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一楼的摆设。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若从全局来看, 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脚下埋着镇宅之物, 院里供奉着诡异神像, 主宅的阴气已经重到住在里面的人需要穿上反季节的衣物才能御寒……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道场。
想到这里,巫辞悄悄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檀斐。
从走进这扇门开始,檀斐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此刻,他轻抬下颌,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观察着屋内的陈设,口中却发出了只有巫辞能听到的轻轻的声音:“嘘。”
檀斐在暗示他不要说话。
是觉察到了什么异常吗?
巫辞立刻会意,他收回视线,看向前面正在引路的Jack,继续向前走。
Jack带着他们走上旋转阶梯,来到二楼,在一间看起来像是会客厅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三位请进,杜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紧闭的门。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一道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门缓缓打开,巫辞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宽敞华丽的会客厅里,一个男人窝在白色真皮沙发里,手里捧着一个做工精致考究的杯子。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皮草,腿上盖着一条杏色的毛毯,毛毯一直垂到男人脚下的地毯上。
巫辞的第一感觉是,瘦,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瘦了。
他薄得像一张纸,脸颊两侧向内凹陷,说是一层皮贴着骨头也不足为过,看起来病恹恹的。
与其说是他穿着皮草,不如说,他更像被丢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整个人不停地在雪堆里下陷。
引人注目的,除了男人病态的身形,还有静置在沙发一侧的轮椅。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瘦到几乎脱相,但巫辞依然能认出来,他就是杜一。
资料照片里的杜一是那种很寡淡的长相,没有什么记忆点,甚至还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苦相。
而眼前的杜一,尽管瘦,眉宇间比照片中年轻十岁的他却多了几分锦衣玉食的贵气。
见他们进来,杜一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搁到桌面的杯碟上,十指交叉,微笑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一头银发的檀斐脸上,眼神有些惊讶,随后又移向檀斐身边的巫辞,最后视线落到了尉川叙脸上。
“杜先生,这位就是尉川叙先生。”Jack适时向杜一介绍,“以及尉先生的两位朋友,巫辞先生和檀斐先生。”
“三位好。”杜一轻轻往后仰了仰身子,脸上的笑容略带歉意,“我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起身迎接,三位请自便,不必拘束。”
“杜先生果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风华绝代。”尉川叙非常自然地走到一张沙发前坐下,转头招呼巫辞和檀斐,“来,坐。”
巫辞看了檀斐一眼,檀斐微微一点头,两人一齐上前,在尉川叙身边坐下。
“呵呵……”尉川叙的称赞惹得杜一不禁发笑,但才笑了两声,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Jack快速拿起桌上的杯子递给他:“先生,水。”
杜一喝了两口水,把杯子还给Jack,看向尉川叙。
刚才咳得厉害,杜一原本苍白的脸此时多了几分红晕:“听瑞秋说,你们是来替我看病的?”
“是的。”尉川叙看向巫辞和檀斐,“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身怀绝技,或许能帮您看出些什么门道。”
杜一却没有看他们两个,而是盯着尉川叙:“你们来,恐怕不只为了这件事吧?”
被当面揭穿意图,尉川叙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游刃有余地接茬:“真是逃不过杜先生的眼睛呢,没错,我们确实另有目的。但是,来为您看病是主,次要的呢,是想从您这里打听周嘉逸的下落。”
杜一又笑了一声,却又接连咳了三四声。
身后的Jack习以为常地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止住咳嗽后,杜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旁的Jack安静地退开,在他身后当一个透明人。
巫辞忽然开口:“杜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适的?”
听到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年问话,杜一抬起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信任。
“这位是小天师巫辞,一位巫师。”尉川叙适时介绍,“自古巫医不分家,别看他年纪小,道行却很深。”
“哦……”有了尉川叙做担保,杜一的眼神变得赞赏起来,礼貌地回答,“大约一年了。”
“平时除了咳嗽,还有什么症状呢?”巫辞问。
“畏寒,怕冷,吃不下东西,还时常呕血。”
“呕血?”巫辞蹙眉,“先前来给您看病的人,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都说是普通的胃病,开了些胃药就走了。”杜一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幽怨,“你们看我的脸,都已经变得这么丑了……”
尉川叙恭维道:“您和我年幼时在荧幕上看到的一样,依然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杜一一怔,道,“呵呵,呵呵……原来还有人记得呢。”
这人怪怪的,为什么一直笑个不停?
那个管家Jack也是,笑得像个假人一样。
巫辞在心里想。
杜一忽然问:“小天师,我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巫辞一顿,抬眼看他:“目前没有发现您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杜先生,您介意让我为您把把脉吗?”
“当然不介意。”杜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树干一样干瘦的胳膊。
巫辞起身上前,半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搭在杜一的手腕上。
凝神片刻,他抬起头,看向杜一:“您的脉相有些紊乱,但不是什么大事。我稍后给您开几服内服符箓,您只需连续七天在零点时将符箓烧成灰烬,化水服下即可。”
“听起来很像江湖骗子的手段。”杜一微笑地看着他,“有什么科学原理吗?”
巫辞没有回答。
他收回手,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沓黄符纸,轻轻把符纸往空中一撒。
符纸非但没有往下散落,反而很有规律地并列成一排,飘在半空中,随后围成一圈,将巫辞包围在其中。
“哦?”杜一眼中多了两分惊讶。
巫辞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在空气中写下什么,一道道金光从他指尖画过的地方散出。
画完最后一笔,他指尖轻弹:“去!”
金光瞬间分化成几股,朝围住巫辞的那些符纸飞去,符纸翩然下落,乖乖地飘进巫辞的手心里。
再一看,巫辞手中原本空白的黄符纸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道士头像,下面则是繁复的敕令咒语。
“太上洞玄灵宝五岳神符?”尉川叙嚯了一声,“这道士头像是张天师吗?”
“不,是始祖神鸿濛。”巫辞将手中画好的符纸拢了拢。
在古代,符箓的制造几乎都被道士所垄断,民间巫师所用的灵符大多是从道士那里学来的。巫道结合后,巫师对符箓进行了更适合巫教神明的改良。(1)
整理好符纸后,巫辞将它们递给Jack:“Jack先生,麻烦你帮杜先生收一下这个符箓。”
“好的。”Jack恭恭敬敬地收下那沓符纸。
巫辞这才看向杜一,直直对上他眼中探究和好奇的神色,坦然自若地回答:“没有科学原理,有的只是我修行多年的道行和法力。”
没想到这个小小少年竟然直接用行动回复自己的质疑,杜一又是一阵笑:“请坐,请坐。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很期待它能奏效。”
注视着巫辞坐回沙发上,杜一微笑:“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周嘉逸吧。”
见他主动开口,巫辞抓住机会,开口提问:“杜先生,听说,您是周嘉逸在圈里最好的朋友。”
“周嘉逸……我们当年,的确是圈内好友。”提到这个名字,杜一眼神变得蒙眬,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们是同批签约的艺人,住在一个宿舍里。嘉逸他天赋高,运气好,第一部 作品就拿到了重要的角色,一炮走红,很快就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而我依然是一个在片场里扒盒饭的小龙套。”
说到这里,他将视线转移到巫辞脸上,笑了笑:“但嘉逸并没有看不起我,还是愿意像以前一样跟我做朋友。如果要说娱乐圈里最讲义气的好兄弟,我想没有人比嘉逸更适合了。”
“按照您的意思,周嘉逸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派,而且人品还不错?”尉川叙接茬。
“老天爷赏饭?哈哈哈……”杜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激动的笑声,“他啊,是老天爷追着他的屁股,要喂他饭吃。”
笑着笑着,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气管里发出拉风箱的声音。
杜一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容乐观。
巫辞注视着杜一,直到他平复下来,才继续问:“最近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嘉逸养小鬼事件,您有听说吗?”
“我已经听说了。”杜一放下杯子,“很遗憾,我不是很了解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在眼眶里轻轻游走。
知道杜一在撒谎,巫辞没有说什么,轻轻笑了一下,遗憾地说:“这样啊。”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杜先生。”一旁的尉川叙坐直身体,推了下眼镜,“我查了一下,‘养小鬼’传闻传出的那段时间,是2011年10月左右。那时候你和周嘉逸在同一个剧组里,他饰演男一号,你饰演男二号。”
面对尉川叙的询问,杜一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的反应相当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提前调查一样:“没错。那部电影叫《剑无霜》,是三亿投资的大规模制作。本来我只能拿到里面一个配角的资源,因为嘉逸极力向片方推荐,我才得到了饰演男二的机会。”
“周嘉逸对你可真好。”尉川叙佯装惊讶。
“他总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有钱一起赚,没钱一起扛。”杜一笑了笑。
“听说《剑无霜》剧组出了很多事情,嘉逸精神不正常的传闻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巫辞试探,“杜先生,您也在剧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是个戏疯子,除了演戏,其他的都不关心。”杜一轻咳两声,幽幽地说,“正如你们所见,剧组出了很多事,《剑无霜》到现在都没上映,三亿投资都砸在了手里……”
“离开剧组后,您还跟周嘉逸保持联系吗?”巫辞问。
杜一摇摇头:“杀青后没多久,我就跟瑞秋结婚了,从此退出了这个圈子。”
始终保持沉默的檀斐忽然开口:“既然你和周嘉逸关系这么好,逢年过节应该少不了互相送礼吧?”
他一开口,就成功地吸引了杜一的注意。
从这三人跟着Jack进来开始,杜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一头银发的青年。
尽管他一直跟在其他两个人身后,连口都没有开过,却令人难以忽视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以及那张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漠英俊的面孔。
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眸,出奇地明亮,仿佛一对视,就会让人深陷其中。
被这双锐利冷冽的眼睛这么一望,杜一只觉得,自己好像能被他一眼看穿。
“嘉逸的确送过我很多东西,但时间太久,都已经找不到了。”杜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不过,还有一件风衣,我一直保留着。”
“哦?”檀斐挑眉,“看来,这件风衣对你而言意义非凡。”
巫辞屏息凝神。
檀斐的话一多起来,就证明出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吗?
“意义?的确……”杜一陷入回忆,“那年年初,嘉逸送给我一件奢侈品牌的风衣。我不肯收,他说,以后我去和甲方谈戏的时候,穿上它,心里才会有底气,不容易被人看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微笑着摇头:“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名导和投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奢侈品,就看得起你呢?”
檀斐则直接无视了杜一的煽情:“风衣在哪?”
他的直白让杜一噎了一下。
眼看着杜一表情一愣,巫辞立刻出来圆场:“杜先生,想必您一定非常珍惜这件风衣,可以允许我们看看吗?”
“抱歉,我这位朋友说话比较直接。”尉川叙也赔笑道,“无论贵贱,都只是身外之物,但你们的情谊远远比这件风衣贵重。”
“当然可以。”杜一若有所思地看了檀斐一眼,恢复了平和的微笑,“你们跟我来衣帽间吧。”
Jack将轮椅推来,扶着杜一起身,让他在轮椅上坐下。
随后,Jack推着杜一的轮椅,带领着巫辞他们离开会客厅,穿过幽长的走廊。
为了保证良好的采光,别墅一般会采用落地窗的设计,好让充足的阳光照进屋内每一处缝隙,关瑞秋家的豪宅也不例外。
只是,当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巫辞身上的时候,他却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巫辞一边走一边看了尉川叙一眼,发现他已经冷到把两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了。
他再转过头看檀斐。
檀斐除了脸色苍白一点之外,神色自然,似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也是,檀斐自己的体温就够低的,这点阴气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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