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饭还是要好好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周奶奶对他虎了脸,又转头对一旁的胡兰道:“老大家的,今儿把家里的鸡蛋炖两个给松吃,让他好好补补。”
胡兰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大好看,但还是笑着说:“娘,那些蛋不是要攒着卖钱嘛,平时连小富都舍不得吃嘞,而且大侄子常上山打猎,不缺……”
“那哪儿能一样!”周奶奶有点不高兴,“再说,前儿你从松那里拿回来的野兔,不是大半只都进了小富的肚子吗。”
胡兰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好讪讪的应了声,拿着空掉的药碗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只剩下周松跟奶奶两个人。
周奶奶把视线挪回他脸上,突的感叹了一句,“松现在长大了,是越发跟你爹像了,也有了几分你爷爷的影子。”
周松任她拽着手,没有说话。
周家爷爷去世的早,那时候周松的爹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周松自然是没见过他的。
只道对方在栖山村是出了名的俊,年轻时候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后来他跟相貌平平的周奶奶成亲,许多人都暗暗惋惜呢。
婚后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周松的大伯周大山以及他的父亲周大树,前者长相随了周奶奶,后者随周爷爷。
不仅如此,周大树竟还是个难得的乾元。
两个中庸能生出个乾元来,可是个稀罕事,他十三岁化分那年,在村子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若是你爹还活着,看到你如今这模样,定也会觉着欣慰,可惜……”似是忆起了早逝的汉子跟儿子,周奶奶的神色不大好看,“若你爹当初能听我的话,说不定……”
“奶奶,”周松开口打断她的回忆,“您身体还没好,再躺下歇息会儿吧。”
周奶奶摆手,笑盈盈地拍他的手,“没事,看见我的大乖孙,奶奶什么病都好了。”
周松没再说什么,神情依旧淡淡的。
“对了,前些时候我让你婶子去问你的话,你自己又寻思没?”周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他,“李员外家的女儿可是个坤泽,听说样貌品行都是好的,这么好的亲事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你那怕是先跟人见见也好啊,指不定便欢喜了呢。”
这些天不少人都跟周松明里暗里的打听这事儿,大多是觉得惋惜,员外家的闺女都看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天仙回来。
对此他从来不多做解释,因为他觉着这是自己的事,没必要与旁人多说。
李员外家的女儿,他其实见过一次,那回他借了村里林家的牛车去镇上买东西,半道碰上了对方的马车。
风吹起车帘时他跟露出脸来的姑娘对视了一眼,对方愣了一下,估计是觉得见到了外男不好意思,很快就垂头避开了视线。
周松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压根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谁知没过多久,李员外就让人上门说亲了,从那媒婆的嘴里,他知道了原来那天的姑娘就是李员外家的女儿。
还晓得了那一日,对方那般的情态,是对他一见倾心了。
周松当时听见这些话,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也不觉着一个人只是看了另一个人一眼就能对他情根深种,最多不过是一时的吸引,很快就能忘却。
他推了这门亲事,顾念着人家姑娘的脸面,也没把其中内情与人多说过。
“奶奶,我的亲事,您就莫管了。”周松现今也不想多说。
“你这孩子,我怎能不管呢,莫不是你还想学你爹,赶明儿也给我……”话说到一半,周奶奶对上人平淡的目光,未出口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她脸色变换,最终叹了口气。
“我与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长辈的话你总也要听一听,”话毕,她又一笑,“算了,也不妨事,我的大乖孙可是乾元呢,总能寻个好人家的坤泽,这个不喜欢也无妨。”
见她不再就亲事多说,周松也没去反驳她自己一个人很好,免得又是一通叨叨。
周奶奶看他沉默,又想开口说什么,刚张了张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
他的面容跟周奶奶有五六分的相似,五官普普通通,个头算不上高,挺壮实,皮肤黝黑,他就是周松的大伯,周大山。
一进来他就看了周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大侄子来了。”
周松“嗯”了一声回应,之后收回视线站起身,“奶奶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什么走,马上晌午了,留下来吃饭。”周奶奶不乐意放人。
“是啊,大侄子难得来一趟,怎的不吃饭就要走,”周大山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来,“这般不乐意在家多留?”
语气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周松却像是没听出来,“出来的急,灶膛的火没来得及灭。”
周大山皮笑肉不笑的提提嘴角,“柴火烧完了自然就灭了,哪里用得着管,侄子这是自己野惯了,就不认这个家了?”
周松这次没回话,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转头直接对着床上的老人道:“我先回了。”
他说完也不等人再留他,直接绕过周大山出门了。
周奶奶急急的叫了他一声,被周大山拦住,“娘,你管他做什么,这小子如今心野得很,哪儿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给我少说两句。”周奶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他是你侄子,别整日里的瞎编排。”
周大山闻言冷笑了一声,“以前您眼里只有小弟,现今眼里只有他儿子,乾元就这般好,让您心都偏的没边儿了。”
“胡说八道些啥!”周奶奶被他这话说的恼怒,剜了他一眼,“平白的在这儿气你老娘。”
看她生气了,周大山的态度软了下来,“娘,我这也不是气他不常回来看您嘛,您年纪也大了,他也不说在身边多尽尽孝。”
“行了行了,莫说这些了,他一个人住也怪不容易的,你这当大伯的多帮衬点。”周奶奶摆摆手。
“成。”周大山嘴上应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屋子里因他发生的争执,周松并不关心,他尽了自己的本分回来看望过奶奶,并不想在这里多留。
胡兰坐在灶房门口的屋檐阴影下择菜,看见他一路出了院子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不满的念了声“没礼数”,转头瞅见自家儿子从屋里出来,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小富饿了吧,等会儿就开饭了。”
周小富应了声,对那道远去的背影冷哼。
晌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周松顶着这样的日光回到东村,一身汗早已打湿了衣襟,他抬手扯了扯,将袖子往上挽起,露出半截结实的麦色小臂。
即便热的不行,他的脸上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的神情,只淡定的抬臂抹去脸颊的汗。
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晃晃悠悠靠近。
栖山村地处偏远,相比周边其他村子来说少有外人来往,平日里去最近的镇上都要走上大半天。
上月村里富裕些的林家置办了辆牛拉的板车都让村里人羡慕了好久,稀罕得很,莫说是这有棚有顶还要马拉的车。
得亏这会儿正是做晌午饭的时候,没啥人在外面闲逛,不然有那好奇心重的,怕是要凑上去。
所以即便是周松这样惯常不关心旁人事的,现下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两眼。
离得近了,他看清赶车的竟是个年近半百的妇人,两鬓已有些花白了,穿着一身素朴的布衣,勒着缰绳缓缓停在一家久没人住的农院跟前。
停稳了车她从车辕跳下来,却是返身去撩垂落的布帘,似乎是叫了声什么,周松离得有些远没有听清。
没多大会儿,从车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映在照过来的日光下,远远的看像是玉雕的,有种说不上的剔透。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矮身出了车厢,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子,穿着一身淡色的棉布衣裳,乌发束在脑后,因着弯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胸前,顺滑的像缎子。
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如同羽扇,随着眼睛眨动微微颤,看得人心里跟着痒。
他的脸跟他的手一样白,被光照的发透,连带着微抿的唇上都没有几分血色,透着些病态,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男子把手搭在妇人伸出的手上,被扶着下了车,在地上站稳的时候,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过来,日光正落在他的脸上,让一双桃花眼亮的透出些凌厉。
周松心头一颤,下意识就垂眼避开了那道目光,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走出了老远心跳却是还没停下来,直到他抬手按了按。
垂下的目光扫到自己挽起的袖子,想到自己满脸的汗水,他不知为何突的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觉着自己现下过于狼狈,见不得人,顺手便把袖子捋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抚平皱折。
做完这些,他有心再看一眼马车的方向,却又有些莫名的胆怯。
最终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被那一眼看的,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第三章
“这天可真是热的不行,一点儿风没有。”林二柱嘴里念叨着,手上利索的在小桌上将西瓜切开,露出红艳艳的瓤,一看水分就足。
他乐的不行,又下了几刀分成小瓣,拿了其中一瓣递给旁边的人,对方却半天没接。
疑惑的看过去,发现他松哥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一点反应没有,他用手肘碰碰对方胳膊,“松哥,吃瓜了,干嘛呢?”
周松被他一碰回神,沉默着把西瓜接到手里。
林二柱满意的收回手,自己也拿了瓣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的赞叹,“不愧是我亲自去老刘头地里摘的瓜,甜!”
他摘了俩瓜,一个送回家里,抱着另一个就来找他松哥尝尝,当真是没让他失望。
等他吃了两口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周松手里拿着的瓜一口都没动,还是刚才那副魂游九天的样子。
他伸手在人跟前晃一晃,等人回魂抬起头,道:“松哥,你今儿咋老发呆啊,想啥呢?”
周松对上他好奇的视线,侧开视线没有回答,低头咬了一口西瓜,水分足,又甜,他却有些食之无味。
林二柱打量他的脸,突的眉毛一竖,嚷道:“是不是你昨儿回去,那家子又说不好听的了?!”
周松被他吵的耳朵疼,皱了皱眉,“没。”
林二柱有点不信,要不是那些人又叨叨些有的没的,他松哥今儿咋会这般奇怪,总是呆愣愣的。
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信,周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如今我能被他们欺负?”
林二柱竖起的眉毛一松,也是,虽然那家子时不时的蹦哒出来烦人,但他松哥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不管说啥都进不了心。
可这就更奇怪了,“那你咋了,总是跟没魂儿一样。”
周松顿了顿,摇头,“大概是天太热了。”
因为太热了,所以人有些发懵而已。
他在心里又强调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林二柱这回赞同的点点头,“这天确实热的人脑袋昏,晚上都热的睡不着。”
他说着话,还拍了把脖子,拍死了一只咬人的蚊子,也不怎么讲究的蹭在衣服上,嘟囔道:“蚊子也跟着烦人。”
周松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他被咬的脖颈,红红的一小点在黝黑的皮肤上不怎么明显。
他想,若是更白一些,这抹红怕是一眼就能看见,如同那个人,雪一般的肌肤上染了红,定然如同冬日的红梅般醒目。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周松微愣,抿了抿唇,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哎,松哥,你知不知道,咱村里来人了。”
周松抬眼,“什么人?”
“我听俺娘说的,就离咱这儿不远的那处荒屋,好像之后就要住这儿呢,”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压着身子凑近他,小声道:“听俺娘跟村里婶子聊天说,总共俩人,其中一个是坤泽呢,长得跟仙人似的,离近了还能从人身上闻到花香味儿。”
周松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人,他握着西瓜的手略收紧,“她们怎的知道?”
“那婶子就住在人隔壁啊。”难得他松哥乐意跟他聊这些杂事,林二柱很有兴致的道:“说是昨儿去帮人收拾屋子了,跟那坤泽还说上话了,眉飞色舞的跟俺娘说,人家说话文文气气的,那风度,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周松回忆起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心中赞同,确实像位翩翩公子。
林二柱啃一口瓜,“就是好像身子骨不大好。”
周松心中一紧,“为何?”
林二柱摇头,“不清楚,只听那婶子说,那坤泽总咳嗽,脸色也有点白。”
他一个汉子,也不好去打听人家坤泽的事儿,只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周松垂眸回想昨日的了了几眼,确实能看出对方身子不好,那种白本就是透着些许病态的,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赶路疲累。
林二柱没看出他的异样,三两口吃掉手里的瓜,又从桌上拿了一瓣,“松哥,你说他要真是个大少爷的话,为啥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周松闷声道:“不晓得,你也莫要非议他人。”
“我晓得的,这不是跟你嘛,旁人我哪儿会多说这些。”林二柱憨憨一笑,又正色道:“放心,要真是家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乱说戳人家痛处的。”
周松点头,他知道对方,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但不是那种到处乱议论人的。
他低头把瓜肉吃干净,余下的瓜皮丢到小桌上,站起身。
林二柱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嘴里还含着口瓜,腮帮子鼓鼓的,“干嘛呀?”
周松回身往堂屋外走,边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去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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