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这段关系命名,但他不能。
裴听肆这个莽夫,从来都不懂感情。
只是一时兴起,或者觉得自己亏了。
冰冷的水淋湿了他的墨发,他的心也渐渐地凉彻下来。陈严出浴室时又恢复了从前那个一丝不苟,冷若冰霜的执行长大人。
……
残阳西沉,在彻底消弥在天际时,整座青州市像是一块被浸染的黑色幕布。
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停在寸山门口,车上赫然映着“青州市执行署”六个大字。
陈严穿着白色的行制服,从车上跃下。
与此同时,黑色的保时捷外,沈青恩背靠在车门上抽着烟,消瘦的身在幽冷的月色下显得孤寂。
微垂的眼帘下,一双锃亮的皮鞋迈入。
“沈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青恩的视线微抬,冰冷的眸子在月光下柔和了几分。
他掀起眼皮,视线扫过陈严的肩膀望向那辆黑色的吉普,只要再往上抬一寸就能看见车窗里的人。
但他掐灭了烟,只手插兜走向不远处的平地。
“沈先生,废楼那次陈某一直想来道谢,但碍于易感期没结束,所以拖到了现在。”
陈严笑着说,神态游刃有余。
“没事。”
沈青恩淡淡道。
“有件事我想和沈先生澄清一下。”陈严说,“不为司焕。”
沈青恩森冷的眸光微亮,他未看陈严,只是淡淡的凝视着远方,冷淡的模样让人瞧不出喜怒。
“我和裴听肆有婚约,娃娃亲的那种,是族中长辈定下的。”
陈严低哑着嗓音短促一笑,“但族中长辈逝世的早,也就不作数了。”
“裴老爷子喜欢我,但裴家……除老爷子以外其他人看不上我。我是六岁被接入裴家,十二岁离开。”
“所有人都觉得我一个普通血脉能嫁入裴家是我祖辈积福,却无人知我心高气傲,不喜欢寄人篱下,也厌恶那种轻视的目光。”
“后来我私自出逃,裴老爷子找到我时,我已是执行署一员。”
“当时裴听肆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执行署没人了吗?什么时候破藤蔓也能冲锋陷阵?’”
“很难想象吧……我多年的努力,在别人眼中只是个荒谬的笑话。”
第72章 我想起来了
“藤蔓的本质是依附,我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强大家族。在很多人看来,我就像是那种叛逆的富二代,明明可以靠家庭却非要自己努力。”
陈严轻吸一气,“裴听肆那个神经大条的蠢货,也觉得我做的这些努力很没有必要。于是我以爱慕司焕为由,提出了解除婚约。”
“但裴老爷子身体不好,经不起刺激。他答应让我过想要的生活,娃娃亲一事等双方都成熟了再议,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陈严看向沈青恩,“我的意思是,我和司焕之间没有爱情。”
沈青恩:“……”
陈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我的一个师父。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执行长陈严。”
他望着沈青恩冷秀的脸上有了情绪波动,是柔和的,是温暖的。
只有一瞬。
但这一瞬的动容,弥足珍贵。
陈严说,“他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人只有足够强大才有谈判的资格,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沈青恩,试图从他冰冷的脸上寻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可是没有,沈青恩只冷冷的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沈青恩睫羽轻颤着洒下一层阴影,眸底浮出的光亮被掩饰的干净。
“……”陈严:“一路平安,如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沈青恩颔首点头。
但大抵是不需要了。
颀长的背影在月色下被拉长。
他走到保时捷后座车门时,步子微顿。
“沈爷。”楚承上来为他拉开车门,挑眸望向远处的黑色吉普车。
副驾上,司焕干净柔顺的猫耳下耷着盖下阴影,将他的五官埋没。
沈青恩下颌线紧绷着,秀美的唇形是病态的白。
保时捷擦着吉普车的副驾驶过时,沈青恩余光扫过司焕绷紧到僵硬的脊背。
司焕与他一般,竭力的维持着自尊。
二人默契的用余光道别。
沈青恩瘦削的身影一掠而过,仅是一眼就彻底消散了无尽的黑暗下。
车内昏暗的死角下,沈青恩的指节用力的掐着大腿外侧的肌肉,以此来压制面上的沉静。
至此一别,再不相见。
此刻,沈青恩心脏深处是极致的痛楚。
楚承透过车视镜看向后座的沈青恩,“沈爷,李林华十五年前在青州市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沈青恩打断他,“我想起来了。”
树影掠过车窗阴影成片,记忆的扁舟在深海中徜徉——
十五年前。
沈青恩暗杀完李林华后擦拭着飞溅至脸上的血水,疾行于昏黄晦暗的路灯下,他躲避着四周的监控行至郊外。
蓦然,雷声轰顶,一道道幽蓝色的闪电似要将天地劈裂。
闷热的七月三十日,滂沱大雨毫无预兆的倾泻而下,散去地上的热气。
沈青恩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茅草屋。
他刚迈进一只脚,就敏锐的听见了微弱的啜泣声。
循声望去,在玻璃尽坏的窗边坐着一位少年。
看上去十岁出头,却神色黯然,头上漂亮的猫耳耷拉着垂下。
沈青恩迈着步子进去,脚踩在干草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窗边的少年闻声回头,他迈着步子走到了沈青恩身侧时沈青恩就地取材的生了团火。
“你……”
小司焕望着那道颀长的黑色背影,琥珀色的瞳孔中透着提防。
沈青恩从腰间取出匕首,用力的扎刺在地面上,一声尖锐带着威胁之气直盖而来。
司焕没敢向前,他只怔在原地。
直到一簇火光映亮四周,沈青恩冷秀的脸美的惊心动魄,是一种趋于阴柔的美,紧拧的眉宇间还带着远超于年龄的狠厉。
火光照在沈青恩硬朗的侧廓时,像是带刺的明艳的玫瑰,就算刺手,也美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漂亮哥哥,我冷。”
司焕迈着小步子走近他。
沈青恩回头看他,少年脸侧、下巴处还有身上全是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像是个没人要的破小孩。
但司焕那双清澈的漂亮的琥珀眸,还有那对因为不知道什么情绪而重新竖起的猫耳让沈青恩卸下些许防备。
司焕被默许坐在沈青恩的身侧,匕首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隔在二人中间。
司焕问他:“漂亮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你也没有家吗?”
沈青恩:“……”
司焕:“漂亮哥哥,你的耳朵湿了我帮你擦擦吧?”
沈青恩:“……”
司焕见他不说话,小手抱着膝盖好久都没说话,只不停地摩挲着膝盖,是紧张、是局促。
司焕眼睫上挂着豆大的泪珠,或许是过于难过但又想克制,他紧抿着唇,身体微微颤栗。
沈青恩用眼角冷漠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猫耳少年侧廓清隽干净,狭长的凤眸中含着火簇,被照的明亮。
在他的手肘上、衣服上残留着殷红血迹。
很新,仿佛一抹就开。
沈青恩的冷眸中瞬间裹上一层薄霜,逐渐提防起来。
司焕说:“漂亮哥哥,我没有家了。”
“……”
眼泪从少年的眼尾坠下,他克制到颤抖也无济于事。
他刚失去母亲,一怒之下杀死几十个人。
一位十二岁的孩子忽然手中染满滚烫的血液,心里的五味杂陈的情绪顿时一拥而上。
有怯弱、害怕、无助还有迷茫,甚至更多……
他无人倾诉,只敢一个人躲起来。
哭声渐大,他将头埋入膝盖之中,抑制着将指甲嵌入血肉中,却仍旧无济于事。
“你很吵。”
沈青恩厌恶着说。
司焕抬起被水汽蒙住的眼眶,倏地,一根晶莹剔透的棒棒糖递入眼帘。
是红色的。
“给我的吗?”
司焕眨着眼,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惊喜。
“没用的东西。”
沈青恩冷冷的骂。
司焕笑眯眯的将糖果咬在唇中,“谢谢哥哥~”
沈青恩沉默几秒小声的说,“有时候,家人也不是很重要……”
司焕宝宝,找画师画的,不可转用,侵权必究哦~
第73章 彻彻底底的毁了他
“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
司焕清澈干净的双眸灵动的眨着。
“没什么。”沈青恩淡淡的说。
眸底一片冷寂。
沉静了好一会,司焕忽然说,“哥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沈青恩眼皮微掀,似是在等接下来的话。
“如果有人为了救自己所在意的人,杀死了很多人,那他是个恶徒吗?”司焕补充:“会下地狱吗?”
沈青恩讥诮一笑。
“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纯粹的复仇就是唯一的正义。”
“世界上,没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东西。”
外面的雨声渐下,沈青恩拔起扎在地上的匕首,收入腰间。
“如果世界的秩序错了,就推翻世界。”
沈青恩眼角的冰冷落在司焕泛红的眼尾上,他说:“只要足够强大就有谈判的资格,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茅草屋外的绵密的雨水彻底停了,沈青恩冷沉着脸,迈着修长的步子往外走。
“哥哥……”
司焕起身要追。
沈青恩凌厉的冷眸如刀刺来,司焕瞬间僵着身体站在原地。
司焕:“漂亮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沈青恩不说话。
瘦削的身影在幽冷的月光下渐渐淡去。
司焕抿着唇,垂眸望向低洼里堆积的雨水。
他想,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会有这么一天的。
沈青恩的话,司焕字字铭记于心。
只有强者,才有谈判的资格。
现在,他有了。
他踩着被雨水稀释的粉色血水,回到了郊外的平栋老式楼房。
他拨通执行署电话时,语气是十二年里前所未有的沉静:“执行署吗?我要自首。”
“是……我杀人了。”
“几十位。”
“……”
“……”
寒风吹刮在司焕的脸颊上,裴听肆侧眸望着一声不吭的司焕,急的要捶方向盘。
“焕哥,既然都暴露了……不然直接把嫂子绑了吧?”
裴听肆补充:“指不定哪天就日久生情了!”
咔——
后座车门被拉开,陈严利索上车时冷眸瞥向裴听肆,呵斥一声:“没脑子的莽夫!”
裴听肆:“破藤蔓你……”
二人伴着嘴。
司焕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下,“他不会再想见到我了。”
刚刚,只要沈青恩看他一眼。
一眼,他就可以放下一切的上去缠着他。
但没有。
沈青恩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沈青恩从没说过爱他,更没对他有过任何承诺,但司焕感受的到,他在沈青恩那是特别的。
但现在这份特别被收回去了。
或许是不够喜欢。
所以理智轻易的战胜了一切。
他十五年的黄粱一梦,至此结束。
*
联邦总署。
龙天孝站在落地窗前。
他戴着皮质手套摇曳着红酒杯,浓稠的红酒沿着杯壁轻轻地晃荡着。
从寸山回来后,他开始收藏红酒,却始终找不到那夜的甘甜,大概……
是少了些什么。
叩叩叩——
“副署,这是执行审判长的回信。”
下属将白色的信封双手递到龙天孝的面前。
龙天孝眸色微沉。
他回联邦总署后,给执行署的审判长写了一封信,长达几千字,控诉了陈严的无礼行为。
时隔一个星期他才收到回复。
龙天孝将红酒放下,单指挑出信封。
他摊开信纸时,上面只有一排极其潦草敷衍的大字。
——已阅,写的不好下次别写了,这么多字,看的我浪费七天。
龙天孝:?
这就是执行署的回复?
龙天孝的胸腔里像是闷了一口气,指节用力到发抖,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这就是执行署的态度?
真的有什么狗就有什么主子!
下属察觉到了龙天孝的异样,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副署,审判长那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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