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岸说着,放下了汤勺。他端着满满一碗汤,垂着眼吹了两口气,然后浅浅尝了口。
沈忱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只好又缩了回去。
对方像是才察觉到他的动作,斜眼看过去,悠悠道:“要吃自己添。”
在那香味的魅惑之下,沈忱停止了思考。他再没工夫和季岸斗嘴,也没工夫再去回顾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季岸坐在弹簧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他动作飞快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
说是汤,那锅里的更像一碗肉羹,是炖烂了的猪肉和各色配菜,有叶子菜有土豆胡萝卜。
沈忱烫也顾不上,就站在床边准备开始喝。
就在他嘴唇碰到碗沿时,季岸淡淡补上一句:“你不怕是人肉吗?”
“…………”
季岸就是很懂,怎么样轻飘飘几个字就能勾起沈忱的无限想象。即便男人已经用“杀猪”,把一切诡异都解释得通顺合理;可他在听见“人肉”时,脑子仍会不受控地把他之前的幻想再重复一遍。
但是,肉羹真的好香,他也是真的饥肠辘辘。
沈忱舔了舔嘴唇,匆忙说了句“你都吃了,我怕什么”,接着拿小调羹往自己嘴里送:“……干,好吃!”
他干脆就在季岸旁边坐下,两个人并排埋头苦吃,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等沈忱去舀第二碗时,季岸才突然问:“……如果真是黑店,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跳窗跑路呗,”沈忱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直接拿你的行李箱砸你,把你砸醒,然后我们就跳窗;我看过窗外了,也就跟以前学校的围墙差不多高嘛。”
“哦?没打算自己走?”
“打算啊,”沈忱理直气壮,“但三更半夜的我怕黑啊。”
*
正如季岸所说,等他们填饱了肚子、拉着行李箱要离开时,沈忱在前院那个奇妙的石台上看到了还没处理完的半扇猪。光头正拿这割肉刀在给猪肉分块,见到他们出来,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爷不好惹”的表情,对他们俩微微颔首示意。
沈忱下意识往季岸身后躲了躲,问:“那是打招呼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没等季岸回应,老板娘换了条花裤子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车钥匙:“我也去车站,我带上你们。”
“谢谢,”除了对沈忱之外,季岸对谁都很客气,客气得像个AI假人,“那太好了。”
他们跟着老板娘走出前院,昨晚雨太大,他们谁都没注意到院门的另一边就停着辆军绿色的车。老板娘朝车走过去,沈忱和季岸却在院门口停住了脚。
——那确实是辆车没错,但那是辆摩托车,是辆带单边副驾驶的挎斗摩托。
老板娘戴上安全帽,朝他们道:“快来坐。”
沈忱嘴角抽动:“这就是你说的搭车过去?”
“……”季岸也有些无语,“我也不知道是这样的车。”
老板娘:“来。”
季岸还是走过去了些,照顾着对方中文不够流利,尽量说得言简意赅:“我们两个人,坐不了。”“可以坐,”老板娘说着,跨坐在摩托驾驶座上,还侧着腰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很大!”
“不是座位的问题,”再大也不可能让两个男人并排坐进去,“我们还有行李箱。”
老板娘似乎早有准备,拽了拽她车尾巴上绑着的弹力带:“没问题。”
男人有些回头看向沈忱。
沈忱一惊,说:“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俩个能坐得下吧?”
季岸却莫名地问:“你多重?”
“?”沈忱皱眉,“你多重啊?”
“八十七公斤。”
“……六十八。”沈忱更疑惑了,“你问体重干什么啊?接下来不会还要问身高吧?”
“身高不用问,一米七八对吧,”季岸说着,走向老板娘,“高二以后是不是就没长过了?”
“要你管!”
“熬夜的福报。”
男人站在摩托车旁,爽快又利落地扛起他的行李箱,放在了摩托尾巴上;老板娘看向沈忱,欢快招了招手:“你的箱子,也来。”
“???”沈忱彻底懵了,“你真要坐这个啊?”
“不然呢?你不坐吗?”
沈忱拨浪鼓似的摇头。
看见他的反应,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坐进了那多出来一截的副驾。
“你真要坐?”沈忱眼睛都瞪圆了,“不是,你坐副驾驶我坐哪里,我跟车跑吗?”
季岸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就像之前老板娘拍副驾驶的皮座位一样:“坐我腿上。”
“……”
“或者你走过去,我在火车站售票厅等你。”
“…………”
从这儿到火车站还有十几公里,按照沈忱走路的速度,起码能走三小时;而按照沈忱的体力,能不能到“半途而废”的半途都不好说;若按照沈忱的性格——昨天经历的事情他确实不想再经历一遍。
但他也不想坐在季岸腿上。
到了N国之后,为什么净是这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事。
老板娘在他思考的间隙,若无其事地加了把火:“你不去火车站吗?我要出发了。”
沈忱一咬牙,拉着箱子走近摩托,就像男人刚才做过的一样,把箱子搬到了摩托车尾的金属栏杆上。老板娘熟练地将两个箱子都死死捆在了后面,只等沈忱上车。
“……要么你坐我腿上,”沈忱站在一旁试图再挣扎挣扎,“我觉得可以。”
“我比较重。”
“……”好有道理,难以反驳。
沈忱垮着脸,终于迈开腿踩进了副驾驶座。
第十章 一首老歌
——没想到自己还有坐在别人腿上的一天。
感受着季岸的膝盖骨硌在自己屁股上,沈忱不由地想。
他侧身坐着,双手紧紧抓着车座外侧面的金属扶手——他这坐姿,比边斗车座还高出不少,一不留神就可能被颠出去。沈忱只有半边屁股坐在对方的膝盖上,即便如此,他没什么肉的屁股仍然被硌得疼。他也想挪一挪,换个支撑点;可又实在觉得尴尬,只能硬撑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摩托开得平稳的时候还好,他还能靠臂力尽量不把体重完全压在季岸腿上。
但老板娘有自己的近路,不需要绕到平坦的机场大道上;她的近路是条坑坑洼洼七拐八拐的山野小道。
车碾过大坑,沈忱就倏地弹起再落下;车碾过连续几个小坑,他就跟着上上下下地晃。
他们沉默着在老板娘的摩托车上,彼此除了屁股和大腿一点都不接触地度过了十几二十分钟。
突然,季岸说:“你可以往里面坐点。”
“不用不用,”沈忱秒答,“就这么挺好的……”
本来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就很尴尬,要是他们还聊点什么,场面只会变得更尴尬。
“真的可以往里坐一点。”
季岸的声音被风吹散,乍一听竟然还有点温柔。意识到对方是看他虚空扎马步太辛苦,想让他坐得不那么苦痛;沈忱忽地觉得季岸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他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仇。
“真的不用,”沈忱说,“反正都快到了。”
“我是说,”季岸皱起眉头,“你骨头硌得我好痛,你挪一下。”
“……”他错了,这人就是很讨厌。
“真的很痛。”见他不说话,季岸再强调了一遍。
“我就不,”沈忱没好气道,“我就喜欢这么坐,不爽忍着!”
“不知道你在较什么劲儿……”
男人说着,像是也再懒得搭理沈忱似的,侧过头看向别处。
谁知他们刚说完,车突然开上一条角度惊人的陡坡。车速骤然间慢下来不少,有种爬不上去的吃力感;老板娘还出言安慰:“放心,我的车,很厉害。”
这一下就像过山车极速下坠前的爬行般,哪怕沈忱再怎么不想靠近季岸,也对抗不了重力地往季岸身上倒。他极力想稳住自己,却还是“依偎”进男人怀里。
他闻到隐隐约约的草木香味。
季岸趁机动了动腿,把沈忱挪到了一个他相对舒服位置。
坡道虽然陡,但并不长,也就两次呼吸的功夫,车又开回了平路。
沈忱下意识地想再挪出去——鬼才愿意靠在季岸怀里——但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抢先一步伸出手,从他背后一下箍住了他的腰。
季岸:“就这样,挺好。”
沈忱:“好你个头!松开!”
季岸:“马上就要到了。”
沈忱:“到你个头!”
老板娘:“到了!”
两个人同时往前看,比机场还要寒碜的火车站出现了!
火车站不算大,建筑最上面挂着的灯牌有好几处不亮,来往进出的人也很少,看起来像是N国人口不太够的样子。实在要说的话,随便找个地级市的火车站,大概都比这热闹不少。
但在此时此刻,这鬼地方竟然显得格外可爱。
沈忱长长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终于他妈的到了。”
“是啊,”季岸跟着感叹,“真不容易。”
*
老板娘把他们放在了火车站门口,他们道过谢,看着老板娘骑车离开后,转回头走进火车站。
这才大清早,售票窗里坐着的工作人员都呵欠连天;两个人买二十分钟之后的票,唯恐接下来再出什么问题似的,直接进了月台,在月台上的靠背长椅上坐着等。
使劲儿挤约莫能坐四个人的长椅,他们各自坐在一端抽烟。
沈忱岔开腿,一只胳膊挂在椅背上,望着顶棚下的钢筋交错,忽地想到:“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没到机场……”
男人赞同地点点头:“度日如年是这样的。”
“跟你在一起是真的难熬……”沈忱借力打力。
“没有你我现在已经在酒店休息了。”季岸以牙还牙。
“要不是你,我……”沈忱回嘴到半途,才突然发现季岸好像是一路上没做错什么,“我懒得跟你说。”
季岸冷笑一声:“词穷了?”
“随你说。”沈忱说着,叼着烟站起身往一旁走。
“你去哪儿?”季岸说,“车马上到站了。”
“去买喝的。”他手插在裤兜里,很潇洒地走了几步后又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扭头问道,“你喝不喝?”
“随便。”
沈忱翻了个白眼,走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看着一排排没见过的N国饮料,沈忱给自己买了瓶可口可乐;他回头偷偷瞄了眼仍坐在长椅上抽烟的季岸,思忖几秒后,他再买了瓶百事。
——季岸是百事党,他是可口党。
光是到底百事好喝还是可口好喝,他们以前都争论过不下二十次。当然,每次都以沈忱的失败结束——正如季岸所说,他虽然话痨,但很容易词穷。
“……是的,但今天肯定能到酒店。”
他拎着饮料回去时,季岸正在打电话。
“……好的,好的,我明白。”对方斜眼看见他拿着的两瓶饮料,很自然地伸手向百事。
沈忱重新在长椅上坐下,喝了两口可乐,听着季岸打完电话:“你领导打来的吗?”
“你领导打来的。”季岸道,“因为你不回她消息。”
“……咳咳……”
沈忱差点被可乐呛死。
他连忙掏手机,屏幕上果然长长一列茶姐发来问情况的消息。
【茶姐:酒店说你们没有去住啊,什么情况。】
【茶姐:你们到地方了吗?】
【茶姐:怎么不回消息】
【对方已取消语音通话】
“……手机忘记开声音了,”沈忱连忙回消息,“在那个摩托车上根本感觉不到震动嘛。”
“说是我们没有按时到酒店,预约取消了。等到了要我们自己重新开房间,让你记得拿发票,好回去报销。”
“哦……”
沈忱回了条“不好意思茶姐,才看到消息”,把手机又装回裤口袋里。他忽地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由地把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
护照,手机,打火机,烟。
好像什么都没少,重要的东西都在。
他正想着,车站广播开始播报即将到站的车辆。
季岸站起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上,提起他自己的行李:“准备上车了。”
“哦。”
很快,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绿皮车开进站台,两个人各自提着行李上去,按票面找到座位坐下。车上人很少,大片大片都是空位;他们虽然是连座的票,但对面压根没有人,沈忱干脆坐在季岸对面。
车在首都站停了近十分钟,终于慢悠悠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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