这么不分昼夜地喝,即使是顶阶修士也扛不住,掌柜的心惊胆战,想劝又被对方阴沉的压迫感逼走,不敢上前。
百里落尘索性关了门,给所有人放了假,只留一两个人轮流看店,提供源源不断的酒,好让季一粟更加畅快安静。毕竟若是开门做生意,来往的人肯定会谈论百里家大婚一事,届时再刺激到季一粟,恐怕就不是喝酒这么简单了。
他暗中看着季一粟,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以前从不知晓,情之一字是如此可怕,竟然能将他心中所向披靡令人敬畏的魔神摧残成这等落魄的模样,幸好他自己不会如此,他有足够的清醒理智和克制,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寄余生没有多说什么,化为云雾从门缝中悄无声息飘了进去。
偌大一个“云间逢”,只在柜台上点着一盏孤灯,微若萤火,仅仅能照见一小方天地,在角落里的季一粟,只能隐约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寄余生坐在他面前时,才能看清他晦暗不明的脸。
对于他到来的,季一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举起酒杯的手都没有停顿一下,面前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把碧莹莹的酒壶,一个明澈的酒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寄余生主动问他: “好喝么?”
“不好喝。”季一粟放下酒杯,神情平静,声音稳定, “这酒明明叫‘仙人醉’,怎么十几天了,都没有醉过一次。”
他的眼神清明,的确不像醉酒的样子。
寄余生笑道: “‘仙人醉’只是普通的酒,颇为温和,口感缠绵,跟甜水一样,怎么会醉。况且,醉的是仙人,跟你这魔头何干。你就算喝一万坛,也没有用。”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同样碧绿的酒壶,两个酒杯,在季一粟和自己面前各放一个,斟满酒: “我这酒,叫‘邪魔泪’,专门让你这种邪魔喝了能醉哭的,你要不要试试?”
季一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寄余生问: “如何?”
“不知道。”季一粟诚实回答。
他尝不出酒的味道的好坏,温和还是辛辣,只想知道“醉”是什么感觉。
寄余生也没有多问,同他一杯又一杯,那壶中的酒同样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夜渐渐变深,雨也越来越大,听雨打屋檐的声音,仿佛千万珍珠倾落在玉盘上,不用看也能听出来雨有多大,若留城却不见萧条,反而愈发嘈杂热闹,基本都是百里家的人在忙碌着,从若留城城郊到百里家主家,足有百里远,这一百多里的路途,不能出任何差错。
寄余生望向大堂内敞开的窗户,忽然感慨: “这么大雨,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把阿渺的裙子弄脏。”
季一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寄余生似乎没有察觉,自顾自失笑: “看我在想什么呢,他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把自己的裙子弄脏。况且,百里覆雪也不会让他踩到地面。”
“刚见到他时,还是古灵精怪的小朋友,转眼居然要嫁人了。”他忽然有些感慨,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方, “现在人应该就在不远处,也许已经在换衣服了,明天天一亮,百里覆雪就会来迎亲。”
他含笑望向季一粟: “届时你我,不得赶去喝一杯喜酒?”
百里落尘的视线适时瞥了进来,又飞快收回,百里覆雪跟他说过要季一粟坐高堂的事,而且季一粟也答应了,可是百里覆雪一直找不到人,托他请人去试衣服,他到底没有这个胆子跟独自饮酒的季一粟提出来,只让百里覆雪做好准备,别抱什么期望,到时候还得让家族长老出面。
季一粟现在的样子,别说坐高堂了,连喜酒恐怕都喝不了。
季一粟依旧保持缄默,只放下了酒杯,垂眼凝视着桌面,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寄余生问: “你后悔么?恨么?”
后悔什么?恨什么?
季一粟想,倒没有什么好恨的,他一路走来,所作所为虽然让自己和年渺痛苦,却是最妥帖的办法,至少,年渺不会再受他拖累,成仙成神,顺遂无忧。
如果一定要恨的话,只恨为什么没有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遇见年渺,如果是他年少,绝不会瞻前顾后,唯看今朝,可偏偏是他最绝望落魄时,年渺才迟迟来到他身边,让他左忧右虑,想碰不敢碰,想见不敢见,想念不敢念。
唯一错的,是他和年渺不该产生多余的感情,而现在,他剔除情丝,年渺也另嫁他人,不再喜欢他,最后一点纠缠也结束了。
就像年渺所说的那样,此后他的路道阻且长,再也没有年渺相伴。
那颗被温酒浸泡多日,直到麻木的心脏,忽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让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捂住了胸膛。
他的耳边莫名飘起年渺最后对他说的话,伤感而轻柔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畔:师兄,以后就没有我陪着你了,你要……多保重。
年渺要相伴一生的,很快就要换成别人了。
他到最后都没有问年渺,到底有没有吻过百里覆雪,然而这个问题此刻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洞房花烛,做什么都跟他一个外人没有任何关系。
天色微明,雨势没有半点变小,铁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能塌陷下来,欢快的丝竹声已经悠然响起,在这沉郁的阴雨中显得格外高亢刺耳。
那是迎亲的声音。
季一粟的心脏这一次不是一阵一阵的疼,忍一忍就能好的疼,而是疼个不停,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不知不觉已经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呼吸不上来。
他似乎这时才慢慢听懂那晚年渺说的话的意思,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日夜欢好,而且,很快就会孕育出子嗣……
什么子嗣?年渺要怎么生出孩子?他们要怎么做才会孕育出子嗣?
他的心疼得似乎已经被捏碎了,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几乎失去了意识,眼睁睁看着穹顶,听着剧烈到要蹦出来的心跳声,以及遥远的迎亲声。
那声音缥缈却清晰,直直灌入他的耳朵,让他躲都无处躲藏,他想,年渺差不多是要上花轿了。
寄余生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脆弱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能破碎,倒地不起,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上前探入神识,愣了片刻后,陡然指着季一粟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越沧海啊越沧海。”他叫着许多年未曾叫过的名字,声调怪异,听不出是轻快愉悦还是悲伤沉重, “我认识你几千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你竟然是这么一个情种!”
他看见了,季一粟的心脏上,本来应该是空荡荡的地方,那被他亲手取下情丝的地方,赫然又生长出来一根黑与金混合的情丝,比之前的更加纯粹,更加闪耀,傲然挺立着。
也许是眼泪的浇灌,也许是最后一夜的刺激,总之,不知什么时候埋在心里的种子,在短短时日内生了根发了芽,最后迅速成熟。
他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检查了一遍又一遍,那根新生的情丝都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挺立飘摇,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见识少。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坐回了椅子上: “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情丝还能重新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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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牛批啊兄弟,这体质不发大财了!
今天够早!晚点还有一章!
第117章 堕情
尽管天公不作美,百里家却早有准备,布下了覆盖方圆数百里的法阵,笼起了看不见的透明法罩,将若留城郊外到百里本家的一条路上的雨水尽数挡在外面,天色晦暗不明,就铺了光芒万丈的鎏金石,一路上金光四射,比晴日还要闪耀。
迎亲的花轿是由八头离火鸟拉着低空缓缓飞行,这种鸟和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凤凰非常相似,都是遍体通红,尾羽长而华丽,飞舞时能洒落金光,然而十分稀有,也很难驯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八头来抬花轿,也只有百里家才能做到了。
红绸铺地,漫天花瓣如雨,百里红妆,没有断过。
夫人本身是没有嫁妆的,这些全是百里家一手准备,可见百里覆雪情深义重,有多用心。
在金光和花瓣的一路陪同下,八头离火鸟拉着的大红花轿从若留城郊外缓缓飞起,随着百里红妆慢慢往百里家而去。
百里落尘只留了分身在百里本家,本体却停在了花轿会经过的长恒山上。
作为家主的弟弟,他第一次穿大红色,这喜气华丽的衣袍和他一身的冷冽极其不符,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是自作主张来的,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他始终认为,年渺不能嫁给百里覆雪。
他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如何,也不想知道后果,只是直觉与本能的驱使,让他必须阻止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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