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衣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陈书贤当成小孩子哄,直接挥手打掉陈书贤正在揉弄自己脑袋的手:“没事!我叫你看着两张照片啦!这两幅卷轴画!很奇怪!”
陈书贤看到他闹别扭,暗暗发笑,顺着他的话仔细瞧了两眼他手里的照片:“哦,居然在中原之地有人供奉摩诃迦罗,胆子倒是不小呵。”
赵沐秋赶紧凑上去一把夺走照片:“哪里哪里?给我瞧瞧!啊!这啥玩意儿?六只手臂!三个眼睛!脖子上挂着人头骨大念珠!头上戴着骷髅头冠!这是妖魔吧?哪是佛像啊!”
理查德走上前,把手里另外几张映着卷轴画的照片也摊开在桌上,双手抱胸道:“我在西域藏地见过这类卷轴画,这是西藏地方本土的佛像画,叫做‘唐卡’。起源于七世纪的吐蕃时期。相传法王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绘制了一副吉祥天母女神像,果竹西活佛看到了这幅女神像后,将它作为装藏放在神像里,受万人朝拜。”
洛九衣很是好奇,看向理查德:“理查德先生是说,唐卡是藏传佛教的教徒修行时朝拜的佛像画吗?”
理查德微笑地点头:“洛公子真是聪明人。对于藏传佛教僧尼们来说,唐卡乃是修行时必不可少的用具,礼拜唐卡可以获取功德。人们通过观看唐卡,可以引发关于佛像义理的联想。有钱的在家信徒也会请画师绘制唐卡,并且加以供奉。有人还亲自做画,奉献给藏地的寺院来装饰殿堂。”
岳慎远微微向后仰,吩咐长安:“去把那副唐卡取过来。”
长安:“是!少帅!”
理查德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岳少帅料事如神哪!实物可比照片清楚多了。”
长安取来唐卡,垫着凳子,将唐卡高高地悬挂在墙壁上供众人查看。洛九衣等人一一离开大圆桌,聚集在唐卡卷轴画的周围。
岳慎远简单补充道:“这幅是命案现场拿过来的,透着一股邪性,莫用手碰。”
他话刚落下,赵沐秋的手指就触碰了上去,一股淡淡的黑色雾气从画里冒了出来,沿着赵沐秋的两根手指席卷而来,仿佛是要倾吞了画前的赵沐秋。
“哇哇!”赵沐秋看不见黑色雾气,只觉得一丝透彻心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转眼间就整个手臂冻得发麻,他吓得哇哇大叫:“哎呀!有妖气!”
洛九衣还来不及上前去,站在后面的陈书贤已迅速出手。只见陈书贤踏着罡星斗宿之禹步,无名指和小指弯曲、拇指压在该二指的指节上、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形成“剑诀”刷刷两下空中流畅地画出一个符文,诸人面前金光一闪而过即刻消失在赵沐秋的手上。那金光包裹住了黑雾,黑雾在金光的熔合之下不甘心地挣扎一番却又疾速淡化消失殆尽。
赵沐秋急退数步差点往后摔倒,还是靠离他最近的邵程颐伸出手臂托住了他后背,他稳住身形,额上已经冒出了不少冷汗,喘息几声后才站直了身体向邵程颐道谢,邵程颐不自然地点点头。然后赵沐秋朝陈书贤面前走了两步,抱拳致谢:“多谢陈掌门出手相救。”
陈书贤谦和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洛九衣面向赵沐秋道:“小王爷,你伸手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赵沐秋仍然有些后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洛公子,叫我赵兄即可,那就麻烦了。”
洛九衣伸出白玉一般的纤细手指搭在赵沐秋的脉门上,诊脉后道:“不严重,祟气入侵过人体会产生阴毒,不过你身体底子好,稍后我给你写个方子,吃上几服药就会好。”
赵沐秋这才安下心来:“好。好。多谢。”
理查德为大家讲解画上的佛像:“这便是摩诃迦罗。又意译为‘大黑天神’。该神本是婆罗门教湿婆的化身,后为佛教吸收而成为佛教的护法神。特别是在藏秘宗教中大黑天是重要的护法神,是专治疾病之医神与财富之神。藏传佛教认为大黑天是大日如来降魔时呈现出的忿怒相。有六臂、四臂、二臂玛哈嘎拉三种。大黑天信仰在西藏地方十分普遍,十几年前俄罗斯探险家科兹洛夫在黑水城遗址发掘出一批西夏文物,其中就有大黑天刻本,可见大黑天对藏传佛教影响深远。”
陈书贤也补充道:“传说元朝时藏传密教开始传入内地,大黑天首先得到了忽必烈的崇信,成为了蒙古军队的保护神。蒙军征战时常把大黑天带在军中,作战前必先祈求于他。”
洛九衣道:“据说皇太极曾得到了一尊蒙古察哈尔部的纯金制作的大黑天像,特地建造了寺庙供奉。清朝入关后,北平也建过大黑天庙。我师父便在北平东城区见过一座玛哈嘎拉庙。就建在多尔衮住宅的旧址。”
理查德频频点头,伸手远远指着画像解说:“诸位请看。这大黑天身体蓝色,身穿虎皮,脖子挂五十颗人头骨大念珠,戴五骷髅冠。他身上有许多蛇,头顶也以蛇束发,脖子上有一条大花蛇直垂而下,手腕和踝骨也缠着黄白相间的蛇。这些装饰都是表示对龙王的降服。他中间两手置于胸前,左人骨碗,右月形刀。”
“上面的右手拿人骨念珠,左手拿三叉戟,表示他要戳穿天上地面地下有情的关系。下面的右手拿手鼓,以勾招女妖,将其降服,左手拿索,一端是金刚杵,一端是钩子,表示勾缚一切妖魔。站立的姿势为,右腿屈,左腿伸。背后有火焰背光。”
众人听得入神,无一人出声打扰理查德的讲解。
理查德继续道:“大黑天也被称为是‘魔神’。我听说召唤大黑天需要一种特殊的法器—是由喇嘛的手指骨和眉轮骨的骨头制成的嘎巴拉人骨念珠。”
赵沐秋:“怎么听上去这么邪性啊?这是神吗?怎么像是妖魔鬼怪似的?”
理查德:“信奉藏传密教的信徒可不会觉得邪性。他们反而认为,人骨念珠是灵物,可以增加功德,也能助长道业,护主人于危难之间,可使死者安息、生者平安。”
赵沐秋不屑地撇撇嘴,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邵程颐也是同一副表情、动作,第一次觉得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邵程颐也看向他,怔了怔,竟破天荒地朝他坦然笑了笑,赵沐秋顿时就耳根发红了,局促地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两,才故作镇定,干咳一声。
理查德突然看向岳慎远:“对了,请问少帅是如何得知这幅卷轴画有问题呢?”
众人一听,脸上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来,目光一一转向岳慎远。
岳慎远伸出一只没有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五指微微收拢:“这一幅唐卡用的不是普通画布,而是—人皮。”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都又是惊鄂又是恶寒,步调一致各个都往后退了数步。
洛九衣退后两步,几乎就要撞在陈书贤的胸口,蓦地被岳慎远长臂一揽搂在了怀里。洛九衣刚要道歉,抬头便撞上岳慎远那双深邃坚毅的眼眸,一下子愣怔在原地。岳慎远收紧了手臂,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细腰,两人看上去姿势十分亲昵。一个脸皮厚,舍不得放手,一个脸皮虽薄却因想到了橘子洲头老宅的一封封情诗,竟也舍不得挣开。
幸好赵沐秋叫陈书贤、邵程颐、曾元禾、仡楼轮番上阵查看是不是人皮画卷,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暧昧的动作。
确认是人皮作画之后,他们更加确定这次的案件是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下的手。于是几人商定分工合作,一部分人搜集其余的唐卡,另一部分人查找收购贩卖唐卡的可疑人物,以便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凶手。
快到深夜子时,众人才散场。离开之前,岳慎远叫长安收起唐卡装在盒子里,陈书贤拿出一张明黄色符箓贴在盒子盖上,以防唐卡里的祟气跑出来。
第二十四章 心甘情愿
公馆西邻有座古禅寺。陈书贤与方丈有一些交情,便设榻在寺里居住。寺里的僧人,安置了陈书贤和洛九衣二人住在大悲阁。这阁子向着南面,朝东设有神像。隔出西首两间房,设有月窗,紧对着佛龛,另一端是做佛事的人吃斋的斋堂。
洛九衣的厢房临着门有关羽关圣人提着青龙偃月刀的立像,极为威武。园中有一株银杏树,树荫覆满大悲阁,夜静时分,风声狂莽如吼。
洛九衣伸出冰凉的手指抚了抚青龙偃月刀,忽然之间肩上被披上了一件绣有白梅的朱红色丝绒斗篷,朱色兜帽一盖上便称得他更是肌肤胜雪、眉眼精致。
闻到那人靠近时携来的混着雪松、檀木香的冷香,洛九衣屏气敛息,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回了橘子洲头老宅?”岳慎远一开口低沉和缓的嗓音撞进他耳朵,撞裂开了他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颗破碎的心。
“我不认你事出有因,你愿意听我解释么?”岳慎远见他一下子落泪不止,脸色都变了,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一遍遍轻抚他后背安慰着:“别哭,都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道十次百次都行,只要你不哭我能做任何事情。”
“手怎么这么冷?可别再病了,跟我回屋子里去。”岳慎远见他微微点头、轻轻啜泣,忍不住轻声叹气,这一刻真真切切悔不当初,简直想要给自己胸口捅上几刀。
洛九衣被他打横抱起,紧紧抱住,便跟小时候一样伸出细细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依偎在他怀中。此时的他只怪自己不争气,只要岳慎远给他一丝温暖一丝希冀,他都会自愿贴上去为岳慎远不顾一切粉身碎骨。
厢房里升起炭火,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岳慎远将洛九衣轻轻地平放在软榻上,替他盖上两层被子,紧接着又坐在床前握紧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替他暖手。
岳慎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哭红的眼角,倒是把他看得害羞了脸转过去对着墙角。岳慎远俯身贴在他红透了的耳垂边低声道:“再哭我可就要亲你了。”
洛九衣一惊,顷刻转过脸来,两眼带含薄怒瞪向这位图谋不轨的登徒子。
岳慎远轻笑:“跟小时候一样,红红的眼睛像只乖乖的小兔子。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洛九衣脸上发热,嗔道:“你敢!”
岳少帅在他面前向来是不要脸皮的,早就蠢蠢欲动的他还不等洛九衣反应过来就一口含住了洛九衣淡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咬着啃噬着。
洛九衣瞪大了双眼,脑袋放空,吓得一动不敢动,双手还被紧握着,只觉得全身发软。
“此道美味只有天上有,人间难有几回寻,我岳慎远恐怕是命太好,才能採撷得到。”
洛九衣睁开眼的时候脑袋还有点云里雾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被他的阿远哥哥一言不合就轻薄了去,心里既是惊讶又是紧张,还有丝丝缕缕的甜蜜涌到了心口。
岳慎远与他隔着一根手指长的距离,继续伏在他身上,开口道:“九衣,你身子刚好,实在不宜大悲大喜,其他事我们明日慢慢说,你早点睡罢。”
洛九衣时隔十年多,终于听到他再次唤了自己的表字,心里欢欣不已,嘴角勾起羞涩一笑:“我不累,我要你陪我。”
岳慎远心里也舍不得离开他,又靠上前一些:“那我等你睡着后再走。”
说完就坐起身脱掉笨重的军靴和军装上衣,毫不见外地掀开被子就钻进被窝,长臂一伸便将柔若无骨的洛公子搂在了怀里。洛九衣把脑袋埋在他温暖结实的胸口,像小时候两个人睡在一起时那样伸出手抱住了岳慎远的腰背,自己仿佛一下子就被阳光包裹住了,温暖惬意,安心舒适。
岳慎远熄灭了烛火,借着火炉里的光芒低头看向洛九衣,正好对上了洛九衣抬起来的一双清澈雪亮的明眸,那双眼睛包含着羞涩、期待、怀念、信赖乃至更多情绪,看得岳慎远整个人都轻轻飘飘,心中一荡,眸色加深。
洛九衣很快就发觉了紧贴在小腹周围某个物事坚硬如铁顶着自己,对面的身体也热得发烫。他吓得身子往上一拱,脑袋咚的一下就撞在了岳慎远挺直的鼻梁上:“嘶—”
洛九衣慌得上前给岳慎远撞伤的鼻子吹气:“呼……呼……还疼吗?对不起阿远哥哥。”
岳慎远声音嘶哑地问:“你叫我什么?”
“阿远哥哥?”
“我等了十个春夏秋冬。才等到你这一声‘哥哥’。每一次你叫我‘少帅’,我都觉得不舒服。”
“那也怪你。谁叫你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我?还是不敢认我?”洛九衣打趣道。
岳慎远顿了顿,竟开口承认道:“当初的确是我不敢认你。”
洛九衣十分疑惑,打定主意要搞明白怎么回事,否则今夜根本就睡不着了:“阿远哥哥为何不敢认我?莫非有人下了绊子?还是我师兄威胁你不让你认我?”
岳慎远松开他,在软榻上坐起身。洛九衣见他一脸慎重如临大敌的模样,更是奇怪得很,忍不住脑子里设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比如说少年岳慎远找到母亲后,母亲告诉他他早就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不能再找其他人了。又比如说,岳慎远向母亲告知想娶男子为妻,母亲气得大病一场以死相逼,他只好相逢也装作不相识。
岳慎远见他心神不宁,乌黑的眼眸变得空洞洞,也顾不得男人的自尊心了,豁出去道:“你十二岁那年,我察觉了对你的心意,对你许下誓言……”
洛九衣怯怯地打断他:“你为何不告而别?”
岳慎远闭了闭眼睛,才开口:“只怪我当初少不更事,年少轻狂,做事不懂分寸,害了你。”
洛九衣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你走了之后我好像连发了几天烧才醒过来,而且不记得为什么会生病,难道说是你……恶作剧?”
岳慎远深深地望着他的眼:“何止是恶作剧,更是罪大恶极!你知我天生纯阳之体,体内火气旺,那年开始练一套心法内功,容易激发冲动,频繁漏丹,所以夜里我根本不能跟你同处一室,梦里全都是你卧在我身下……那日、你让下人炖了参茸乌鸡汤、煮了杜仲党参乳鸽给我增补,夜里我实在受不住,便诱骗你说要学师父师娘练功,把你带到了一处温泉地,吃干抹尽。”
洛九衣愣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所……所以我是被你……那个了才连续发烧好几天一直没有好?还忘了这一回事的?”
岳慎远重重的点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童子,身体尚未长开,我就对你做了那么混蛋又残忍的事。一是无颜见你。二是怕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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