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李尘徽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宫里来了人,梁蔚夜里便没走,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李尘徽很自觉地让出了床。
李尘徽来府里这么长时间,其实没和梁蔚同床共枕过,大多数时候他二人都是各睡各的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不得不在一间屋子里过夜,李尘徽对此也算是习惯。
不过今夜睡在床上的梁蔚似是有些不同,平日里清浅的呼吸声今夜却有些紊乱。
梁蔚很少做梦,许是忙碌了几日未曾阖眼的缘故,他今夜梦到了少时的自己。
崔氏不想留着他这祸害羽翼丰满,他的少时是在追杀和暗害中度过的,纵使有宋翎和老侯爷的庇护,他的日子也过的不是那么容易。
他已经记不清是哪次回京了,崔氏总是有很多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回京,他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奔波于往返京城的路上。
他只记得那次老侯爷派来保护他的侍卫被埋伏在路上的鬼修杀的七零八落,他躲在一个小侍卫的怀里逃进了深山。
那个小侍卫修为不高却跑的很快,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还有闲工夫给他讲故事。
当时先皇后去了不过一年,梁蔚也才十岁不到,身世使然他比平常的小孩稳重许多,他其实对小侍卫磨耳朵的故事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看出了小侍卫心中的局促和恐惧, 很有耐心地听他讲了一路。
小侍卫把女装的梁蔚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姑娘,他在夜里脱了自己的外衣罩在梁蔚身上,大抵过了半夜之久,身后的追兵没有一点动静,梁蔚绷着的弦松了几分,很客气地询问了小侍卫的姓名,以便日后表谢。
可谁知那小侍卫是个话唠,不仅说了自己的名字还絮絮叨叨地讲了自己的家乡,待梁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讲到他自家酿的青梅酒了。
“我们家酿的酒在十里八方都很有名气呢!我阿娘说那是祖传的秘方,神仙喝了都说好呢,殿下,日后您若有空到我的家乡,一定要尝一尝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浑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梁蔚知道那是希望。
那小子估计生在南方的某个小镇上,一口吴依软语叫人听了很是亲切,梁蔚很认真地记下了他的名字以及他口中好喝的青梅酒,但到底是年纪小抵不住睡意陷入了梦境之中。
等他再次睁眼天色已然亮了,可是身边再没了那个小侍卫,不知他是死了还是孤身去引开追兵了。
少年梁蔚平静地闭了闭眼,然后继续朝更深的山里走去,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宋翎给的灵符,只要他再撑几日救兵就能赶到。
但梁蔚的运气很不好,他碰上了来寻他的鬼修,以及被抓住的小侍卫。
不过那群鬼修的注意始终在小侍卫身上,梁蔚躲的隐秘,一时半刻不会被发现,梁蔚本能的想要逃走,可他就是移不开脚,仿佛被定身法定在原地。
他们可能是对他用了刑,隔着很远梁蔚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时崔家找的鬼修大多数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修的术法大都不成体统,但大抵都是以炼制怨气充阴灵以修己身,简言之就杀的人越多,人死的越惨越好。
他们审不出什么,也不会让那个小侍卫轻易死去,梁蔚看见领头的鬼修从行囊中掏出了匕首,弯下身去,撕开了小侍卫的衣襟,割下了他胸前的一块肉,他身后鬼修们纷纷拿出了趁手工具,然后场面就开始变的疯狂。
血腥味再次蔓延,小侍卫的眼神终于变了,他再也压制不住心地的恐惧,入坠炼狱的绝望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悲凉的呜咽声被林间的风塞进梁蔚的耳朵里,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鬼修沾着血肉的手,死死地攥着小侍卫外衣上的腰牌,在等待的半个时辰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叫顾十一,以前跟着侯爷在战场上杀过敌呢!”
“殿下,我一定带你走出去......”
“殿下,我阿娘等着给我攒钱娶媳妇呢!”
“殿下,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呀!”
......
梁蔚记忆超群,他能把顾十一给他讲的话回忆的大差不差,却始终不敢再看躺在血泊中的少年一眼。
痛苦的呼吸声终于停下了,他就那么站着,看着那群鬼修丧心病狂地“吃”掉了顾十一,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骨架。
第25章 变局
梦境逐渐变的迷离,仿佛有很多往事如画卷般一帧帧呈现,却叫人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顾十一充血的眼睛飘在梁蔚眼前,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他死不瞑目的瞳孔里映着的那些痛苦地,疯狂地,狰狞的亦或是无声挣扎的身影将梁蔚包围,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
梁蔚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他不悲不喜毫无波动,甚至还能对着画面里的自己易地自处一下心境,他把这种程度的噩梦当成了另一种修行。
直到他耳边传来少年玩世不恭的轻笑,他才无声地转过了头,清俊公子的笑脸撞进了他的眼里。
“叫我徽哥!再叫李公子就揍你了。”记忆里的少年笑的很欠揍,手里总是拎着各种孩子爱吃的零嘴,大把大把地往他怀里塞。
梁蔚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他接过少年李尘徽给他的糖很是珍重地放在了手里。
梁蔚其实对零嘴兴趣不大,但项皇后从前教导他当珍惜粮食,李尘徽每次塞给他的零嘴太多,他总会一点一点慢慢吃掉。
再后来,李尘徽一给他东西他就会习惯性的往嘴里放,然后他又会迅速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把不是零嘴的物件往衣袖里塞,引得李尘徽老是取笑他。
梦中见着故人是件美事,不过任谁在鬼故事里游荡一番,在碰见朝思暮想之人时都得先平复一下心境。
“殿下......”
“殿下!”
梁蔚还没来得及和梦中的李尘徽说上话,便被近在耳边的呼叫声唤醒,一睁眼便瞧见了梦中人长大后更欠揍的脸。
李尘徽蹲在梁蔚床边叫了好一会,他不知道梁祖宗有没有起床气,但耐不住门外炳刃催的急,他只好冒死来叫醒梁蔚,只是不知平日里像狸猫一样灵敏的公主,晚上还能睡的这般沉。
梁蔚睁眼的瞬间就翻身坐了起来,把李尘徽惊的够呛,他身子向后仰的有点急,脚下没蹲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好梁蔚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何事唤我?”
李尘徽瞧见梁蔚捞起被被子遮到胸前,心道不好,还是冒犯到了人家,只得无辜地把头转向一边。
外间的炳刃听见梁蔚应了声,急忙开口道:“邱大人派人传信,请殿下速去刑部一趟!”
“知道了,就来。”
大抵是刚起床的缘故,梁蔚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李尘徽听见梁蔚下了床,紧接着便是一阵穿戴衣物的“窸窣”声。
待动静停下李尘徽才把头转回来,“殿下恕罪,我看炳刃这般着急,想是有要事找你,所以才斗胆叫您起来......”
“事急从权,你做的没错,”梁蔚绕开李尘徽坐到妆台边梳妆,“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发。”
李尘徽:“!”
半刻后,李尘徽半是恍惚地站在梳妆台边,手上还残留有梁蔚头发泛着凉意的温度。
梁蔚的头发长且密,带着丝绸般光滑的触感。李尘徽方才帮梁蔚梳头时,柔顺的头发缠绵在木梳和他的指间,好像有羽毛若有若无地拂在他的心头,激起他一阵阵轻颤。
李尘徽自问不是肤浅之人,并不会过分沉溺于色相,可不知怎的他面对梁蔚时,总会时不时被她吸引。
他瞥见了镜子里梁蔚隐在乌发里的脸,每一处都美的不可方物,恰好长在李尘徽的心坎上,满足了他对绝色佳人的所有幻想......
“要了亲命了,这可不能再想下去了。”
李尘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默默念了几遍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清心经,把不该有的绮念按捺下去。
“来人说钱枫昨夜死在刑部狱里了。”在得到梁蔚的准许后,炳刃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给了梁蔚。
坐在车上的梁蔚掀了掀眼皮,“什么时辰死的?”
“说是后半夜,狱卒起夜去巡查,发现他已经没气了。”炳刃又看了眼梁蔚,“殿下,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他注意到梁蔚没问钱枫是怎么死的,心下了然,崔家在灭口这件事向来都很熟练。
“你这话说的比李尘徽还欠揍,”梁蔚没好气的扫了炳刃一眼,“皇兄给的差事,是我想不干就不干的吗?”
“他们既然做了,就不怕我们查,况且以崔先瑜的手段,后头定还有事情等着我呢。”
梁蔚淡定地扶了扶李尘徽给他插歪的步摇,目不斜视地朝炳刃继续道:“你让人盯着府里,无论今日发生了什么,都别让李尘徽掺和进来。”
炳刃会意,对旁边的一个暗卫试了个眼色,暗卫得令立刻转身回了府。
梁蔚想的没错,就在他往刑部赶的时候,崔先瑜已在御书房与梁珹论了有一会儿了。
“皇上,钱枫虽死,可案子却还是要好好查下去的。此番牵连的人着实太多,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怕是会引起朝野不安,人心动荡啊!”
崔先瑜跪的笔直,梁珹几次叫他起身,他都没有理睬,当着宫中内侍的面给了梁珹好大的没脸。
坐在位子上的梁珹脸色难看之极,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阁老严重了,那些人咎由自取,朕秉公处置而已,难不成还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吗?”
“可钱枫之死着实离奇,臣听说端阳公主前脚刚审完钱枫,后脚他就自尽了,这其中的隐情实在是令人生疑呀!”
梁珹听他嘚啵了半天终于说到了重点,不自觉挺直了腰,皱着眉说道:“阁老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端阳提审钱枫乃是朕的旨意,她身为朝廷命官难不成还能对钱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臣惶恐,是今晨在政事堂议政之时,朝臣们对此事颇有疑窦,臣自觉还是要督察院就此给个交代比较好。”
交代?交代什么?让谁出来交代?他这分明就是在逼着梁珹给梁蔚定罪,要梁珹在督察院和梁蔚之间二选一罢了。
梁珹看了看仍旧跪着的崔先瑜,自觉胸口发闷,便索性叫高升把自己从位子扶起来。
就在此刻,外间的内侍匆匆来到门口,高升见状立刻叫他上前来,只见那内侍慌忙地跪在地上,气息不稳地开了口。
“秉皇上,崔统领着人来报,禁军今晨巡逻时在城郊捡到一人,他自称是户部前尚书钱枫之子,被人绑架后拼死逃了回来,说是要状告...状告...”
梁珹听的眼皮直跳,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个内侍,“状告谁?朕在这里,没人会动你,快说!”
“回...皇上,他要状告端阳公主派人绑架他,并以此来逼迫他父亲诬陷崔统领......崔统领说既然此事也牵扯到了他,他自是要避嫌的,于是便着副官来禀告了此事......”
“混账!”梁珹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霎时变的更加苍白,他站也站不住了,只是还要强撑着。
内侍并不知道梁珹那句“混账”到底骂的是谁,只是在他的怒吼下哆哆嗦嗦地趴俯在地,再也不敢出一声。
崔先瑜依旧跪在地上,眼底的倨傲与自得分毫必现,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过梁蔚。
此时刑部办差大院,梁蔚与邱成岚和诸位刑部官员就着此事还没理出个章程。刑部的水也不浅,里头有谁的人都不好说,底下的人瞅着梁蔚不慌不忙的样子,有的有心怠慢,有的事不关己,大抵只有沈言是真的着急。
“殿下,方才诸位同僚已经议过一轮了,您看是不是要再审一遍昨夜当值的看守。”底下有个不长眼的侍郎提了一嘴,梁蔚闻言淡淡朝他笑了笑,无声地驳回了他的废话。
沈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梁蔚施了一礼,“殿下,此次是我刑部的责任,臣愿一力承担。”
“沈尚书不必这样,人是我审的,这责任自然要我来担了,”梁蔚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起来,“诸位大人办事都很妥帖,这点我很放心,所以这案子便麻烦诸位继续审下去吧。”
沈言不知道梁蔚放的哪门子心,看这四面漏风的情形,没有人出来发难就谢天谢地了。
“殿......”
“皇上口谕!”
沈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外间的内侍打断了,在场诸人闻声都停了手中事务,下跪行礼。
“急召端阳公主入宫觐见,钱枫一案主审官吏暂停手中事宜,听候旨意安排。”
内侍宣读完旨意后,梁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没再看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就要跟着内侍往外走。
“殿下且慢,”沈言追上前的时候拉了下邱成岚的衣角,发现那人一副淡漠的样子,只好作罢,“臣愿与殿下一同入宫。”
“不必,你们且忙自己的吧。”
梁蔚脚步没停,就这么把炳刃留在原地,头也没回地跟着内侍消失在了门外。
“这可如何是好嘛!殿下此去,咱们怕是有的忙了......”有碎嘴的小吏与身边的同僚窃窃私语,可声音还是不偏不倚地叫人听的很清楚。
“辛劳如斯,不如家去啊!”邱成岚捻了把胡须,面带疲倦地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叹息道。
堂下顿时没了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听不懂邱成岚的话,毕竟这位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勤勉,据说每日都是督察院最后一个回家的。
邱成岚扫了一眼堂下众人,终于看向沈言,半是玩笑地说:“沈兄,今日难得清闲,不如陪我出去喝一杯?”
沈言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刑部的官员说道:“大家都散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你看,倔驴脾气又上来了吧,”邱成岚半是好笑地扯了扯沈言的衣角,“殿下那头是神仙打架,我等凡愚帮不上什么忙的。”
第26章 找茬
“小蔚,朕叫你来是想问几件事,你说清楚就好。”
梁蔚甫一进门,就听见梁珹来了这么一句。
他行礼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梁珹,明晰的眸子里带着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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