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去的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就能断定没有煞气作祟?”梁蔚从鼻孔里呼出口气,把“你是个傻子”写在了脸上。“胡说八道,叫他们查清楚后重新给我回信。”
炳刃默默换了张纸,心里把桐州那边的暗卫骂了千百遍,连最基础的探查都做不好,主事之人简直就是在吃干饭。
也不怪梁蔚发火,桐州紧挨着玄清宫所在的西川,近来那边常有人患上失魂之症,梁蔚设在那边的据点此前回信说是疑似是鬼修所为,派人探查了好些日子,而今就给了他这个回复。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挨着玄清宫所在之地,必然不能有此等恶事为祸百姓,梁蔚作为玄清宫首尊宋翎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管的。
一柱香后,满头是汗的炳刃终于被梁蔚‘赦免’,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你今日怎么好像是在躲着某个人啊?给人家安排了那么多事,累着了可怎么办?”项彻翘着二郎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哉。
梁蔚掀了他一眼,不想跟他在别的事上浪费口舌,“我这就写信给和州,叫他们把军粮从水路送去岸阳渡口,再由青州境内走陆路送去青蔼关,叫你的人准备好接应。”
他提到正事,项彻便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认真道:“你特地绕开与和州接壤的桐州,不仅仅是因为走水路快的缘故吧?听说皇上已经拟定了桐济二州巡查道长官的名录,怎么,你的人出局了?”
梁蔚不置可否,因为他本就没打算把自己的人往地方巡查道上推,又何来出局一说。
项彻略一思考,大致理开了思路。
梁珹手上的纯臣譬如沈言,邱成岚这样的,大都是因为看上他孑然一身,身份上又不会对梁珹造成威胁,梁蔚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引来他们忌惮。
梁蔚并非君子,也不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为漠北奔走数年,没要过项家一兵一卒为他做事,他好像就只是为了还清项皇后当年的养育之恩而已。
项彻敢打包票,梁蔚对没见过几面的梁珹没多少感情,他甚至可以放任崔家继续膨胀,等到他们篡权夺位之时,再以勤王之名将他们一举铲除,甚至大可等梁珹死了以后,直接透露自己的身份,自立为王。
可他还是答应梁珹回了京城,选择在最困难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梁蔚没少做。
项彻觉得自己看不透梁蔚,就像他小时候总也弄不明白父亲注视梁蔚时,眸中沉默的悲伤。
“看不懂你,”项彻吊而啷当地捏起梁蔚桌上的一块糕点塞入口中,“要是有一天,你突然撂挑子不干,说是要和李尘徽远走高飞,我也不奇怪。”
梁蔚终于不耐烦了,他把写好的信扔到项彻怀里,“吃完了就快滚,别在这里聒噪。”
目前还是金主的梁大爷发了话,项彻立刻把公主殿下欠他银子的事拋之脑后,吹着口哨蹦了出去。
“和他远走高飞吗?”梁蔚从处理公务的时间里抽出一点空余,把项彻的话想了想,安逸的情绪还没涌上心头,无尽的酸涩就把它淹没。
“谁会想和我这样的怪物相守一生。”梁蔚无声地苦笑,把不该有的念想揣入心底放好。
“殿下,驸马说已经把账目理好了,特地带来让您过目,问您现在有空见他吗?”
门外的近卫如实禀告,梁蔚在纸上写画的动作一顿,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愁肠还在折磨着他,现下实在是受不了见李尘徽的刺激。
于是公主殿下把心一横,淡然道:“此等小事他说了算,不必再来问我,现下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与他说话。”
近卫原封不动的把话带给了李尘徽,好脾气的驸马爷闻言“体贴”地离开了。
梁蔚耳力超群,听见李尘徽渐渐远去的脚步,他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笔,觉得还是得找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心绪。
“来人。”
门外的近卫闻声推门而进。
“那个姓......”梁蔚记不住人名,“万山门打杂的那个。”
聪明的侍卫立刻接话,“谭桂生,殿下。”
“什么生都无所谓,”梁蔚把手上的公文合上,“叫炳刃把他带来见我。”
第31章 因果
梁蔚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他说不会放过崔邺,就不会让崔邺还有喘息之机。
三司会审越是往后进行,崔邺与人勾结绑架谋害钱啸棠的事就越是确凿无疑。钱啸棠从进入天牢那天起,就不疯也不傻了,安安静静地等着沈言他们审问,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整个人仿佛是粉身碎骨了一遍,又被人强行拼凑到一起,糊了一张惨白的画皮。
绕是沈言审过无数犯人,他也不忍心再看钱啸棠,只好叫狱卒善待他,注意不要让他有自己尽的机会。
钱啸棠经历了什么别人无从得知,但梁蔚心里清楚。
当时去捞钱啸棠的近卫回来禀告,说是他在路上与妻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分头逃跑,其妻子和长子还算运气好,遇到了巡防营的人,好说还有个安全的去处。
而钱啸棠的运气就不怎么样了,他带着幼子趁夜奔逃,身边忠心的护卫为了掩护他,几乎都死在了崔邺的人手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随行的护卫中有崔家埋下的钉子,他的行踪暴露是迟早的事。
那些人在溜了他半日,在他以为甩开他们之后,大摇大摆地露了面。然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们想要斩草除根,逼问钱啸棠妻子的去向,钱啸棠自然不肯答应,反正钱啸棠都是要死的,他们不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怎么都不会放过他。
打骂,折辱,这些都是皮肉之苦,只有骨血之痛才能让人发疯,他们当着钱啸棠的面把他三岁的幼子折磨的奄奄一息,孩子刚刚学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喊着爹爹、娘亲。
却在那些人...不...那些畜牲手上尖叫哭喊,钱啸棠当时就疯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开口,可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才这么小,他怎能忍心叫他如此痛苦的死去。
“救救我吧!”钱啸棠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他的心在孩子愈发微弱的哭喊下被千刀万剐,“谁来都可以,只要能帮我把孩子抢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
当梁蔚的人终于找到钱啸棠时,他已经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暗卫利落地杀了在场的所有鬼修,钱啸棠连贯带爬地上前把哭喊到力竭的孩子揽入怀里,这才发现他早已没了气。
“钱公子,很抱歉,我们起先不知道对方带了鬼修,故意隐藏了你们行踪......”
钱啸棠抱着自己的儿子一动不动,他对近卫的话置若罔闻,甚至有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钱公子......”
“钱公子,很遗憾,你的祖母因为忧思过度,昨夜因为心悸去世了......”
钱啸棠闻言脑子“嗡”的一声,陷入了空白,一瞬间他有种想死的冲动。
他作为一个酒囊饭袋,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他没用的有点窝囊,但谁让他有疼爱他的爹和祖母。
他在钱府的门楣下平安富贵了这么多年,而今骤然家破人亡,他的心如死灰大过那点不甘心的恨意。
“钱公子,我们得到消息,之前巡防营的人找到了您的妻儿,现在他们很安全。”
钱啸棠僵硬地抬起头。
当一个人不幸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但凡是让他再看见那么一丝的盼头,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死死抓住。
梁蔚没有觉得钱啸棠需要为他父亲的事付出代价,但也没有义务管他的死活,他与钱啸棠的交易是有条件的,而今该钱啸棠来履行承诺了。
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崔邺抵赖不得,崔先瑜的人再怎么找补都无济于事,就像是文曲星亲自下凡也拯救不了一个金玉其外的废柴。
梁珹很快就派人拿了崔邺,太后几次说要找他说话他都以有公务为由推辞掉了。
崔邺的妻子是先帝亲封的温宁郡主,其父是一品定国公,曾经也是煊赫门庭。到了本朝虽不如从前,但家世和功勋在那里放着,谁也不能轻看了她,她几番到皇后宫中请见恳求,皇后为不落人口实,只好见了她。
崔邺找人诬陷梁蔚这事虽然看着严重,但罪不至死,要命的是邱成岚查出来,他曾经在京郊豢养刺客和鬼修,甚至还有私兵,这些都是谋反之举。
还有一些强抢民女,侵吞民田的腌臜事,梁珹几乎没眼再看。
毕竟崔邺身上还有国舅的身份,这些事要是真抖搂出来,落的还是皇家的颜面,梁珹也要为着孝道顾着太后。
所以崔邺目前明确的罪名只有污蔑梁蔚这一条。因为苦主还健在,温宁郡主哀求皇后,让她亲去梁蔚府上赔罪。
她的原话是,“公爹说夫君做了这等混账事,只管让圣上狠狠罚他。只是让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实在是无颜面见祖宗,恳求皇后娘娘能与我做个说客,我亲去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殿下纵使不消气,我们也能赎一点罪过。”
皇后虽不善心计也知道她是在道德绑架,他们在民间也是梁蔚的长辈,真要是让他们上了门胡搅蛮缠,梁蔚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叫他们坏了声名。
她当即装起了病,说此事还是要让太后作主,任凭她跪了多久都不肯再出来见他。
京中权贵对此心知肚明,太后与端阳公主疏远已久,梁蔚要真买太后的账那才是见鬼。
崔先瑜忙着给废物儿子擦屁股,费尽心思把自己摘了出来,在权利中心滚了这许多年,他深知取舍得失该怎样权衡利弊。
想要站稳自己的位置,就得舍弃一些东西,曾经他为了上位舍弃了与自己交好的朋友,背叛了自己为官的初心,牺牲了女儿的幸福......现在,他又要为了保住崔家的荣耀,舍弃自己的儿子吗?
崔先瑜沉思良久,他明白梁蔚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她现在就是在逼自己做出选择,论杀人诛心,梁蔚的确是个好手。
夜半,大理寺牢狱,狱卒头顶的油灯将灭不灭,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三三两两的趴在桌上休息,蚊虫灯火投下的一片昏黄中飞舞,偶尔落到某个人的脸上,然后再被人一巴掌挥走。
间断的呻吟声从远处的牢房里传来,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咒骂混杂其中。
在这片天牢的都是犯了重罪的要犯,还有获了刑的高官,听闻六品以下的官吏都没资格进来。那这里的犯人自然也有三六九等,譬如没钱没势的进来就得先挨一顿杀威棒,有没有命活下来都未可知。
而权贵出身的崔邺自然要被人区别对待,他被人安排在了最干净的牢房里,鉴于是大理寺目前还是自家的人作主,他即使不痛快,也在此睡的很安心。
不过他没安心多久,因为睡到了后半夜,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叫他心凉的一幕,偌大的牢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他们仿佛当崔邺不存在,动作熟练地在崔邺身边的地上画着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崔邺怒吼出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用绳子绑了个结实,叫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是不是梁蔚叫你们来的!你们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衣人不吭声,依旧在地上写写画画,崔邺拼命扭动着身子,借着窗外散动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地上的东西,顿时连骨头都开始颤抖。
那是一个往生咒,所谓往生简单来说就是送人去死,把这个咒下在人身上,那人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并且身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连最精明的仵作都验不出来端倪。
“来人!来人啊!”崔邺杀猪般的惨叫几乎要掀翻屋顶,“杀人了!快来救命呀!”
他疯了一般用头撞着床板,试图把动静搞得更大一些,但离门外不远的狱卒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地上的两个人对崔邺的挣扎无动于衷,仿佛知道崔邺即使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公子,阁老怕你受苦,叮嘱我们下手要快,你还有什么遗言就给我们说,你放宽心,待会我们定然让你走的体面。”一个黑衣人用宽慰的语气来说劝人去死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崔邺惊恐地往墙角缩着身子,“我爹...我爹怎么...怎么可能会杀我...”
是啊,他爹怎么可能会杀他嘛,毕竟他可是他爹的亲生儿子,他还是......他还是个废物,他还是把崔先瑜交给他的要事搞砸的蠢货,如今又是败坏崔家门面的败类......
“不可能!”崔邺大叫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会被崔先瑜放弃。“是梁蔚派你们来的,你们在骗我。”
“公子,你省些力气吧,”另一位黑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信,您瞧。”
他把自己的腰牌递到崔邺面前,上面熟悉的万山门标志,让崔邺直接直接哽住。
崔先瑜与万山门之间的联系,崔邺一直都有插手,往生咒是名门正派才会习得的咒术,崔邺此前就是因为这个才派了万山门的修士去杀的钱枫。
当时崔邺害怕那修士技艺不精,还叫他拿了活人当着他的面试了一次,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地方的符咒与当时的一模一样。
俩修士终于画好了咒,他们站起身拍了拍手,一步步朝崔邺走来。
“公子,您信与不信都是没关系的,反正您就要死了。我们奉门主之命听从崔家的调派,也是替人做事,您到了那边别怪我们。”
另一人似是抱怨出声,“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上次师兄弟们就是为了给他擦屁股才死的,这次回去门主恐怕还要追究我们的责任呢。”
崔邺听着他们满口都是让他去死,他的身子颤抖的开始痉挛,胃里的酸水直往喉咙里冒,几乎要呕出来,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把他淹没。
在那两个人扯上他衣领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尿出来的冲动,尽可能把每个字都说清楚,“我这里有你们门主想知道的消息,只...只要你们今日放过我,我就把它说给你们,这样你们回去不仅有交代,还能叫你们成为你们门主的心腹...”
那两个人闻言动作一顿,其中一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胡说,既然是门主要的消息,又怎会叫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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