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君。”祝韦白很快便镇定下来,“此番变故本是意外,何况我西陵仙门的小辈此刻也在山中,还是先想办法将人接出来才论其他。”
“意外?”栾青词道,“我三重雪宫本不参与试炼,若非季家主,我师弟怎会入山?如今出了事,难保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祝韦白当真想高呼冤枉,又记了季长越一笔,本就是他挑衅在先。
西陵仙门一听这话,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祝韦白见状,沉着脸看向季长越,说道:“季家主,有没有办法先打开大阵,无论如何,先找到各家小辈。”
季长越沉默片刻,说:“我等远不及先辈,只能试试。”
提及先辈时,他竟有些虔诚之意。
栾青词扫了他一眼,觉得这神情有些违和,也没放在心上。
谢庭兰也非等闲之辈,何况还有师尊在山中,栾青词倒是不太担心,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季长越带着季氏其余人走向落洄山,半晌,似乎才寻到法门,连带季悯生等分家之人一起,才勉勉强强将阵法入口开启。
曲折蜿蜒的山路出现,却不见各家小辈的影子,山前一时间陷入死寂,片刻后,祝韦白说道:“诸位,进山去寻一寻吧。”
清音会举办了这些年,还是头回出现这种情况,小辈们不知所踪,一个都没回来,连看守阵法的尸傀也不见踪影,祝韦白这一遭本就因三重雪宫丢了颜面,倘若西陵小辈再出什么事,他这家主的位置恐怕也没那么稳当了!
自然无人反对,季家虽没小辈进山,但季氏也一样得入山去寻。
栾青词见状,便也跟着一并去,祝韦白见状问道:“青鸾君,不通禀怀素仙尊吗?不知落洄山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怀素仙尊若肯出手,此行也当顺利些。”
栾青词心想我上哪找个师尊出来,便淡声道:“有我足矣,进山吧。”
言罢,也不管其他人,自顾自地走上蜿蜒山路。
落洄山中多是怪石,附着青藓,花草不多,山路也潮湿,栾青词甫一进山,便觉着阴气大盛,当即轻轻蹙眉。
这哪里像是祝韦白说得只有弱小邪祟,凭这阴气,这里必然有了不得的阴邪。
不止栾青词发现了,其他人自然也能察觉,当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此地阴气强盛,祝家主,这至少得有几只百年厉鬼吧!怕是都化作煞了!”
“是啊,那些小辈如何嫩应付得来?!”
祝韦白也看向季氏一行几人,说:“这是怎么回事?”
季长越扯了扯嘴角,道:“阵法过于庞大,我等不及先辈,只能勉强开除一条路来,不知我们入了山中何处,应当是与那些小辈入山的路不同。”
众人这才安心。
栾青词不动声色,轻轻抚了下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玉奚生设下的禁制,哪怕封锁经脉的封印被解开了,但禁制依旧留在身上。
玉奚生心念一动,就可以将他重新封印。
栾青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这个禁制,无论在哪,玉奚生都能感觉得到他,他既然入山来,玉奚生应当便会寻过来。
落洄山脉绵延百里,群山连亘,峰峦起伏,而山中邪祟遍地,栾青词一行人走一会儿,便能遇上一个,而且这山中骸骨随处可见,栾青词发现那其中人骨居多,其他的竟也多是妖骨。
也不知究竟死了多少,才能攒出这么多的邪祟,栾青词暗想,这些人和妖又是怎么死在落洄山中的呢?
西陵仙门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此地封禁邪祟,可栾青词更觉得这些邪祟本就由此而生,死过太多人或妖的地方,这整个落洄山脉好像巨大的万人坑,埋葬不知多少性命,以至于怨气冲天,久而不散,滋养出了这些邪祟。
西陵郡,怎么会有这么大个葬尸地?
栾青词本想开口询问,他一抬眸,愕然发现山路之中竟然只剩下自己,荒芜山地,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怕倒是没有多少,但栾青词还是刹那戒备起来,他适才再想什么?竟然毫无察觉周围的变化,这几乎不可能!
但就是发生了,西陵仙门之人就这么凭空消失。
就在栾青词紧张不已时,一道熟悉的温和轻声忽然响起:“小鸾。”
栾青词瞬间放下心,转过头来道:“师……”
声音戛然而止,栾青词露出愕然神色,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前面。
他后面的山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猩红的血山尸堆,人与妖的尸体扭曲纠缠在一起,每一张脸上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恐痛苦,无数交缠的尸体叠成了一座血淋淋的高耸尸山。
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被鲜血浸透,连天色都灰暗的泛着红,天地皆是血色,处处尸首,血流成河。
而在尸山前,滔天血腥中,站着一道苍蓝色的身影。
玉奚生的袍子也被鲜血浸透,金云纹的靴踩在血泊之中,他单手握剑,原本洁白无瑕的雪浮云仿佛已经沁了血似的红,泛着妖异的光。
玉奚生就站在那里对他笑着,没有半分怀素仙尊的悲悯仁慈,只有无尽狂傲冷酷,仿佛是这一片血色天地的王,他微微眯着眸,享受死亡与杀戮。
“小鸾。”
玉奚生踏着血泊一步一步走来,声音温和如旧,“怎么站在那,过来。”
栾青词神色遽然冷下去,猛地退后一步。
他没有作声,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中招的,但这里绝非真实,可栾青词想不清楚,他分明一直都神志清醒,被拉入幻境时却没有察觉。
但他知道,眼前的玉溪生是假,这一切都是假。
……可他与心魔太像了,栾青词见过心魔杀人时的样子,他不怀疑有朝一日若玉溪生大开杀戒,便应当是这样。
“玉奚生”却已经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栾青词的脸颊。
“小鸾,我找你许久了。”他说,语气温和中带着痴迷,“世人不允你我,那就屠尽,小鸾,你看,他们死了,便再无人——”
话未尽,一柄青碧色的长剑便穿心而过。
栾青词召出了碧山暮。
“玉奚生”像是难以置信,神色渐渐变了,痴迷偏执,甚至带了些阴鸷的戾色,他问:“为何杀我?”
他顶着这张脸问,哪怕知道是假的,栾青词还是忍不住心颤。
当初对心魔也是如此,他以为心魔不是师尊,可是对着这张脸却下不了手。
他不答话。
“玉奚生”却笑了,“怎么手在抖啊,小鸾,你当真要为这些蝼蚁杀我吗?”
栾青词握剑的手在颤,他猛地拔出剑来,后退一步。
眼前的“玉奚生”衣衫血色更浓,而他却似感觉不到疼似的,面上带着笑,说:“你舍不得杀我,我便不死。”
话罢,身影渐渐散去。
但这片天地还在,栾青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落洄山中了,这是一方地狱似的天地,处处都是血色,处处都是尸首。
就在“玉奚生”消散后,又一声温和轻唤响起。
“小鸾。”
栾青词瞳孔骤然紧缩,猛地回头,便瞧着远处那道苍蓝色的身影缓步而来,脚下踏着连成片的尸体。
第075章 .噩梦
栾青词瞧着不断迫近的玉奚生,握剑的手稍稍攥紧了些。
即便早知道落洄山中有人布局谋划,可才进山就莫名其妙地中招,周遭这方天地荒诞却真实,可假的就是假的,栾青词心念微定,神色也清明。
“小鸾。”玉奚生笑得诡谲,原本丰神俊朗的面上尽是阴冷,他两手空空地逼近,笑说:“你在害怕。”
栾青词不为所动,冷声:“你不是他。”
“哪里不是?”玉奚生笑问,指尖隔空点了点栾青词心口的方向,轻声说:“你若不怕,怎会见我?此间由心生,小鸾,你怕的是什么?”
他游刃有余地相问,却让栾青词眸光微凝。
怕么?他不禁自问。
栾青词知道自己生性淡漠,悲欢息怒鲜有太强烈时,他对人族也没有归属感,可行走人间这些年,他渐渐能够感受到俗世悲欢,而这一切源头都是因玉奚生,他先对玉奚生动情,才更能理解人族的七情六欲,正邪黑白。
心魔是师尊,也是私欲,栾青词一直害怕师尊会走上同原本道路相背的那条路,而此处境况,衣衫染血的玉奚生站在尸山之前,足下踏血,桀骜张狂,正是他最不愿见的场景。
栾青词沉思其实也不过刹那而已,倏尔明了此地竟是因自己心境而生。
知道归知道,可如何破局才要紧,此地同那日皖湖妖魂设下的虚境有些相像,但又不全然相同,虚境是栾青词自己踏进去的,可为何出现在此地,栾青词却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进山没走几步,不知不觉间一抬头,便已经身在此地了。
如今想来,竟连那会儿的记忆都不太真切,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想要离开吗?”玉奚生貌似温和,可眼中戾色浓郁,笑说:“为何要走?小鸾,世人皆蝼蚁,杀之又如何?不要自苦啊,小鸾。”
栾青词正犹豫要不要再动手时,玉=眼前景象不知何时又变了,遍地鲜血中忽然出现了许多活人,他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开来,而玉奚生宛若杀神般冲入人群,长剑之下,绝无活口。
雪浮云又沾了血色。
绝望的人群或是求饶或是斥骂,濒临崩溃般地逃窜,而玉奚生行走其中,眉眼间带着欢愉之色,他在享受这场杀戮一般。
栾青词从容不得,当即挡在了玉奚生身前。
玉奚生沉醉般笑说:“你要拦我么,小鸾?为何要怜悯他们?人族自己不也享受着同类相残么?”
“以偏概全。”栾青词轻声掷字,这一剑出的毫不犹豫。
一剑穿心,苍蓝的衣袍浸透鲜血。
而玉奚生只是微微一笑,他甚至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好似从容赴死,唇边的笑却意味深长:“小鸾,你杀得了我么?”
不等栾青词说话,眼前这个玉奚生的神情遽然变了,不再阴鸷玩味,而是有片刻的怔怔,随即便是无奈与温和,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下栾青词的鬓发,轻声说:“该醒来了。”
清音入耳,栾青词只觉周围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那血色的天地正渐渐消失,而他脑中也不再清明,混沌不知何时才渐渐消失,栾青词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灰暗天际,阴沉无光。
但总归也不是适才的天地皆血色。
“小鸾。”
亲昵轻唤传来。
栾青词抬眸,对上玉奚生的双眸,那眼中似有千般情绪,复杂至极,最终都消散,只剩下纵容与疼爱。
“醒了?”
栾青词静静瞧了他半晌,才点头,“师尊,刚才……”
“就当是场梦吧。”玉奚生没让他说下去,而是扶着栾青词站起身来。
栾青词这才发现他仍在落洄山中,山底下不见日光,潮湿阴冷,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与他进山寻人的西陵仙门,也有之前进山的小辈。
“这是……”栾青词微愣。
“都在做梦呢。”玉奚生平静道,“我入山时他们就睡过去了,不过尚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守阵的两具尸傀将山中阵法变动,生门变死门,我先一步将两头孽畜除去,只是暂且还未寻到控尸之人。”
栾青词轻轻点头,难怪那两具尸傀不见了,原是被师尊毁掉的,他瞧了眼遍地横尸的人,轻声说:“先找到阵眼将他们带出去吧,能叫醒他们么?”
“能。”玉奚生说。
栾青词问:“我刚才也睡着了?那真的是梦吗?”
玉奚生点头:“嗯,阵法之故,心道有缺便会如此。”
“心道有缺?”
栾青词微怔。
玉奚生瞧着他,说:“心道无缺便是无情,你们梦中所见,便是心中之惧。”
栾青词想到自己方才所见一切,仍觉得后怕,他甚至在梦中杀了玉奚生两次,沉默须臾后,栾青词问道:“要如何才能唤醒他们?你……能窥见梦么?”
玉溪生……是否看见自己对他出剑?
玉奚生只笑了笑,说,“叫醒就好了。”
话落,玉奚生指尖在虚空之中勾勒灿金符文,将之依次打入此地昏睡众人的体内,这也是三重雪宫的术法,名为清神咒。
“醒来!”
随着玉奚生一声冷喝,躺在地上的众人纷纷睁开眼,都有些茫然地起身,但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神情中都隐隐带着后怕。
“师尊?师兄?”谢庭兰有些疲惫地抚了抚脑袋,带着三重雪宫弟子走向玉奚生和栾青词,还有些迷茫的地问:“怎么回事这是?”
栾青词将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谢庭兰脸色难看,难以置信道:“我们刚入山就被这鬼阵法给弄睡着了?睡了三天?幸好命大,否则岂不是要被这山里的邪祟给生吞活剥了?”
栾青词心想你命大个什么,要不是玉奚生早早进山来护着他们,这三天足够他们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只不过西陵仙门如今也在,这些话便不方便说,栾青词垂眸道:“若非师尊来得快,我们也会如庭兰一般,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祝尊主——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祝韦白刚从噩梦里醒来,面上没什么血色,心知栾青词这是要个说法,露出个僵硬的笑,说道:“青鸾君,这……我也不知为何守阵的尸傀会做出这等事来,这尸傀乃是祖辈传下来的,当真从不曾失控过。”
“此事可再查。”有人连忙说道,“眼下还是先出去要紧,季家主,不知还能打开通道?”
季长越木然地摇了摇头,“这大阵本就是先祖布下,何况如今阵中已生变,生死门也不知转为何处,想要出去只怕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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