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灯将铁钩塞进萧衍手里:“你看,这不就抓到一个免费劳动力。”
萧衍:……
失策了。
望着吃瘪的萧衍,雪灯忽而低头轻笑一声。
刚才泛起的泪还没褪去,将将被海风吹干时,却因情绪上涌再次在眼底汇聚。
“虽然你可能不稀罕,但我还是想说。”
他抬起眼眸,坚定又认真:
“谢谢你,尽管你脾气不好嘴巴又坏,但无论我做什么,哪怕在你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还是会对我表示支持和尊重。”
雪灯举起烟盒,笑着:
“就算只是捡个烟盒,你也会觉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萧衍静静凝望着他,却在看到这双明媚笑眼时,瞳孔瞬时扩张。
他微怔的表情,实在几分搞笑。
冗长的沉默融进喧嚣的海风。
萧衍喉结动了动,别过脸:“我说过,你一直都很自作多情。”
雪灯还是笑:“大概是吧。”
萧衍抬手撩了撩被吹乱的头发,抬起的手臂遮掩着他悄悄看向雪灯的目光。
那个孩子站在海平面之前,背后是碧色海水,投映着阳光,在海面泛着细碎的明珰乱坠。
被风扬起的长发,连接着天水交接处。
眼中晕开了海的颜色。
萧衍的瞳孔一圈圈扩大。
那一刻,对于设计稿烦闷多日的困惑,终于有了确切答案。
第31章
公益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结束,大家伙将垃圾分类好装车带走,领头说要带大家去吃饭。
萧衍还了捡垃圾的铁钩,戴上墨镜,和雪灯打了个招呼后直奔材料供应地。
服装外饰的方案,有了。
雪灯和大家去聚餐,恰逢有志愿者当天生日,一起吃饱喝足顺带收货一堆生日礼物。
这位志愿者先前并不知道大家为他准备了惊喜,收到礼物和蛋糕时感动到泣不成声,情绪感染了雪灯,他都有点想哭了。
志愿者还说,因为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家里只有奶奶,奶奶年纪大记忆力衰退,父母长年在外务工,根本没人记得他生日。
感动,不仅是因为收到祝福,而是知道自己一直被大家惦念关心着。
回家的路上,雪灯陷入沉思。
好像人类非常期待生日这天,希望获得大家的祝福和礼物。
那萧衍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头昏昏沉沉的,兴许是因为吹了一天冷风,鼻子也堵住了。
但雪灯以前生活在海底,常年低温,也从没感冒过,因此并不知道这是感冒的症状。
到了家,萧衍不在,钟点工阿姨已经准备好晚餐。
雪灯本想先吃,但主任说过不等别人自己吃很没礼貌,于是给萧衍打了个电话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衍只说自己在忙,便匆匆挂了电话。
雪灯扶着额头,只觉头疼得厉害。
索性先回房间睡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隐隐听到开门声,一秒起身。
头疼鼻塞嗓子疼,好像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都不知怎么下的楼,看见萧衍刚脱了外套,手里还抬了只一人宽的绒布收纳盒。
“怎么不吃饭。”萧衍看了眼整齐未动的晚餐,问。
“在等你。”雪灯一张嘴,声音喑哑。
“以后我在忙不要等我,自己先吃。”
雪灯虚虚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这一餐晚饭吃得极度沉默,雪灯也确实没什么想说的,只觉得每吞食一口,喉咙都像刀割般疼。
萧衍也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刚想开口找点话题,却见雪灯放了筷子:
“吃饱了,我先回房间躺会儿。”
萧衍望着他虚浮的背影,神色黯了黯。
吃过饭,萧衍上了楼,打开他带回来的丝绒盒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板水滴形的净水钻。
开工。
他在净水钻表面黏上一圈金箔,照紫外线灯进行加固。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乱糟糟。
雪灯那虚浮无力的背影几次于脑中闪现。
萧衍捻了捻钻石,放下,起身出了门。
来到雪灯房门口,犹豫半晌,敲敲门。
房内无人回应。
“我进来了。”他象征性提醒一声,推门而入。
床上隆起薄薄鼓包,走近一瞧,雪灯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萧衍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微热,但不算烫。
想到他在海边被吹成小辣椒一样的红鼻子,大概猜到了。
下楼取了药箱上来,萧衍打算先帮他测量体温,手指刚解开他的衬衫领扣,雪灯缓缓睁开了眼。
雪灯望着停在自己领口的手。
萧衍有这种想法他的确是很开心啦,但——
他轻轻碰了碰萧衍的手臂,声音嘶哑:“现在就来么,可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嘴上这样说,他还是强撑起身体,微红的脸颊往萧衍怀中拱了拱:“罢了,不知道下次小蝌蚪活跃期要等等到什么时候,直接来吧。”
“别把人当畜生。”萧衍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人往旁边推了推,体温计顺其自然塞进他腋窝下,“夹好,别乱动。”
雪灯意识模糊靠在萧衍怀中,嗅着他独有的气息。
这种气息令人觉得放松安心。
拿出体温计看了眼,37.3℃,轻微低烧,但还在正常体温范畴内。
萧衍喂他吃了药,准备关灯走人。
雪灯虚虚睁开眼:“你要走么。”
“嗯,刚拿回来一批材料,要在一周内完成。”萧衍的手指搁在点灯开关上,“你睡吧。”
雪灯换了个方向侧躺,正对萧衍。
明明眼皮沉得厉害,可他还是坚持睁着眼:“非要走么。”
萧衍心道:不走那二十亿你替我赚?
“睡觉,别想太多。”他关了灯,步伐决绝离开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月光温柔且孤寂。
雪灯叹了口气,慢慢翕了眼。
有点不安。
这屋子里以前就这么安静么?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知道生病是这样的,但没想到这么难受。
喉咙里像塞了刀片,脑袋也像遭人迎头一棒,嗖嗖的疼。
明明很困,意识却总也在半空飘着一般,他甚至都产生了幻听,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刻意放轻的开门声。
嗯?不是幻听。
房门打开一道缝,昏黄灯光探进来,被门框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
高大的黑影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书桌。
雪灯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似梦非梦,道了声:“老公?”
那黑影明显一顿。
接着,萧衍的声音传来:“我房间桌子小不够用,借一下你房间的桌子。”
萧衍拧亮台灯,将灯光调至最暗,随手将带来的丝绒盒子搁在桌上,视线不着痕迹看向床上的人。
雪灯没说话,静静躺回去,睁着迷蒙双眼直勾勾望向萧衍。
对于进行精致手工的萧衍来说,昏暗的台灯光根本不够用,他只能将净水钻举在灯泡下面,眼睛凑很近,一点一点黏着比瞳孔还小的金箔点纸。
随意一瞥,就看见雪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凝望着他。
萧衍抬了抬脖子,改掉刚才不雅的姿态,尽量挺直腰身:“怎么不睡。”
雪灯摇摇头:“我想陪着你。”
与其说是他陪萧衍,不如说希望萧衍陪着他。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生病时会变得这么黏人,视线里没有萧衍的存在便会觉得不安,难以入睡。
可萧衍来了,又怕自己一闭眼他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索性睁着眼一直看。
萧衍垂了眼,低低道:“不用你陪,你陪着也不会改变什么。”
是指手工进度。
雪灯意识到或许自己过于炙热的视线给萧衍带来了负担。
他慢慢闭上眼:“我睡了。”
可没一会儿,又偷偷睁开眼,看一眼,确定萧衍还在,再次闭上眼。
三分钟后,又偷偷睁了眼。
这一切,都被萧衍尽收眼底。
当他无意间和萧衍对上视线,他又立马闭上眼,还要欲盖弥彰来一句:“真的睡了。”
萧衍瞅着他,轻笑一声:“睡了还能说话?”
雪灯双眼紧闭:“是梦话哦。”
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传来萧衍打开紫外线灯发出的“吧嗒”。
明明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却给了雪灯暗示:萧衍在认真工作,那我可以悄悄睁眼看看吧。
他睁开一只眼,视线里是萧衍微垂的双眸,长睫掩映,在眼底投出扇形的阴影。
分明的五官轮廓,如精雕细琢的玉石,生硬冷淡,却因为暖色的灯光漫上一丝温柔。
萧衍有点累了,抬手扶着额头稍稍闭眼休息一下。
手指挡住眼眸时,不经意一睁眼,却看见雪灯睁大双眼明目张胆地观察他。
心事真多。
萧衍缓缓做了个深呼吸,从一旁工具箱里翻出几张方形彩色纸。
手指灵活翻转,原本平平无奇的粉色纸一点点出现棱角,像是神奇的魔术,一朵娇艳欲滴的川崎玫瑰绽放于掌心。
他起身朝雪灯走去。
雪灯赶紧闭上眼装睡。
耳边传来细微的摩挲声,以及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
雪灯等了许久,缓缓睁开眼。
巴掌大小的粉色川崎玫瑰静静搁在枕边,被远处微弱灯光映出一圈朦胧柔光。
雪灯因为病痛而微蹙的眉眼渐渐舒展开,一点点弯下去,如天边皎月。
他从被窝里探出手指拿过纸玫瑰藏入被窝里,双手捧着置于胸前。
真漂亮啊。
萧衍半边脸隐匿于阴影中,视线里是雪灯如皎月般的笑眼。
笑笑。笨蛋,以为谁没看见他装睡一样。
*
雪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虽然还有些鼻塞,但头痛缓解了不少。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朝书桌看去。
萧衍还坐在那里,单手抵着额头,双眼紧闭。
好像睡着了。
忽然觉得萧衍好辛苦,为了他的参赛作品,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印象中的萧衍很少完整睡过一夜,偶尔起夜时还能看到他房间的灯亮着。
雪灯抱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裹在萧衍身上。
萧衍手指颤了颤,倏然睁开眼。
眼中布满红血丝。
“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帮你……盖被子。”雪灯忙道歉。
萧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疲惫点点头,没说话。
他收拾了工具箱回了房间,早餐也没吃便开始为净水钻穿线,随即一颗颗镶在鱼尾裙上。
只穿了一圈,他又停了手。
想法是丰满的,可现实太骨感,想制造微光投映海面的效果,昨天在海边受到雪灯的启发,自以为办法有了,可实施后还是发现与脑海中雪灯伫立海边的样子依然千差万别。
衣服装饰漂亮肯定是漂亮的,只是稍显生硬,不是他要的那种感觉。
萧衍鼻间重重出一口气,又把净水钻一颗颗拆下来丢进盒子里。
昨晚熬夜到天亮才闭了会儿眼,现在已经出现生理性不适,胃里直犯恶心。
他随手拿过手机看了眼。
12月5日。
又到了这一天。
最近一直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状态,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萧衍眼底一片倦意,他慢慢换好衣服拿了车钥匙下楼。
雪灯已经在餐桌前等他吃早餐,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面如纸色,唯一一点颜色是漆黑瞳色,却连最后一丝光彩都被抽离。
“吃早餐么。”雪灯问道。
萧衍道了句“不了”,便阔步朝大门走去。
雪灯忙追上去询问:“对了,你的生日是几号。”
萧衍握住门把的手顿住。
良久,他低低道了句:“我不过生日。”
雪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不爱过生日。
昨天看到有人帮庆生的志愿者感动到涕泗横流,以为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一天。
“为什么。”他好奇问道。
萧衍:“没有为什么。”
说完,推门出去。
萧衍一个人开车来到陵园。
这里仿佛是一座城市中最安静的地方,只有冷硬的墓碑和无声的风。
他远远看过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伫立在一座墓碑前,不发一言就这么站着。
萧衍移开视线,冷笑一声。
如果躺在坟墓里的人还有意识,一定也非常厌恶这男人的到来吧。
为什么不过生日。
自己的出生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非但如此,这一天也是母亲身体精神遭受双重折磨的日子。
她一定很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可真生下来了,又把唯一清醒的爱全数赋予这个孩子。
萧衍缓缓在墓园边缘的长椅上坐下,像过往二十多年一样,从未上前,只远远看着。
漆黑的瞳眸中是寒风吹动浮云的倒影。
另一边。
雪灯在餐桌前转了几圈,眉头紧锁。
坏了,坏了。
看到萧衍那苍白的脸,他可以想象出此时萧衍体内的小蝌蚪是什么光景,蔫头巴脑嘶喊着痛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提及他的生日他这么不开心。
明白了,肯定是因为他身边人都记不住他的生日,从来不会帮他庆祝,这人就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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