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郑音书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烤得差不多就把它递了过去,无生也不嫌烫,吹了几下就急不可耐地扯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满嘴满手都是油,半点吃相也没有,真是白瞎了一副好面皮。
吃完大半只烤鸡,无生才想起来关心一下对方,见郑音书没有再烤的意思,不解地问道:“你自己不吃吗?”
郑音书摇了摇头,反问对方:“你还想吃吗?”
无生半点也不客气,马上说要,郑音书也不多说什么,马上给她又烤了一只,非常熟练,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无生若有所思,连吃东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安慰人的方式就是给人东西吃吗?”
“我不会安慰人。”郑音书添了两根枯枝,接着说道,“只是有人曾经告诉我,渴要喝水,饿要吃饭,都是大事,所以我想如果你吃饱一点,会不会难过也会少一点。”
“好像是没那么难过了。”
“既然不难过了,那无生姑娘有兴趣讲讲自己的故事吗?”
比如遮蔽天日的关山,比如三千里的古道,比如无生口中骂的那个骗子方不悔,再比如怎么才能活着走出这里。在爽快地送出四滴心头血后,郑音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方法有问题,加上关山古道在刻意针对,照她这样走是走不出关山的,所以她开始改变策略了。
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要跨越关山确实只有关山古道一条路可走,可重点不在于走完这三千里路,而在于得到无生的认可,如果郑音书是魔修,其实会容易很多,可偏偏她是心怀世人的郑真人。
方不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作为魔君,她以一己之力开辟了天关,以关山为界,将五洲与极西之地分离开来,从此结束了魔族没有存身之地任人宰割的时代。
那真的是魔族历史上一位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魔君,后来人中没有谁的成就能与之比肩,除了姜渡,那是另一位很了不起的魔君,可以说,这两位奇女子是真正挽救魔族于水火的人,她们给了魔族一个延续下去的可能。
换言之,她们给魔族子民修建了一栋不算结实的房子,风雨飘摇中有摇摇欲坠的趋势,可到底是能遮风挡雨的,之后的每一任魔君都是在这基础上进行修缮加固。
无生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诓骗过来的,说诓骗其实也不太对,应该算是一种契约,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契约有点不太对劲,以致于无生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天关开辟之初,关山只是虚有其表,并不能很好地庇护魔族,时不时就会有人族和妖族的混进来打探消息,为了真正阻绝所有探寻的视线,方不悔用自己的一魂一魄炼制出了关山的灵,也就是无生。
虽然无生是来源于方不悔的一魂一魄,甚至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自无生诞生之日起,就已经不再从属于方不悔,而是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哭会笑,既喜又忧,只不过无生并不记得这些事,只是以为自己与方不悔签订了毫无人性的契约,累死累活替魔族守门。
方不悔告诉她,魔族并不排斥想要加入的人,只要真心实意认同魔族的身份,永不叛出,就能跨过关山来到极西之地,至于如何评判,方不悔把辨别的权力完全交给了无生。
“方不悔,我怎么知道该放谁过去呢?”无生那个时候并不在乎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根筋地想着怎么辨别,“万一我把不该放进来的人放进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方不悔那个时候只是笑着摸了摸无生的脑袋,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该来的人是走不出关山的,该来的人自己会进来,用心去感受就好了。”
她没有说的是,因为无生就是她方不悔,哪怕只是一魂一魄,也会知道谁是真心对待魔族的人,不论正邪,只谈归属。
那郑音书属于这种人吗,换作从前大概是不算的,从前的她是世人口中称颂的郑真人,嫉恶如仇,扶危济困,会救妖族,会救人族,唯独不会救魔族,那么现在呢?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无生很是委屈,哪怕落到人家手里也没道理要给人卖命一辈子,她又不是仆人,虽然眼前的人看上去非常强大,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那时的魔族可谓是苟延残喘,但方不悔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所以告诉无生只要收集到人妖两族足够的信仰之力,就能摆脱关山的束缚,那时自然会重获自由。
只是方不悔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并不像预料中的那样,魔族依旧人人喊打,如同水沟里的臭老鼠一般,隔阂越来越深,关山也成了人妖两族的禁地,除了走投无路的魔修,没有人会来这里。
哪个正道人士会信仰魔族,莫不是疯了?
所以无生从来没有机会走出去,时间一长,也懒得现身,只是偶尔捉弄一下来这的人,也不算太无趣,关山总是有些精怪出现的,虽然很少,更看不顺眼,可到底也是个伴,此外,她不想见任何人,久而久之,除了历任魔君其他人都遗忘了她。
老实说,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从来不以真身出现的无生,现在会突然跟在郑音书身旁,总不能真的看上这个人了吧,就这么招小姑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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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 一只眼也可以看世间
出现在古道上的第六个人是一个跛脚妇人,手里牵着个刚满两岁的女娃娃,眼睛闭着,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盲杖,显然是有眼疾的孩子。
刚一出现,两人就跪倒在郑音书脚边。
“二位请起,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便是。”郑音书见状赶紧上前扶起,“能帮的在下一定尽力施为,莫要行此大礼。”
“郑音书,你有病啊。”无生看都没看跪在的两人,只是骂道,“做好事没有这么做的,你真的看不出这两个人来这做什么的吗?”
树皮腐烂的老槐树,没舌头的癞蛤蟆,单翅膀的臭乌鸦,龟壳破了的死王八,四滴心头血让他们保了四百里的平安路,现下这个显然也是如此,可她郑音书给不起第五滴心头血,再给真的会死人的。
“求求真人,我女儿生下来就瞎了眼睛,只要两滴真人的心头血,就能重获新生,她生下来就没看过世间的花花草草,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啊。”妇人跪地苦苦哀求,和先前那四个人完全不同。
“姐姐帮帮我吧,我不想一直眼瞎。”那孩子听见娘亲的哀求声,也扒住郑音书的衣角哭泣,“我看不见,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来得太晚了。”
无生不管这些,从郑音书背上跳下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来得晚怎样,她瞎了眼又怎样,她郑音书不欠你们的,什么都付不起,凭什么呀?”
是啊,凭什么,凭柔弱,凭眼瞎,凭于心不忍吗,前面四个好歹能保四百里的平安路,那现下这母女俩凭什么?
“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们两滴心头血。”
郑音书将母女两人扶起,无生以为这人有了长进,不准备做亏本买卖了,不想听到接下来这番说词:“二位的遭遇我也很同情,只是我已经给出了四滴心头血,最多只能给一滴,若是给了两滴,只怕我走不出关山了。”
一滴心头血换一只眼睛,那么还有一只眼睛呢?
只听这人轻声说道:“虽然给不了两滴血,但我可以给一只右眼,一只眼睛也可以看世间的花花草草。”
人有私心,她想给自己留下一只眼睛。
“我知道失明是很难受的事情,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日子,但实在很抱歉,我给不了更多,因为我想用左眼看看我喜欢的人。”
郑音书很爽快地给出了第五滴心头血,接着用灵力剜出了自己的右眼,没有一点不舍,笑着递给对方,母女二人道谢离开。
无生看着她空洞的右眼,里面的血还在往外渗出,她带着哭腔说道:“你不活了吗?”
“一只眼也可以看世间。”郑音书用手帕捂着右眼,笑得很是爽朗。
“你遇到的都是魔族之人,这你也觉得甘心吗?”无生不理解,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除了几百年前的红衣女子。
血止住以后,郑音书就放开了手,淡然回答道:“世人既然说我救世,那我想应该也包括魔族之人。”从前的她不会救魔族,而现在她愿意为魔族的孩子牺牲一只眼,救世,应该是包括人妖魔三族的。
此话一出,冷千秋也是感慨万分,对着我说道:“我们少君有个很好的师尊,昔日两族结仇,今日郑真人居然肯为我魔族子民做出牺牲,想不到啊,真人救世,而我魔族有一天也包括在世人里。”
“本座还有公事处理,先走一步。”冷千秋心绪有些复杂,干脆借公事的名头先走了,我留在原地继续看着,走错路不要紧,有人会用真心打动。
“我无意与魔族结怨,现在可以证明吗?”郑音书一点也不在乎刚失去的右眼,只在意眼前人会不会让她顺利过去。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拦着你不过去吗?”无生声音有些沉闷,“你真的很像她,不悔,真的会不悔吗,为什么要叫我无生?”
原来无生知道啊,我以为无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原来只是在装傻啊,她知道自己就是方不悔的一魂一魄,那为什么那时候谎称自己不记得呢。
“一开始我是有些怨恨方不悔的,谁叫她忍心骗我孤守关山几万年呢?”
可是再多的怨恨,随着时间流逝也会烟消云散,只剩下那么一点好来,无生的语气里满是惆怅,“你真的很像她,但又没那么像她。”
因着那么一点像,无生现身来到郑音书身边,明明最像方不悔的是她自己,容貌是完全一样的,何况她就是方不悔,虽然只是一魂一魄,可终究还是她。
无生很厌恶这个事实,她希望方不悔能把她当旁人对待,所以谎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装傻充愣瞒过所有人,演技很拙劣,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骗过那个人。不管有没有,方不悔从来只叫她无生,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方不悔喜欢这么喊她,那就勉为其难这么叫着吧。
方不悔让她镇守关山,她答应了,因为她以为那个人会和她一起,可没想到那个人再厉害终究也是肉体凡胎,是人就会有死去的那天,谁也逃不过。无生没想到自己要孤独那么多年,从怨恨到想念,不过区区百年,剩下的漫长时间她全用来怀念那个人。
如果不是郑音书到这里,无生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念那个人,甚至借着怨恨不甘的由头大哭了一场,只是身边再也没有能安慰自己的人。郑音书是很像方不悔,可到底不是她,更不会拥抱她,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也不会低声安慰她告诉自己在死神未降临之前她会与她同在。
她早该知道,方不悔死以后,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方不悔。
如果世上真的还有方不悔,那也只会是她无生,她曾经很厌恶这样,可现在却很希望有人能这么想,如果还有人记得这件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方不悔还留存在人世,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没有人比她更懂方不悔,也没有比方不悔更明白她无生,她们是一体的,虽然她曾经否认了。
无生从来都不想真的出去,关山是她们共有的记忆,哪怕再枯燥,再无趣,也比外面强得多,外面没有方不悔留下的痕迹,但关山有。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我不想守护魔族,可这是她唯一的希冀,此外容不下任何人。”无生没有再为难这个很像方不悔的人,收了所有的神通,“你走吧。”
话音刚落,无生就离开了,和她来时一样突然,郑音书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大道,面前出现了好几个人,都是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打了个趔趄,我伸手扶住,碰到她时发现手指冰凉,右眼空洞,干涸的血迹印在脸颊上,左眼满是血丝,她在朝我笑,这个人在古道上走了十几日,失去了所有才出现在我面前。
“早知如此,真人该早些投奔我们才是,先前别扭个什么劲呢?”说话的是贞歧,她身旁还站着个穿灰布袍的年长女子,眼角满是皱纹,正一脸慈爱地看着郑音书。
“师姨?”哪怕只剩一只眼睛,郑音书也能认出对方,只听她欣喜万分地说道,“我竟然不知道师姨会来这里。”
郑音书口中的师姨自然是清风门藏书阁第六层的守书人师靖,在师靖交付完祝笑生许诺给赵峥的山泽行功法后,她就孤身一人来到了极西之地。师靖不是魔修,所以她走不出关山,在无意中打伤无生后,就被困在里面近一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贞歧向冷千秋求情才放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两人结了主仆契约,贞歧为主,师靖为仆。
冷千秋并不在意进来的是什么人,只要不背叛魔族,谁进来都可以,所以在见到师靖爽快地成为仆从后反而对她印象好了不少,至于属下之间的那点私事,她不会过问。
我也没想到,贞歧分明是个孤家寡人,却不知从哪里又跑出个侄女来,师靖一口一个姑姑,喊得贞歧直翻白眼,不过到底没有否认。师靖看上去年纪不小,却像稚子孩童一般,成日里黏着贞歧,对方到哪,她就跟到哪里,贞歧虽然看上去不情不愿,可到底是没坚决反对,在我看来,那不痛不痒的责骂简直是在默认。
而且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很怪异,不像是姑侄,倒像是别的,只是当事人都没承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当没有看见,我自己的事已经很头痛了,没有闲心管别的。
冷千秋走以后,来这迎接郑音书的不止我三人,风怜香、花惜语和谢残阳都来了,先前这三人因着冷千秋在不敢现身,人走以后才敢出来,有这样一群掩耳盗铃的属下,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秋钟还记得风怜香跟花惜语用捆仙绳绑她的事,所以缩在一边,不敢出声,生怕被算总账,见郑音书向她走来,才挠头问好。
郑音书和谁说话都一副温和模样,双手结印解了与秋钟的主仆契约:“主仆契约已解,今日放你自由。”
“多谢真人。”秋钟简直喜出望外,除了道谢说不出第二句话,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回极西之地一趟什么处罚也没有,现下连主仆契约也解了,虽然郑音书从未真的强迫她做什么,可到底是为人仆从,心里怎么也不舒坦,现在好了,她又是原先神气十足的八魔将了。
皆大欢喜,所以接下来要处理我和她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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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 你就是这样喜欢人的吗
我想说一些伤心话,可见她脸上还淌着血水,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把人带回去再说,大家想和她叙话,只是见我脸色不好,加上有要事在身,所以纷纷告辞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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