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往另一边侧过去,自然而然地扯了扯薄被,然后把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完全蒙上。
“……”
沈忱最后再挣扎了一下,他伸手进薄被里拽住季岸热乎乎的胳膊:“季——岸——这他妈是黑——店——你醒醒啊——”
保守估计,季岸起码比他重二十公斤。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就把季岸从侧躺拽成了平躺;从靠左睡拽到了靠右睡。
他松了手,站在床边喘粗气。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动了动——他又侧身转回去了,继续睡。
换成除了季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沈忱都会认为对方是故意的,是装睡;但季岸从小就这样,他如果睡死了就是山崩地裂他也不会醒。
——这人没救的。
沈忱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你不走我走”,他这么想着,直接拖着他睡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往门口走。
但没走几步,沈忱的脚步就停了。
他如果真走了,季岸怎么办?
一瞬间电影里那些偶遇黑店被抢劫、被器官贩子剖心挖干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播放,所有受害者的脸都自动替换成了季岸的脸。
沈忱是很讨厌他,但讨厌不等于想他真的横死异国他乡。
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先走了,之后再收到季岸失踪、死亡的消息,恐怕这件事会变成他终生的阴影。
但不走,等着他们来下手吗?
哦对,报警,这种时候报警就对了。
沈忱站在屋里激烈地想了三分钟,最后决定报警。他先把房间里那把椅子拖到了门口,用椅子的靠背顶住门把手,自己再坐在椅子上,搜索N国的报警号码。电话很快拨通,嘟嘟响了几声后,立马有接线员接起:“&@%##*@%!@#……”
——完了,语言不通。
沈忱:“English or Chinese,please!”
接线员很快换了人,一个女声用口音很重的英文问:“What 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什么)?”
沈忱点开翻译机,照着翻译机上的句子磕磕巴巴地说:“I'm in danger at a dark hotel(我在黑旅馆遇到了危险)……”
接线员非常专业:“Hotel's address.”
这句沈忱听明白了,对方在问他旅馆地址。
——可他压根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他匆忙说了好几声“wait”,立刻拿手机定位自己现在的位置。然而N国之破烂,远超过沈忱的想象;手机导航能定位到的只有机场和火车站,以及他们今天步行了几个小时的那条机场公路。他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显示的是名字都没有的荒山。
那怎么跟警察说?在机场公路旁边的山里?
焦躁让沈忱额头上渗出汗来,他欲言又止地犹豫着,就连往翻译机里输入文本他都不知道该输入什么好。
他良久没回应,接线员疑惑道:“Are you OK,sir?Give me your location(你还好吗先生,给我你的位置).”
“……”
沈忱半晌憋不出一个单词,最后像逃避英文考试似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报警是不行了,他连自己的所在地都查不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难道是准备好武器,守护熟睡的同事?
他思考着,无奈又委屈地看向床铺。
年轻人就是好,睡得就是香。
沈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把床头柜、行李箱,全弄了过来,死死抵住门板。做完这些,他又去确认了下窗外。这才二楼,并不算高;下面就是普通的水泥地,没什么可以缓冲的东西,但跳窗逃走应该问题不大。
最多就是摔个轻微骨折,他试过。
早上四点,天都还没亮,沈忱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门,再点了根烟。
他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肩负着重任。
他要守护自己最讨厌的人。
*
那应该是初二的时候,认识季岸的第一年。
某节体育课,沈忱悄悄从操场角落翻墙出了学校,去外面买小零食。
他运动能力一向很差,能翻墙也只是因为那处墙根下堆了几张还没处理的坏桌椅。但等快到下课时间,沈忱准备再翻回学校时,好巧不巧的,那几张堆了小半年的桌椅,竟然被搬走了。
围墙是直接跳下去绝对要摔伤的高度,沈忱趴在墙头上考虑要不要直接下去,从正门进来——被记个迟到,也许能蒙混过关。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正准备原路下去的时候,他们班主任幽幽走来,要往学校正门走。
被班主任抓到翻墙的话,沈忱就完蛋了;他家家长非常暴力,不但会女子单打,还会扣光他零花钱。
就在千钧一发时,季岸出现了。
他刚跑完一千米,正顺着跑道走路,舒缓心跳。
“喂,季岸!”沈忱趴在墙头,小声地喊。
那时候他们关系已经很差了,差到虽然是同桌,但压根不说话。
听见他的声音,季岸往墙头上瞄了眼,接着便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需要我帮你叫老师来吗?”
“……”果然,季岸一说话,沈忱就会冒火。
然而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沈忱转回头看了眼,班主任正稳步靠近,最多还有两分钟就会走到他这儿。
“你能不能接住我?”他开门见山道。
当时还高高瘦瘦、没有现在这么肌肉猛男的季岸,被他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什么?”
“班主任马上要来了,”沈忱快速道,“这里本来有几张桌子你知道吧?算了你不知道……我现在下不来了,你能不能接住我?”
季岸:“我为什么要接你。”
沈忱:“因为我们是同桌啊?”
季岸:“我跟你不熟。”
虽然季岸没有明说,但沈忱知道,这话翻译过来是“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也讨厌你,”沈忱快速道,“但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但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这次你接住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你得罪我的事我可以忍你一次……”
季岸歪了歪脑袋,扶着后颈活动了两下颈椎:“……什么共同的敌人?”
他再回头看了眼,班主任三十秒后就能抵达现场,抓他现行。
“来不及了!我要跳了!”沈忱说着,身体往外一倾。
“别!”一向冷静得像机器人似的季岸,被他的动作吓到惊慌失措,“我接不住你,别跳……”
“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你别跳!……”
季岸虽然说得很无情,可真当他从墙头一跃而下时,季岸还是伸出了胳膊。
可这仓促的“跳”,和对方仓促的“接”,并没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什么神奇的默契。沈忱跳下来,腿撞上在季岸手臂上;紧接着季岸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季岸摔在塑胶跑道上,沈忱摔在季岸身上。
最终,季岸手臂骨折,沈忱小腿骨折,以跑步撞到彼此为借口,两个人双双住进医院,还睡同一间病房。
*
想起那次骨折的痛楚,沈忱就觉得牙根发酸。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再骨折了;但如果跟被人剖心挖肝比起来,骨折又好像还不错,还可以忍。
他坐在椅子上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紧张到毛孔收缩,进入备战状态;直到动静消失了,他才会缓缓叹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时间在这种绷紧放松的循环往复中被无限拉长,天像是永远不会亮了般,无论沈忱看几次窗外,外面都是黑的。
5:59的时候沈忱看了眼手机,盯两小时梢竟然比打一整天游戏还累。
季岸能平安活到天亮,等他起来真应该给自己磕两个。
他正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床上的人突然动了——男人蓦地掀开被褥,沉默着坐了起来。
“?!”
没等沈忱说出话,季岸穿鞋下床,径直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全程沉默且快速。
接着流水声传出来。
五分钟后,季岸穿上了上衣,换上了长裤,洗漱完毕地走出来。他完全没注意到沈忱在门口,自顾自地过来开灯。
灯亮起的瞬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什么杂耍?”看着床头柜行李箱、还有椅子和人,全堆在门口,睡眼惺忪地季岸问道。
“……”沈忱才震惊,“你这是什么功能?闹钟都没响,整点起床?”
季岸:“你没有生物钟吗。”
沈忱:“……你这叫生物钟吗?”
“不是生物钟是什么?”
“哪有人生物钟准确到分钟的?!”
“我。”季岸说着,沉沉舒了口气,转头去拿烟:“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可以解释一下吗?”
他这才想起来,过去两个小时勇敢无比的自己:“……你知道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吗?”
第九章 坐他腿上
“……所以,你就靠着这些‘证据’,觉得这是间黑店,并且坐在门口两个小时?”
听完沈忱绘声绘色的解说,男人如此总结道。
沈忱疯狂点头,用他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岸,仿佛只要面对面、眼对眼,话语的可信程度就会上升。他怕点头不够强调他这一晚的惊心动魄,不等季岸回答,沈忱补上一句:“真的!”
微妙的片刻沉默过后,季岸“噗”地笑出声。
沈忱:“?”
男人抿着嘴,笑声闷闷的,还有点节奏;看到沈忱满头问号的表情,他笑得更厉害了。
终于,沈忱忍无可忍:“……你笑你妈呢?”
“有没有可能,”季岸说,“真要杀人不用早上四五点再动手。”
“什么意思?”
“就是说……”“咚、咚、咚。”
男人话才起头,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沈忱迅速扭过头;他仍坐在那把椅子上,外面敲门的动静就像敲在他身上一样。
“稍等。”季岸应了句,接着便把堆在门口的行李箱往旁边挪。
“你干什么!……”他倏地捉住季岸的手腕,哑声道,“别开门……”
季岸轻巧地往回一收,整只手就像泥鳅似的从沈忱手心里滑走了。不等他再次阻拦,男人三下五除二地把行李箱和床头柜都搬开到旁边,门口只剩下沈忱和他坐着的椅子。
“放心好了,”季岸微微佝下腰,一只手握住椅背,另只手扣住椅面,“不会有事。”
这动作就让沈忱倏地绷紧了神经——对方如同要抱住他,甚至还低下了头;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脸颊、鼻尖,痒得厉害。
下一秒,季岸说:“……你在等什么?”
沈忱:“啊?”
季岸:“等我抱你起来?”
沈忱:“……爬。”
敲门声所带来的紧张感,被男人的话一下抹掉了。
虽然不知道季岸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逼,但他还是乖乖起身,退到一旁站着。
椅子被迅速搬开,他看着季岸的手握住门把手,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门“吱——”地响了声。
“早上好,”老板娘说,“你们都很早……”
“习惯了,”季岸靠在门边,很自然地跟老板娘聊了起来,“来这儿也没有时差。”
随着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香味飘进了他们的房间——那不是化学合成的香水味,也不像奇怪的药物;那是很单纯的……肉的香味!
老板娘接着说:“刚做好的,请吃。”
“谢谢。”季岸点着头,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了什么。
仔细算的话,他们从离开机场到现在,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不去想这个事还好,沈忱本来也是吃得比较少的那类人;可一旦闻到了肉味,他顿时就饿了。
直到季岸端着东西转身,用手肘重新带上门,沈忱才看清楚那香味的来源。
一口好大的铝锅,和两副碗勺,放在餐盘里。
“……这是?”
男人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这房间里压根也没有能拿来吃饭的桌子——然后莫名其妙绕回了之前的话题:“一般早上三四点起来干活的,还可以是屠夫。”
他说着,揭开了锅盖。
比刚才浓郁百倍的香味顿时涌出来,霸道地往沈忱身上扑。
“……好香……”沈忱忍不住感叹出声,立马又强装镇定地干咳两声,“到底什么意思啊,我不懂。”
季岸拿过碗,开始舀汤:“我昨晚跟老板娘聊了一会儿,她丈夫是屠夫……就是你说的那个身上有腥味的光头。”
汤冒着热气,男人很快添完一碗;沈忱砸吧着嘴,下意识朝他那边伸出要接。
“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话,应该是在说杀猪吧?”
沈忱一边口水狂流,一边恍然大悟——翻译机翻出来的那些只言片语,如果老板娘和光头其实是在聊杀猪,一切就合理到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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