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量的沈尚书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又灌了自己一杯,买醉买的不亦乐乎。
邱成岚有些后悔把沈言拖来喝酒了,怪他一时兴起,却忘了铁着脸的沈尚书在北边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蒙子。
“失算了。”邱成岚摸了把脸,正好遇上前来送酒的小二,便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再过来,却被红着脸的沈言看见,招呼着小二把酒放下。
“沈兄,你听我说。”邱成岚笑着把他抬起的手放下,半是威胁地附在他耳边说道:“你再喝下去,我们督察院的御史明日就弹劾你醉酒无状。”
沈言不为所动,邱成岚只好拿出杀手锏,“我今可没带多少钱,你再喝可就得记账了。”
一向不肯赊账的沈尚书风评惨遭迫害,只好作罢,邱成岚这才松了口气。
“清则,你说这世道怎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是非黑白,天理伦常都在人心里。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蝇营狗苟,昧着良心做事......”沈言苦涩地说着,他酒气上了脸,一双眼睛亮如星子。
邱成岚知道他是在为梁蔚不平,与梁蔚共事了这么久,他也早就明白这位深藏不露的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朝廷能够恢复清明。
纵然梁蔚有私心,那也不会影响她所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他们这些只听命于梁珹的直臣能够信任并依靠的。
“殿下出事,我何尝不心焦,”邱成岚苦笑出声,“但是沈兄,我们也应当知道,只凭一个钱枫是绝对不能改变当下的局势的,殿下不让我们掺和进来,就是想让我们从别的地方入手。否则你以为,殿下为何要在这个关头暂敛锋芒?”
沈言听闻此话沉默不语,如今事情杂乱如麻,钱枫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加之钱家子的诬陷,此前好不容易弄来的证词也差不多做了废。一番努力付之东流,叫谁不心酸气馁。
邱成岚起身理了理衣裳,他露出个俊朗的笑,“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有意让韩次辅主理殿下的案子,崔阁老建议从刑部和督察院借调人手......”
沈言蓦地抬手,邱成岚笑容不减。
“沈兄,既然不能打草惊蛇,那么瓮中捉鳖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嘛。”
沈言立刻跟着起身,激昂的斗志拌着酒气叫他精神抖擞,这是个清理“屋子”的好机会,他一定得抓住。
翌日,正如邱成岚猜的那样,内阁次辅韩谦作为梁蔚一案的主审,拟召刑部和督察院共二十余位官吏共同查案。
崔先瑜作为内阁首辅有查问之权,但碍着自家废物儿子到梁蔚门前骂了街,梁珹得知后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他只能暗地里吩咐自己的人在韩谦那里小心行事。
紧接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批斗就这么开始了,先是提审钱家子的刑部官员把瘸了条腿的钱公子的胡言乱语原封不动的递了上去。
里面的内容包括梁蔚丧心病狂杀光了他的护卫和家人,以及他在落入绑匪手上被梁蔚的人用尽酷刑以死相逼,甚至还见到了梁蔚本人的面等一系列让韩谦大为恼火的鬼东西......
可怜韩老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要在那里活受罪,当即被气的差点撅过去。
但奈何皇上给了他这个烫手山芋,他就是吐血三升也得把活干完。
后面便是有知情人(崔家的人)把梁蔚“刑讯逼供”钱枫的事往上报,但是由于仵作没在钱枫的尸身查到明显的外伤,随即又立刻改口说梁蔚对钱枫使了毒。
再然后另一波牛鬼蛇神又冒了头,列举了梁蔚自入京以来的所有罪状,包括勾结鬼修,私收贿赂,更严重的还把李尘徽也扯了进来,说他帮着梁蔚结党营私等等......
只差把“梁蔚是个乱臣贼子”做成个牌匾挂在城墙上。
言官们为着这事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禁军与金吾卫也多有摩擦,总之这案子一发不可收拾,把朝堂内外搞得乾坤颠倒,乌烟瘴气。
再呈递到梁珹面前时,与本来的案子已经是一拐三千里的差距,梁珹案头弹劾梁蔚的折子几乎要将他淹没,恼羞成怒的皇上摔了好几个茶盏,勒令韩谦半月内必须结案。
韩谦颤巍巍地接了旨,心下明白梁珹的意思就要尽快还梁蔚清白,又得让那些乘机拉人下水的崔党闭嘴。
就在这时,有督察院的御史从检举梁蔚的案子里找出了几条证据颇为具体的说事,正好赶上调查钱公子被绑一案的刑部苏侍郎找到了新的证据,便一同告到了韩谦那里。
“下官从当时巡防的禁军那里得知了其中几名绑匪的去向,特来向大人汇报。”
“请讲。”
“据他们所说,钱公子当时向他们求助后,他们为缉拿人犯便原路追了上去,发现这伙人的落脚点竟是端阳公主在京郊的别院,不过去时已发现人去楼空了。”
韩谦掀了他一眼,说道:“然后呢?”
苏侍郎面不改色的继续,“事关公主殿下,下官认为还是要慎重待之,便继续追查了下去,结果越查越心惊,竟然在黑市查到了一些踪迹,有人出来指认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端阳公主与江湖上的修士有所牵涉,那绑架人的贼人就是听命于公主殿下的修士......”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还请明说吧。”
一旁的秦御史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与苏侍郎对上目光,齐声道:“为查明真相,还公主殿下清白,下官请命搜查端阳公主府,请大人允准。”
第28章 查府
搜查的人找上门的时候,李尘徽正流着哈喇子小心翼翼地翻看梁蔚送过来的古籍,他对待这等宝贝的态度,就如同小姑娘对待梦中情郎那样痴迷。
梁蔚自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对外称是闭门思过,所以当刑部和督察院的人叫门时,出来开门的轮到了李尘徽。
来的人有韩谦的得意门生萧晗,是邱成岚的师弟,在督察院任监察御史。还有两位便是当时提出要搜查端阳公主府的秦御史和苏侍郎。
其实这是两方博弈的结果,崔先瑜有胆子把脏水往梁蔚身上泼,但轻易就落人口实,毕竟他除了结党营私,还得笼络人心。
而韩谦背后的梁珹也必定不能看着崔先瑜的人胡来,于是便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殿下在府中清修,不方便前来见客,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李尘徽疾步赶来,还得维持自己的风度翩翩实属不易,好歹是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
“我等奉命前来,也是叨扰了,不知......”领头的萧晗像是有些踟蹰。
“诸位大人公务在身,快请进,”李尘徽很是体贴,“炳刃,快请大人们去前厅吃茶。”
这时萧晗身后的秦御史发了话,“不必了,皇上的差事要紧,我们这就得开始干活了。”
萧晗闻言抿了唇,似是无可奈何地看向李尘徽,驸马爷心领神会,什么也没说便让开了道。
“他们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说是调查,看这阵仗倒像是在抄家。”
辛阳愤愤不平,李尘徽也没制止,毕竟他们带来的禁军数量太多,又气势汹汹,换个胆子小点的只怕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
韩谦给的指示是要他们查找梁蔚与苏侍郎口中所说的“黑市”互通往来的书信或者账本之类的东西,可这话到了秦御史嘴里便成了,“把公主府里里外外查个个清楚,不可遗漏一处。”
于是跟着一块来的禁军,只听了一句,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府中翻箱倒柜。
李尘徽趁着他们忙活,抽空去了一趟梁蔚的院子,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去梁蔚那里,门口轮值的近卫见他来了,想不没想就让他进去了。
“估计是梁蔚吩咐过了,”李尘徽想,“她是不是对我太过放心了?”
梁蔚没与他说太多外间的腥风血雨,但李尘徽不是个傻子,他很敏锐的发现梁蔚特地把书房那边空了出来,想必这事情的关窍便在那里了。
他来找梁蔚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这里有没有什么能被人捏住的把柄,毕竟外面的人指鹿为马的多了去,他得先了解一下对方招数,再见招拆招。
李尘徽进去的时候,梁蔚坐在床边翻着本游记。房间里流转着静音符的灵光,大概梁蔚是真的在清修,里面的摆设朴素干净,就是挺不像女儿家的房间,竟比李尘徽那里还要简单一些。
“你前些日子从灵枢院带回来的精铁被我放在书房了,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只是凭此一件,只怕不足为信。”李尘徽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清亮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我那里还有些......”
李尘徽靠近梁蔚与他小声地说了什么,梁蔚闻言偏头瞧他,觉得面前的人犹如捕猎的狐狸,灵动又可爱。
“差不多得了,我怕你搞不好玩脱了,到时候还得去牢里捞你。”梁美人弯唇笑了笑,成功晃了李尘徽的眼。
李尘徽没眼再看梁蔚,只好认真起来,“殿下容我再说几句,此前谢长史还未回来时,我与院里的方主事一同去库房清点器物。查点之下发现由谢长史亲自看顾的那部分被人动过,还好只是丢了几页纸,不过......”
“不过那几页纸是要紧的账本,而谢老大人在那里设下的阵法把动过他东西的人记了下来,并且那个人你认识,”梁蔚说,“巧的是,他今个也过来了。”
李尘徽一直觉得梁蔚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么一番谈下来,又觉得她混身都长满了心眼,所有阴私在她那里都无所遁形。
不过,梁蔚能把他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像是与他心意相通,一起做起坏事来也很得心应手手,叫他有种与梁蔚相识已久的错觉。
“若是梁蔚没有生在皇家,也许我能与她做个知己。”思绪飘远的李尘徽想。
此时外间的嘈杂声由远及近,李尘徽听见炳刃带人到了拱门外,嘴里客客气气地道:“苏大人,殿下与驸马在房里休息,容我进去通禀。”
“殿下瞧,” 李尘徽笑着说,“他来了。”
炳刃还没到门前,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李尘徽的笑眼弯弯,自觉替梁蔚做起了主。
“殿下说诸位既要查院,她也不好在此妨碍公务,便与我一道去后园赏花,诸位请便吧。”
炳刃抬眼看向李尘徽,他察觉今日的驸马与平日不同,像是蒙尘的宝刀突然开了刃。
“那属下先带几位大人去前院,待殿下起驾后再过来。”
初夏清晨的日头不会太毒,但府内下人顾着公主殿下金尊玉贵,给梁蔚备了伞和凉扇,梁蔚嫌累赘不想拿,不过他好像忘了身旁还有个李尘徽,待他到了园子里,才发觉李尘徽早把东西拿了一路。
梁蔚朝李尘徽伸了手,示意他把扇子递过来,李尘徽不敢马虎,立时双手呈递。
“要不我给殿下把伞撑开吧,也不知他们要查到几时,您别被晒到了。”李尘徽跟在梁蔚身边,见梁蔚蔫蔫地摇着扇子,适时地提了个由头。
梁蔚盯着朵粉红的牡丹,拿扇子的手在日光下素白如玉,竟比盛开的牡丹还惹人侧目。
“擎等着那群废物搜恐怕得等到天黑,索性叫他们早点乘兴而归,我们也能回去躲个清闲了。”梁蔚说,“你信不信,再等一柱香,我们就能回去。”
李尘徽自然相信,想必梁祖宗早已挖好了坑,等着人往里面跳。
想到这画面李尘徽突然就笑了,他发现他有点喜欢梁蔚做坏事的样子,大概是这样的梁蔚比较生动,比挂着假笑的美人更让他心动吧。
李尘徽有一双极灵动的含情眼,瞳孔里像是含了两弯湖水般澄澈如洗,平日里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但又不会显得轻浮,眼角的笑纹里像是藏了一尾小鱼,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的盎然的春日一般温暖明快。
梁蔚瞧着李尘徽,一刻也不想挪开眼睛,他仿佛溺在了那一汪春水里,直到耀眼的日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拿扇子遮到眼前。
傻笑完了的李尘徽这才察觉到,他急忙替梁蔚把伞遮的更近些,又瞧见前面快要走到凉亭,便带着梁蔚往那边走去。
而此刻,这边查院的苏秦二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们本来就是来泼脏水的,没想过真能查出点什么。
事情本来就如同他们想的那样发展,他们查完了府上支出的账本,确实是没查到东西。
不过他们也不急,毕竟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也不会想空手而归,毕竟这边人多手杂什么事都能发现。
可是他们方到书房,就瞧见有侍卫正在往外搬箱子,随行的禁军查问之下,才知道原是梁蔚今晨吩咐人收拾一些小玩意送去李尘徽,这会子方才整理好,正巧就遇上了前来查府的众人。
起先萧晗没说什么,还叫禁军放行,这里面说不定有公主和驸马的私房物,想是不便翻看。
但苏秦二人“敏锐”地发现端倪,当即叫人拦了下来,果不其然,在木箱的夹层中,发现了没有标识的精铁臂还有一些一看就是江湖修士篆刻的灵符。
这事情可就有趣了,旁的也就罢了,只要是读过几本书的,就懂得按大夏律,精铁乃是锻造兵械之物,乃朝廷专用,私自买卖精铁可是要诛九族的。
民间凡是买这玩意的最后大抵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梁蔚虽身为皇族,就算有这些东西也只能是皇帝赏赐,上面也必定有御赐标识,而他们搜出来的这块精铁,看着不规则极了,绝非朝廷之物。
那这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黑市!”
再接着事情就开始无比顺利,他们顺理成章地发现了梁蔚的私账,查到上面竟有大笔的银子同一批次流入某个地方......
“我看这公主府里端倪颇多,给我仔细地搜,驸马的住处也要格外仔细。”
秦御史查点压不住嘴角,与苏侍郎忙的上窜下跳,热火朝天。
萧晗在一边倒成了没事的人,恰好炳刃这时叫人给他们奉了茶,他才去了前厅歇了歇脚。
“殿下说,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不如在此用了饭再回去?”
这是客套的话,萧晗眼见着那二人捞到了好处,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了。
此次苏秦二人收获颇丰,找到了梁蔚与黑市联系的把柄,成功地把他们的诬陷之词圆了起来,顺便还把李尘徽也牵扯进来。
好了,这下端阳府的两口子终于是在劫难逃了,得到消息的崔邺顾不上自己亲爹的教诲,高高兴兴地去了酒楼,人人都道梁蔚这个朝廷新贵的路怕是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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