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淮序去了太祖庙，身边也没留个人下来，他如今去见裴羡风。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惩罚他？
“阿蓝在犹豫什么？是不想来见我吗？”带着落寞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抬起头看去，就见到裴羡风站在假山后。
夕阳西下，橘色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无端的带了一丝凄凉落败的意味。
见到温润的人，辛弥声心中一紧，抿了抿唇，“没有，只是有些害怕被人发现罢了。”
一个是位极人臣的卿士，一个是太子殿下的琴师。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裴羡风垂眸，藏在背后的手紧了又紧，嗓音干涸，“阿蓝是在担忧我，还是在担忧太子殿下？”
辛弥声加快步子朝他走去，站到他的身前，“裴羡风，那天……”
“你叫我来，想说什么？”本想直白的问出那天晚上的事情，但他没有勇气，舌尖一转如此问道。
眼睫轻颤，裴羡风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他手中拿了个黑色的小巧木盒，“这是我答应你的，本来想亲手挂在你的窗棂上，但现在大抵是没机会了。”
骨节修长，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异常精致，随意拿着长长的木盒。
辛弥声心中酸涩无比，竭力压住眼里的情绪，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盒子。
裴羡风悠悠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清润道：“阿蓝回去吧，他们也该回来了。”
双手捏紧了盒子的边缘，刺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辛弥声轻轻嗯了一声，“裴羡风，去青流山打栗子的约定，还作数吗？”
“作数的，我从不骗你。”裴羡风声音里带着一抹愉悦，随后又担忧起来，“他会让你出府吗？会不会让人跟着你？”
辛弥声摇了摇头，盯着手上的盒子，没去看他的脸，“他现在对我柔和了许多，倒不会像之前那样。十月份，我会找个机会，去见你。”
裴羡风笑着应道：“好，那我就等阿蓝的消息。”
裴羡风虚虚抱了抱他，才与他错开往宴会的地方走去。
等看不到人了，辛弥声才颤着手打开那个盒子。
风铃用了一根银线穿起来，珍珠和贝壳相隔而串，末端用了一根白羽穿着。
晚风席来，白羽在风声里浮动，脑海里出现他温润清俊的模样。
辛弥声盖上盒子，估摸着裴羡风这会已到了宴会，他把盒子放进袖袍里，才抬起步子往那边走去。
*
辛弥声刚坐下没多久，周国皇帝皇后就带着众位皇子出现在了宫宴前。
周国皇帝老态龙钟，身穿黄色龙袍，与皇后携手共同坐在了高位上。
而那些皇子，则是找到自己的位置，刚落座。膳房的人就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吃食，摆放在各个桌面上。
众人起身见过皇上和皇后与皇子后，就肃严着端坐，不敢窃窃私语，无人发出一点声。
除去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算得上是落针可闻。
周天子威严的目光扫向底下的一群人，嗓音凉薄而低柔，“众位爱卿无需多礼，今日只是家宴，不论公事。”
“是，皇上。”众位大臣齐声回答，纷纷动筷品尝着桌上的食物。
周天子转头看向江淮序，“家宴过后，太子也该娶妃了，不知是否有了中意的人选？”
余光扫到辛弥声，周天子的目光一顿，淡声道：“往日太子从不带人在身边，这人是谁？”
周天子这句话落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一旁的辛弥声身上。
辛弥声浑身一僵，白纱帷帽下的面容朦朦胧胧，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江淮序站起身，拱手作礼，声音沉定，“回父皇，这是儿臣的琴师。儿臣见他琴艺一绝，想带来添加几分乐趣。”
江淮序再次作答，“至于儿臣太子妃一事，儿臣心中自有定夺。”
“如此甚好。”周天子移开目光，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来，“孤最近得了一样好东西，众位爱卿为周国分忧，孤都看在眼里，所以孤让人做了一道菜品，让大家品尝品尝。”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懂周天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天子的话音刚落，膳房的人就端着一道菜品走来，每个人桌上都有一道。
周天子目光阴冷，盯着眼前的菜品，神色难以捉摸。
一股浅淡的异香和各种香料夹杂在一起，飘荡在宴会当中，进入到每一个人的鼻息里。
勾得人口水直流，立刻就想动快品尝。
所有人的表情都萦绕着一股喜悦，他们谈笑风生，看起来很开心。
唯有辛弥声面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嘴唇险些被咬出血来。
江淮序在桌下寻到他的手，凝望着桌上那道被做得格外精致的鱼片，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辛弥声，我不管你发觉了什么，但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连我是太子，也救不了你。”
掌心里的肌肤冰冷一片，仿佛握了一块冰。
江淮序摩擦着他的手，无声安抚着他。
辛弥声脑中一片空白，嘈杂的宴会上，只有那道熟悉的气息，翻涌着钻入鼻息。
“不知众位爱卿可曾听说过，青泽赤鱬鱼人一族？”周天子见他们都品尝了一口，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听说吃了他们的肉，能让人长生不老，包治百病。”
底下的人手中动作一顿，随即胃里就是一阵翻滚，手上的动作。停也不是，继续夹菜也不是，面如菜色。
周天子喝了一口热汤，继续说：“孤做的这道菜，叫清蒸鱼片，不知众位爱卿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死一般的寂静，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到。
“极，极好。”诸侯挤出一个笑来，颤音回答道。
周天子就像是没看到，也没听出来一样，“那便好，见孤的爱卿都吃下这道仙品，孤甚是欣慰。”
周天子看向江淮序那边，“太子既然带了琴师，那就上去演奏一曲吧。”
第40章 你敢吃试试看
随着这句话落下，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辛弥声惨白着脸，艰难地抬头，把目光放在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身上。
江淮序动作一顿，心里有些愧疚，“阿蓝，很抱歉，我也没料到今日会发生这种事情。”
江淮序压低了嗓音，只他们两人能听见，“天子之令，不可违抗。”
眼睫轻颤，就连握住的那只手，也在哆嗦着。
辛弥声浑浑噩噩站起身，双手抱拳作揖，“在下辛弥声，谨遵皇命。”
从周天子说出那番话来后，裴羡风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见到如此一幕，眉头轻蹙着，转头看向上首的那人。
上首那人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辛弥声。
裴羡风垂眸，桌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皇上如此说、如此做，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桌下的手紧握成拳，衣袂浮动，身边的人抱着琴远离自己的身边，江淮序竭力压抑住心里的怒火。
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为难他的人？还是单单是为难辛弥声？
但不管是哪一条，父皇今日的一言一行都不对劲，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悠扬凄凉的琴音响在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江淮序眸光微怔，随后抬起眼帘看向殿宇中坐着的那道人影。
空灵悲戚的嗓音里带着颤栗和无力，和悠扬的琴声掺杂在一起，带动所有人的心绪，往他弹奏的音律界域里去。
时而能感受到浓稠的潮湿之气，时而感受到密不透风的窒息，时而又感受到无忧无虑的欢快时光。最后琴音一路高昂，空灵的歌声带了一丝杀气和悲凄之情。
在场的人都被这歌声和琴音给带动了心神，直到辛弥声回到原位，众人都没回过神来。
江淮序牢牢握住他的手，仿佛在给他无声的力量，安慰着他。
辛弥声偏头，目光戚然，“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就是这道菜。”
江淮序摩擦着他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他，“我知道，我不知道今天到底唱的哪一出。阿蓝，这不是我布的局。”
“我答应带你来见你的族人，我没有必要去骗你。想让你见就见，不想让你见我会随意找个借口去逃避，可我不会对……”
辛弥声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抬眼看向高坐上的那人。
那人目光灼灼正死死盯着他，眼里闪过算计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周天子抬手鼓掌，一下一下好似拍击在大家的心尖上，“孤许久未曾听到如此美妙又空灵的歌声了，不愧是太子看上的琴师，琴艺果然一绝。”
周天子侧目看向身后的内侍，“今日孤很高兴，赏黄金一千，美人四个，赐明归院。”
辛弥声站起身，惶恐道：“多谢皇上赏赐。”
周天子摆手，示意这件事情就此打住，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孤和皇后还有事情要做，这里就交由太子来打理。”
“恭送皇上。”
“起驾，摆驾白云殿！”
白云殿是女眷待的地方，男眷这边走了个过场，自然要去女眷那边走一下的。
*
周围杯盏相碰，高谈论阔，时不时把视线投到辛弥声身上。
辛弥声呆坐在原位，好似被周天子的赏赐给惊吓到了，还没回过神来。
在场的人中，大概就只有江淮序和裴羡风在心中怜惜着他。
江淮序是知道的，桌上那道清蒸鱼片到底意味着什么。
裴羡风虽然不知道，但他从辛弥声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一些端倪出来。
周天子一走，那道清蒸鱼片便再也无人动筷。甚至有些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惨白着脸，踉跄着去催吐了。
笑话，虽然传说是那样没错，也确实很让人垂涎欲滴。
但那毕竟是鱼身人面，细想起来也和人差不多，他们心中怎么也过不了那一关，去吃那劳什子赤鱬鱼肉。
他们这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吃什么鱼肉了。要是有谁在他们面前再提起鱼肉，先打几板子再说。
当然了，周天子除外。他们作为下臣，可没有那个胆子去违抗周天子的命令。
辛弥声呼吸深沉，随着周天子的离去，朦胧的白纱帷帽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落。
“阿蓝，不要想太多，万一是个幌子呢？只是沾染上了你族人的气息而已。”江淮序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
辛弥声嘴唇颤抖，嗓音沙哑，“江淮序，你能带我去见他们吗？”
“现在还不行，晚些时候去可以吗？”江淮序当然想立刻就带他去，但现在宴会里还有他父皇的人，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辛弥声低垂着眼睑，平静道：“你不想带我去，是吗？”
“不是不想带你去，是现在还不能去，宴会里有父皇的人在。”江淮序耐心回答，给他盛着汤。
“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吃点垫垫肚子。”江淮序把汤推到他的面前。
辛弥声把身前的烫碗推开，神色有些空茫，“没什么胃口，我不想喝。”
确实是没胃口，完全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
裴羡风看到两人的有些暧昧的动作，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眼眸微眯。
“风纵，去拿些水果给那位辛公子。”裴羡风朝身后的人颔首，吩咐道。
风纵低头弯腰，转身离开了宴会。
没多大一会儿，他手上就端着切好的水果，有苹果，西瓜，香瓜和猕猴桃。
猕猴桃是野生的，野生的猕猴桃到了成熟的时候，水润多汁，又甜。
风纵来到江淮序这一桌，把手上的托盘放下，“辛公子，这是我家公子专门为你准备的，填填肚子。”
风纵咬重专门二字，第一是为了膈应江淮序，第二自然是为了在辛弥声心里留下他主子的深刻记忆。
辛弥声偏头看去，盘子里的水果切好放在一起，放了冰块保持着新鲜，也散着热。
不得不说，裴羡风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考虑周到。
辛弥声刚伸手想去拿，就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给拦住。
江淮序屈尊尊贵地挑起一块西瓜，翻了个面，笑吟吟道：“看起来好似放了许久，吃了说不定还会闹肚子，阿蓝怎么不喝汤？”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辛弥声不拿也不是，拿也不是。
风纵弓身退下，不理会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裴羡风直勾勾盯着他，江淮序也是支着半边脸颊笑吟吟盯着他，手上漫不经心地翻着那块西瓜。
灯光暗淡，鲜艳欲滴的西瓜时不时滴落着汁水。
指尖蜷缩了几下，辛弥声脸色有些难堪，双手去拿过桌上的水果，“这是裴羡风给我的，应该和殿下没什么关系。”
“辛弥声，你敢吃试试看。”江淮序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
眼里冒了一层火来，双眼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第41章 一步，步步错
辛弥声眉梢微挑，被他气笑了，捻起一块猕猴桃，“我怎么就不敢吃了？”
辛弥声歪头凑近他，笑意嫣然，“江淮序，你讨厌的人、想要杀死的人。不代表着我也痛你所痛，恨你所恨。”
眉眼弯弯，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在江淮序看来，刺眼极了。
江淮序深呼吸一口气，笑容凝固在脸上。而同时，手里捻着的那块西瓜，汁水四溅。
裴羡风勾唇一笑，淡然移开视线，与身边的同僚把酒言欢起来。
江淮序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罚辛弥声，让外人看了去，免得他私下里独自生闷气，不理他。
江淮序注视着辛弥声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些水果，眼里闪过浓烈的戾气。
在辛弥声吃下第四块西瓜的时候，江淮序终于抑制不住怒气，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辛弥声，倘若本宫狠下心来，你信不信？你的下场也和这道桌上的鱼片一样？”
20/7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