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没人注意,巫辞轻轻碰了下檀斐的手。
见檀斐低下眸来看他,巫辞低声问:“怎么了?”
檀斐摇头:“进去吧。”
巫辞点头,一边走一边观察。
神道两侧的石墙上有着五彩斑斓的壁画,精湛的沥粉贴近工艺使得壁画如同浮雕般立体精湛,即便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氧化,这些金粉堆砌的壁画仍然保留着鲜艳的色泽。
“哇哦。”尉川叙惊叹一声,“我在法海寺大雄宝殿见过这样的明代壁画,没想到你们巫觋族也掌握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工艺。”
巫辞扫了几眼,发现其中蹊跷后,不由得放缓脚步:“壁画上的内容似乎是连贯的。”
神道左右两侧的壁画是不同的内容,左边是大气磅礴的巫坛百神像,右边则是如同连环画一样的连贯内容。
“没错。”走在最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自豪和傲慢,“我们巫觋族的历史,都记载在了神师陵里。”
除了曾经造访过的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其他人都放慢了步伐,认真地看起了右侧壁画上的内容。
在连环画一样的场景中,壁画呈现了从鸿濛开天辟地以来,“巫”的出现与发展史。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个既像蛋又像圆的东西,采用了叠晕烘染的工艺,巫辞一眼就认出来,它象征的是世界形成之前的混沌之气。
人首蛇身的鸿濛像一个被包裹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蜷缩在这片混沌之中。
第二幅画是鸿濛从沉睡中苏醒,撑开了那片混沌,祂的身躯化作山川河海,元神则化为了长着双腿的人形。
第三幅画是众神的诞生,大部分的远古神明沿袭了鸿濛原身的人首蛇身形态,匍匐在鸿濛脚下,接受始祖神的恩泽。
第四幅画中,女娲按照鸿濛元神的形态,用泥巴捏出了第一个人类,也就是第一个“巫”,献给了鸿濛。
接下来就是“女娲之肠”的诞生,人类出现,十巫下灵山,在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圣城组建了巫咸国……
一切如同巫辞在郝芒那里所听说的那样,在洪荒之战中,为了召唤出早已消失在世间的鸿濛,女丑献祭了自己。
为救女丑,十巫研制出不死药,复活了天神窫窳,却直接导致他们内部分崩离析。四巫出走。原来的巫咸国分裂成了新的巫咸国和巫臷国,六巫继续研究长生术。
之后的壁画就跟快进了一样,跳跃到了巫觋族的兴衰史。
明武宗时期,一个名叫巫玄月的女人因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成为了巫觋族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天师,她不远万里从楚地来到明武宗身边,成为了他的神官和他的女人。
和神师庙里的神师像不同,壁画上的神师没有用可怖的青铜面具遮挡自己的脸,巫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
壁画上的女人有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五官雍容大气,眼神坚毅,她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巫袍,衣袂飘飘,出尘之姿飘逸得宛若仙人下凡。
仅寥寥几笔,简单却洒脱的线条便使得一位部落族长的形象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神师大人可真好看。”阿狗看傻了眼,一时间忘了尊卑礼仪,赞叹一声。
连一旁的巫子云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对强大祖先的敬仰。
壁画里并没有详细讲述神师和明武宗的轶事,只提到在宫廷的几年里,神师不断地在民间为明武宗搜寻各种法器和长生秘法。
直到某天,神师从明武宗手中得到了某种东西,举族逃离京城,回到楚地。
神师离开没多久,明武宗突发恶疾,暴毙于豹房,临死之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追杀巫觋族人。
看到这里,巫辞心中已经了然。
直至目前,除却未曾出现的那名巫臷女子,壁画中记载的内容,与尉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手记并没有过多差别,看来尉家手记并没有夸大其词。
想来,神师得到的,就是那件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金缕玉衣。
借着摇晃的火光,巫辞屏息凝神,继续看了下去。
在神师的带领下,巫觋族人经过长途跋涉,越过凶险的蜀道巫峡,回到了巫山深处,重新建立家园。
奇怪的是,前一副壁画还是巫觋族人其乐融融的劳作场面,到了下一幅,画风却突然一转,天空被血色所笼罩,所有巫觋族人被异象吓得惊慌失措,奔走相告。
“阿忠伯,你可以给我们讲讲壁画里的内容吗?”巫辞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阿忠伯,“五百年前,他们看到了什么?”
听到巫辞的提问,阿忠伯缓缓地转过脸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不聊有一天,天降异象,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就好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而这片血红,竟然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
“什么?!”尉川叙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
尉川叙看着他们,表情有些茫然:“野史曾有记载,明朝末年,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赤色火焰,百姓们将其视为天罚,天火烧了整整九天九夜,明王朝在此后不走走向衰亡。科学解释说,所谓的‘末日之火’,其实是一场太阳风暴。”(1)
听他这么一说,巫辞心脏猛地一跳。
“可这个野史记载的时间是明神宗时期,也就是1582年,而明武宗时期是1491到1521年,中间隔了将近六十年。”尉川叙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汉南续郡志》中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饥荒,六年大水……那是1628年。”
“时间跨度太大,未必是同一件事。”巫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阿忠伯,询问道,“阿忠伯,后来呢?”
阿忠伯看着壁画,开口道:“神师大人决定寻找天降异象的原因,在某种神迹的指引下,她来到了巫咸国旧址,并无意中触发了十巫留下的古老阵法,并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地隐大人的求救。”
神迹,又是神迹!
神师大人竟然也是受到了指引,所以才找到了圣城吗?!
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着某种宿命般重叠的巧合,巫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地隐大人有告诉她,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小天师,请你继续往下看吧。”
听他这么说,巫辞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回壁画上。
十巫留下的阵法,让身处另一维度的天神地隐在神师面前显出了原形,而壁画将地隐的真身描绘得十分详尽。
与其说地隐是人首蛇身,不如说,祂是人首蛟身。
壁画上的地隐形象,与巫辞在尉川叙身上见到的那部分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祂的头上长着一只黑色独角,两只竖瞳一黑一绿,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均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片,双手呈利爪状,只有四根手指,蛟尾的鳞片更大、颜色也更深一些。
在金粉的堆砌下,地隐连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细致逼真到了极点,整体看起来更是大气恢宏,庄严且不可侵犯。
巫辞忍不住扭头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早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在认真地看着那些壁画。
跃动的火光中,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尤为认真,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忽然间,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尉川叙的脖子上竟然也覆盖上了一层青色的鳞片!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刚因恢宏的壁画内容而压下去的不安感再次涌现。
天神地隐正在苏醒吗?
是否是因为感受到了神师棺的召唤?!
那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立刻看向檀斐。
檀斐站在壁画前,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内容,神情和尉川叙脸上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尉川叙看的是地隐的真身,而檀斐看的,却是那片血红天空。
没有人说话,神道里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巫辞心中的忐忑越发强烈起来。
他抿了抿唇,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起那些壁画。
根据壁画上所显示的内容,地隐告诉神师,神的维度发生了一场动荡,祂必须离开那里。
神师决定帮助天神地隐,在两人结契后,地隐使用了降神的方式,元神通过神师的身体从第五维来到了人间,从而躲过了第五维的那场灾难。
来到人间后,地隐被巫觋族人供奉了起来,在两人的联手带领下,巫觋族人开源节流,自力更生,在巫山深处建立了新的家园。
从这里开始,壁画内容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看着壁画上幸福美满异常温馨的场景,巫辞沉默两秒,忍不住转头问尉川叙:“那个,问你个问题。你跟神师大人……在谈恋爱吗?”
问了!
巫辞竟然问出口了!
众人当即全神贯注,屏息凝神,连几位老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等待着尉川叙的回答。
突然成为焦点的尉川叙:“……”
尉川叙:“谈恋爱的是天神地隐,关我尉川叙什么事???”
郝芒:“嗯……”
巫辞:“嗯……”
檀斐轻嗤一声:“也是,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
尉川叙:“……”
你有对象了不起啊?!你看不起谁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
(1)明朝天火事件:引自野史记载。
第90章
◎她想成神!!!◎
一直不敢说话的阿狗悄悄挪到巫辞身边, 小声感叹:“小祖宗,原来人神相恋是真的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阿忠伯的逆鳞,巫辞还没来得及回答, 阿忠伯就先侧过头, 瞪了阿狗一眼, 粗声粗气地训斥道:“休得胡说!”
阿忠伯的眼珠本就看起来浑浊,再配上他脸上本就诡谲神秘的油彩图腾,凶煞的眼神吓得阿狗连忙缩回了巫辞身后,不敢抬头, 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巫辞不动声色地往阿狗身前挪了一步,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阿忠伯的视线, 客气地说:“阿忠伯,麻烦您继续带我们往下走吧。”
兴许是给巫辞几分面子,阿忠伯没好气地转过头,继续慢腾腾地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巫辞一边走, 一边留心观察。
壁画上的内容又发生了变化, 在神师与天神地隐的带领下,巫觋族在荒山之中开垦了新的家园,并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壁画的创作者用盛大的祭祀仪式来展示巫觋族人生活的富裕,从琳琅满目的供品和参与祭祀的人数就能看出来,巫觋族人在深山中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宛若世外桃源。
但下一幅壁画的内容,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天空突然炸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赫然出现在了天上, 一位天外来客通过这条裂缝来到人间, 降临在了巫觋族的领地上。
看清楚这位天外来客的形象后, 巫辞呼吸一滞,蓦地睁大眼睛:“!!!”
不会吧?!
这位天外来客的外形看起来和地隐十分相似,同样是人首蛇身,却有着一头绚烂的银发,头上还长着一对黑色犄角,蛇尾上覆盖的是黑色的鳞片。
与神明端庄大气的形象有所不同的是,它青面獠牙,神色凶煞,浑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气场邪肆异常,一眼看去,便知此物绝非善类。
“这位也是神吗?为什么我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一样……”阿狗皱着眉,有些害怕地嘀嘀咕咕,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向巫辞,想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当阿狗的目光不经意地触及到站在巫辞身边的檀斐时,竟然忽然怔住了。
他看了看檀斐,又回头看了看壁画,再看了看檀斐,又看了看壁画。
此时的巫辞也明白了什么,平静地开口:“它不是神,它是妖魔。”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还是驻守在神师陵的阿忠伯,在看到檀斐的第一眼,就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可没有人敢说话,火光映亮着所有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在一片沉默中,尉川叙神色凝重地转过头,看着檀斐,狐疑地问:“这上面,画的是你?”
在尉川叙问出口后,巫辞敏锐地捕捉到,有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又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不确定,再看看。”
“……”
“……”
“……”
巫辞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尽管大家继续往前走,但明显的是,除了巫辞几人,其他巫觋族人都刻意地拉开了自己和檀斐之间的距离。
檀斐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壁画,神情似是思索。
越往下走,壁画内容就越诡异,充满了不见天日的黑暗、压抑和血腥,让人越看越毛骨悚然。
“阿忠伯,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些壁画里的故事吗?”巫辞看着阿忠伯,“就从神师大人那一段说起。”
阿忠伯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脸来。
火光中,他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
“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后,有一天,天空突然出现异象,整片天都变成了血红,就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神师大人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天神地隐的求救,在神师大人的帮助下,天神地隐通过降神来到了人间。”
巫辞心脏猛地一跳:“那么,地隐有说,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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