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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仗犬势(近代现代)——金角小虞

时间:2024-01-31 08:29:58  作者:金角小虞
  但是他受不住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
  “排练的第一天,我见到了舞指。”
  他在晕开的信纸上,找到那两个字的写法,试着扩展开。
  “差不多。他们叫Dance director?舞蹈指导什么的。”
  吴千羽接着说,望着街道的眼神迷蒙起来。
  “当时和这个店差不多,甚至比这个店还大的一个排练厅,有50多个舞蹈演员,吵得跟打仗一样,但是他一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顶级荣誉傍身的舞指就那么轻易地推开门,踩着软质的木地板,在超过一百只眼睛的注视中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停在舞者们的面前,用一种漫不经心、好像倦怠的神色环视全场。
  矮了整整一个半头的制作人站在旁边,为他介绍,当说到“这是主舞吴千羽”时,那双幽深的眼睛扫过来……
  “那感觉就是触电一样的,真的。”吴千羽回想起那个画面,发出一声叹息,“舞指这个活很难干,因为它又是导演又是老师,但是底下的人不是学生,有时候你吼破嗓子都没人听,人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工资又不高,该摸鱼摸鱼,该划水划水……”
  “可是雁行不需要,他往那一站,你就想好好跳,他让你把手举到头顶,你恨不得举到天花板上……”
  不仅是其他的舞者,就连吴千羽表现得也很卖力。
  甚至拿出了在桃李杯时都没有使过的力气。
  “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这辈子没有那么跳过。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雁行都无动于衷,就像他的视野里完全看不见吴千羽这个人一样。”
  即便是回忆,舞蹈家仍然气得咬牙切齿。
  进入工作状态的舞指散发着专业的魅力。    有人做的不好时,他会耐心地指点,做的好时也会适时的鼓励,发现状态不好的人,还会用幽默调节演员的情绪。
  但唯独对最重要的主舞吴千羽,从头到尾的无视。
  “其他人不管做的怎么样,他都会指点,但是无论我跳成什么样,他都不做评价,只会在我失误的时候用轻蔑的语气说——”
  “重来。”
  这是第二十遍。
  前两遍吴千羽知道自己没跳好,后来的十几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问题。
  舞指也会让其他人重来,但会告诉他们哪里有问题,并且在再来一遍后说“好多了”或是“有进步”。
  而对吴千羽,他除了“重来”以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就只是用那种漠然的、审视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跳完,直到他累得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天结束以后,我在排练厅外面堵住了他,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对我有意见。”
  面对着愤怒又恳切的吴千羽,舞指的情绪没什么波动,一丝冷淡的微笑从他的唇间掠过:“原来你是那种做的好需要给颗糖的类型吗?”
  吴千羽一开口就破了音:“我只是想让你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正常地对我!”
  舞指冷下脸:“怎么对你是我的自由,如果我喜欢你,当然可以哄着你,顺着你,相反我也可以不这么做。”
  一只手扶上吴千羽因为疲惫而耷拉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
  “而你的自由是选择站得直一点,跳得好一点……”舞指从他身边走过,“或者现在退出,找一个电视谈话节目,舒服地坐着揭露我的罪行。”
  何已知再一次抬眼看过去,牛肉面馆的舞蹈家即使坐着,身体也是直的。
  “其实当时去找他的时候我想的就是他不道歉我就不干了,本来就是制作人求着我来的,谁怕谁啊?”吴千羽反刍着当时的心情,“我辞演的消息都编辑好了,但是想到他的样子,又气不过删掉了。”
  吴千羽放弃了一切其他工作和休息,不眠不休地练习舞剧的舞段。因为有倒地的动作,膝盖和手肘都砸出了浓重的淤青。
  “我知道我跳得越来越好,那一个月的提升可能比之前两三年都明显……但是真的压力很大。”舞蹈家用手捂住脸,“不停地把自己逼到极限,依然得不到反馈,每次排练都像要上战场一样提心吊胆,想到要见他,我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觉。”
  即便过了这么久,何已知依然能从吴千羽的面部表情里读到真切的痛苦。
  他从信纸中辨认出一行字迹:“你把我从一只高傲的蝌蚪变成了悲伤的青蛙。”
  想必是和蚕蛹羽化成蝶一般剧痛的蜕变才能写出这种句子,剧作家正感慨着,忽然看到“悲伤的青蛙”后面紧接着就是一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现实就是那么快。”舞蹈家告诉他。
  在排练进入到后半的时候,吴千羽发现他当时的男朋友出轨了。
  “那混帐是我的初恋,老家歌舞团的老师,等我毕业之后,就勾搭上了一个新进来的男孩子。而且没有打算和我分手,是那个男孩查手机查到了来找我的。”
  失恋的打击,加上积郁的压力,终于在一次排练的时候,吴千羽彻底崩溃了。
  被要求重来的主舞突然失声痛哭,即便用手掩住嘴也压制不住喉咙撕裂的嚎哭。
  “其实眼泪没有怎么流出来,鼻涕和口水倒是像瀑布一样,恶心得要死。”舞蹈家吐了吐舌头,垂下眼睛,“其实那天才刚开始排练,但是雁行直接把其他所有人都赶走了,然后……”
  “他给了你一颗糖?”何已知冷不防道,根据信件的走向,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
  “不!”吴千羽大叫,“他说我最近的进步值得一颗糖,但是我那时因为压力大没有注意饮食有点发胖,所以不配吃糖,作为替代他给了我一包面巾纸。”
  他拿起何已知刚才擦桌子用的抽纸,狠狠地摔在面前:“就是这种!面巾纸!”
  “天……”青年同情地看着舞蹈家,这样的雁行确实值得用两个“冷血”来形容。
  吴千羽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太生气了,觉得反正都已经这么丢脸,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拉下水,哪怕让他恶心也好。就表白了。”
  “他答应了?”何已知问。
  “答应了。”舞蹈家微微一笑,语气欢快,“你知道那种幸福的感觉吗?就好像我本来在地狱里,突然一下就上了天堂,比征服全世界还快乐。”
  一声铃响,服务生终于把姗姗来迟的大盘鸡盖饭送到了桌子上。
  何已知伸手去拿筷子,却被吴千羽抢先一步按住筷子筒。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想找个人当男朋友和他古板恐同的控制狂亲妈宣战,而我正好送上门。不仅如此——”
  “我甚至怀疑他答应的有一部分理由是害怕我失恋的状态影响演出,所以等到一下台就提了分手。”
  他快速地说完,把筷子筒整个往前一推:“吃吧。”
  (本章完)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内疚
  舞蹈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店里其他人的目光,连后厨的老板都探出头来看热闹,门口的环卫工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虽然把吴千羽晾在一边不是很礼貌,但考虑到叫嚣的胃,何已知还是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好在吴千羽也不需要他的回应,面对着撒干了汤的牛肉面,也能继续说下去。
  “听上去没有什么对吧?只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失败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喝顿酒睡一觉就过去了……但是并不是这样。”
  舞蹈家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十字:“它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还有自尊。”
  仅凭听的,何已知没有办法分辨出他这里说的TA,到底是指“这段恋情”的“它”,还是指雁行的“他”。
  即使伴着苦涩的对话,大盘鸡的味道依然很好。
  “因为你看,完美的舞指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混账初恋和他的新男友过得也很好,所有人都很正常,所以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正常。”
  比感情问题更严重的,是他丧失了跳舞的信心。
  那是从小学开始,靠着舞台上的掌声和舞台下的血泪建立起的自尊,由于他错误地把“跳得好”和“被舞指喜欢”这两件事混在一起,导致围绕着跳舞塑造的人格在那次演出完的分手后,破碎得一干二净,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残渣。
  那之后,舞蹈家就陷入了沉默,等何已知把盖饭吃完,店员擦干净桌子,他才清清嗓子开口:“总之——”
  即便吃下了温暖的食物,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抽搐。
  他边说边摇头:“简直是转性了,这种人居然也会管别人死活。”
  看来刚才不说话是在组织语言,剧作家把笔记本重新拿出来,示意他说下去。
  读完何已知完成的新信,吴千羽惊为天人,大呼把他想说但是说不出来的东西全部表达出来了!
  何已知拒绝了他的拥抱,领着如同小学生沉迷玄幻小说一般全程低头看稿的舞蹈家穿过马路,回到垃圾场,让他等在门口,自己进去把雁行叫出来。
  人的情绪是具有欺骗性的。
  “所以今天雁行叫你过来是——”何已知意识到了什么。
  “是他,请我过来,”吴千羽强调着那个“请”字,矜贵地一仰头,“说有个吃丁氨苯丙酮的邻居想强行戒断,可能需要帮助。”
  说完,吴千羽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笑了两声:“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内疚。”
  “我不敢上台,不敢看镜子,也不想见任何人,”舞蹈家停下乱画的动作,把手收回胸`前,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到晚上,全身上下就没有理由的疼,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躯体化,是由于根深蒂固的神经症籍引起的躯体性失调。就是抑郁症。”
  转性了吗?何已知想到上一次他们讨论时,雁行的观点仍然是不要插手……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对于吴千羽来说,舞蹈从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变成了恐怖的源头。
  “现在已经好了。”舞蹈家将挺直的背靠到椅子后面,自豪地冲他眨了眨眼,“到头来我还是接受不了一个不跳舞的吴千羽,所以花了好几年,把自己治好了。毫不夸张的说,我现在完全是处理心理疾病的专家,全蓟京的心理医生我都认识,哪些擅长什么领域,哪些是骗子……我全都一清二楚。顺便一提,百分之90以上都是骗子。”
  只有何已知明白事实是怎么回事。
  他畏惧排练,畏惧演出,甚至连自己一个人跳舞也做不到。
  就凭吴千羽这样活泼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不过他又转念想到:玛玛不是也一样表现得很开朗吗?
  “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但是我不能把所有事情不明不白地摆在心里,对我的心理状况没有好处。这几年我承受了很重的负担,这个包袱我背了那么久,是时候把它传给别人了。”
  对面的青年这么说,舞蹈家似乎把它当成一句安慰,没有上心。
  “那你现在……”何已知皱着眉抬起头。
  他沉默地翻开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空白,开始写字,捏着笔杆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冒出青筋。
  “他很内疚。”
  这时已经过了其他人平常起床的时间,只有山竹还在慢吞吞地哼着歌洗漱,PVC和侯灵秀在根据图纸准备上午训练的道具。
  何已知找到一旁喂狗的雁行,说:“吴千羽来了。”
  “这么早?”
  雁行有些惊讶,他低头道“吃吧”,几条狗立刻一拥而上到自己碗前。
  你可想象不到有多早——
  何已知从他手里拿走狗粮:“他在外面等你。”
  等雁行出去以后,何已知一转身,看见侯灵秀抱着一个轮胎站在自己身后,两条秀气的眉毛如同蚯蚓一般扭起:“吴千羽……不是雁行的前男友吗?”
  “啥?”刷着牙出来的山竹听到这句话,差点把牙膏吞进去。
  PVC也停下动作。
  何已知把狗粮放回赞助商给的架子上,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句气势磅礴的:“好久不见,负心汉!”
  几个人愣了一秒,立刻默契十足地踮着脚朝门边走去。
  何已知:“你们……”
  山竹连泡沫都懒得吐:“别装,你难道不想听吗?”
  当然想——    何已知骗不了自己,又自我开解道反正这里隔音差,怎么样都会听到。
  于是就再自然不过的,变成了四个人贴在卷帘门前排成一排压腿的状况,
  PVC和山竹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不愧是世界冠军……”
  “是我小看雁表哥了……”
  过了一会,雁行抬门进来,见到这个画面,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侯灵秀带吴千羽去玛玛家。
  “为什么?”
  面对少年的疑惑,成年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他想订一套手工玻璃杯。快去快回,别耽误训练。”
  侯灵秀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要有礼貌哦!”山竹在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道,被少年狠狠无视。
  雁行回过头,望着地上的三个人:“拉伸完记得吃点东西,今天我去遛狗。”
  山竹和PVC“嗯嗯”地应着。
  何已知爬起来:“我和你一起。”
  剧作家把牵引绳一根根地缠在铁杆上,打上死结,让几条狗自己绕着器材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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