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安静时,喜爱围着边城和陆期撒娇。
若是兴奋起来,就一颗蛋在屋里上窜下跳。
陆期飞去屋顶占卜时忘了带它,再回来它已不见了踪影。
唯安近来体型变小,只有鹅蛋般大,又天生仙体,能免疫各类的搜寻法术,找起来极为费劲。
陆期撸起袖子找了半天,才在院中的大水缸里寻见那颗黑黢黢的蛋。
好像小孩子在玩躲猫猫游戏,唯安听见脚步声近了,便猛地从水中飞出,一头扎进了陆期怀里,不知轻重地到处乱蹭。
陆期受不了那脏水,嫌弃地把龙蛋从身上拿开,训斥道:“你就算爱泡澡,也不能到这放了好几日的脏水里泡。”
唯安也不知是听没听懂,闻言又抖了抖壳上的余水,溅了陆期一身一脸。
陆期气急,正想给唯安一巴掌长长记性,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步伐细碎轻巧,应当是宫里的那帮阉人。
边城此刻正在前院,这群人却直冲寝殿而来,八成是来找他的。
可他一个天界之人,不说跟皇室之人无甚渊源,就算是跟整个斛国,乃至整个人间都鲜有交集。
这帮人突然造访,定是来者不善。
陆期想起今日异常的卦象,决定不去趟这趟浑水,抱着唯安转身回了寝殿里擦洗。
雌雄莫辨的尖细嗓音果然紧随其后。
“北阙一行,路途遥远,千难万险。陛下怜恤九先生辛苦,特在长青宫设宴接风。还请九先生及亲眷一同随老奴入宫赴宴。”
都回来好几月,这才突然想起接风,内中绝对藏了猫腻。
陆期只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嘴上一点都没出声。
传令太监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又极为执着地喊了许多遍。
陆期拿毛巾沾湿清水,不慌不忙地坐在里间擦蛋,铁了心要装聋作哑。
传令太监快要喊破嗓子,却依旧赖着不走,也似乎没打算着去其他地方找找,像是笃定这人必然在殿里一般。
“老奴一把年纪,这嗓子真是禁不住折腾了,请九先生可怜可怜老奴,不要再多加为难。”
“若是先生执意闭门不见,那老奴只有硬闯了。”
“好,这就请先生恕老奴多有得罪了。”
传令太监挥挥手,身后将领会意,领着一对卫兵开始撞门。
寝殿内外本有边城设好的禁制,寻常人是无论如何都砸不开的。但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纰漏,那么一个老不死的阉人带着一堆满身蛮力的兵士,竟真的撞开了寝殿的门。
陆期把擦脏了帕子扔到一边,望着来人说道:“边城在前院劝架,你们走错地方了。”
那传令太监进了门,立马收起方才的凶恶嘴脸,堆起满脸假笑,微微弯腰行了个敷衍的礼。
“白桦长老和扶桑长老的争执,陛下早已知晓,也另派了人带九先生入宫。而老奴,是特意来请陆先生您的。”
“皇帝的眼睛真好,连离归关起门来吵架也能瞧见。”
“陆先生此言差矣。陛下身为天子,天下之事情都该尽在掌握,更莫说小小一个离归了。”
“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去不了,请回吧。”
“陆先生,老奴须得再提醒您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没有先皇的好脾气,不会再惯着离归的嚣张跋扈。您虽然是九先生的心尖宝,也是时候该知道,什么叫收敛...”
陆期笑着听老太监滔滔不绝,瞳孔都竖成了一条线。
“陆先生,您笑什么?”
“我平生便不知何为收敛,若你硬要叫我了解,那我自然要好好领教一下。”
人影一晃,锋利的龙鳞便划破了那满是皱纹的苍老皮肤。
“你!”
老太监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阵刺痛过后,感受到有些粘稠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脖颈下流。
他吓得不敢动,裤裆里湿了一大片。
陆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背过身去把桌子上的龙蛋放进袖子里藏好。
“走吧,带我去宫中赴宴。”
跟来的小太监们都在暗处偷笑,老太监脸上无光,撑着胆子骂了陆期一句:“你胆大妄为!你...”
陆期转回头,继续看着老太监笑,竖起的瞳仁渐渐变成了幽绿色。
那神态,那表情,又古怪,又骇人。
老太监被盯得后背发凉,还是认了怂。
他一巴掌重重甩在身后碎嘴的小太监脸上,又捏着嗓子骂了半天的人,把手下人连带跟来的侍卫一起,骂得头都不敢抬,方才歇气了,扭着屁股走去前面开路。
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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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朝觐见,马车都需得停在武阳门外。
陆期瞧不上人间这些繁文缛节,但也懒得为此多费力气,便从善如流地下了车,跟在身姿妖娆的老太监身后步行进宫。
过了武阳门,该是顺着大道进文郁门,再绕过百官上朝的玉衡殿,到其背后长青宫去。
可那老太监却半途变了道,带着人群,钻进条极不体面的羊肠小路。
小路两边宫墙耸立,高过人头顶三尺有余,
即便此时日头正烈,狭窄的路面上也照不到一丝阳光,被高墙遮挡得严丝合缝。
深绿色的青苔扒在红色宫墙的根部,散发出难闻的腥气。
小路的尽头有道门。
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看样子像是许久未使用过了。
老太监上前推门,半天只顶开个两指宽的小缝,又尴尬地退回人群,喊随行的兵士去开门。
七八个兵士得令,一拥而上开始踹门。
铁门上的陈年积灰漫天飞扬,腐坏脱落的墙皮飘落满地,把原本就潮湿腥臭的空气搅动得愈发污糟不堪。
老太监做作地掏出块白帕子,掩住口鼻,空着的手也不得闲,毫无章法地在面前挥。
身后的太监兵士们跟着老太监有样学样,支起胳膊乱扇。
空气中的灰尘都来不及沉底,便被这群人扇动着飘去更高处。
陆期是个聪明的,一瞧见那群土匪似的兵士开始干活,立马退出人群,躲开老远。
老太监隔着灰蒙蒙的烟尘,转头看见身边人想溜,也顾不上矫情,赶忙用空手擒住陆期的腕子,生怕他跑了。
陆期不喜被旁人随意触碰,嫌恶地甩开老太监肤色惨白的胖手。
“你干嘛?”
“先生别急,我不想干嘛。只是稍后,若陛下第一眼瞧不见您,定要怪老奴怠慢了贵客,所以还请陆先生莫四处乱走。”
“我既然跟你来了,就不会随便离开。”
“那自然是最好。”
老太监感受到陆期毫不掩饰的厌恶,也不愿再去自讨没趣,愤愤地把手收回袖中,扭过头去不面对陆期,只拿斜眼瞟着陆期的一举一动。
门板是精铁铸的,踹不烂。
铰链也锈死了,在重力的冲击下,只断断续续地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
那群莽夫缺点脑子,半天搞不清状况,就一个劲地往上堆人。
沉重的门板被一寸寸的挪,半天才敞开个勉强能过人的通道。
门后是一整片宽阔的平地,清冷萧瑟。
目及之处,别说什么美酒佳肴和娇美歌姬了,连堵能挡风的墙都瞧不见。
陆期没想到对方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出言问道:“这是准备请我喝西北风吗?”
老太监看着陆期笑开了花,眉眼间满是得意的姿态,全不似方才那般忍气吞声地苦笑。
“陆先生,既来之则安之,前面请。”
话音刚落,忽然暗中伸来一只手,猝不及防把陆期推进了门。
邀约者的狼子野心已然毫不掩饰。
陆期知道躲不过,也从未想过躲。
他进了门,四下打量一番,觉得此地好生眼熟,却总是想不起何时来过,直到看见那座高耸入云的塔台,才认出这里正是初到斛国时边城带他看风景的观星台。
高台上有个模糊的人影,浑身上下都用白布包着,看不清面容。
“陆期,好久不见啊。”
“我没见过你,何来好久不见?”
“你不认得我很正常,但这东西你大概是不会忘了!”
不过攀谈两句的功夫,老太监早带着人躲去远处。
陆期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住了。
织网所用的每根丝线上都附了符印,他施法破了几下,发现不对,连忙停手。
是困龙锁,仙界六大玄妙阵法之一,能吸收被困者灵力为己所用,几乎无解,且越挣扎便束缚得越紧。
他曾吃过这东西的亏,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不再白费力气,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就地坐下。
高台上的人也不着急,跟着陆期一同坐好,开始静坐冥思,似在等什么关键人物的到来。
二人各有打算,场面一度陷入僵局,反倒是那老太监看见陆期被困嚣张起来,高声喊道:“陛下马上就要到了,国师还不抓紧时间,让此妖物现出原型。”
“徐公公稍安勿躁,现在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你再不动手,不光陛下要来了,离归的那位祖宗也要追来了!”,老太监的嗓音拔高了好几个度,又尖又细,像只要被拔毛下水的鸡。
陆期灵力被封,施不了咒,只能抬手堵住耳朵。
高台上那位来历不明的国师,耐着性子回了几句,被烦得受不了,也施法屏蔽了自身听觉。
老太监喊了半天不得回应,又想起今早在离归受的委屈,怒意疯涨,三步并两步冲到被困的陆期身边。
陆期见老太监只身过来,抬头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我让你笑。”
老太监的巴掌高高扬起,还没来得及落在陆期脸上,刚刚触碰到网绳边缘,便忽然炸起一阵炫目的金光。
高台上的人不忍看,默默合上了眼。
片刻后,金光消弭,陆期完好无损,老太监却已消失无影,只余下一堆焦黑的粉末。
陆期微微倾身,吹开了地上那堆灰。
周遭窃窃私语的杂声停了,方才还津津有味等着看戏的众人,当下都恨不得自己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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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变换,日落月生。
陆期盘坐在冰凉的石地上,晒着月光,仿佛又回到了在荒芜之地流放的日子。
新帝程启来了,还带来了猎妖司的全部精锐。
白袍从高台上跳下,恭顺地立在新帝身侧。
“这就是你说的真龙现世?”
“是的,陛下。”
“你是觉得朕连人和龙都分不清了吗?”
“微臣不敢。只是这妖物狡诈迟迟不肯显出原型,微臣还在等。”
“青木那边已经拖不住了,边城马上就到,朕要立刻看到结果。”
“陛下,您确定已经想清楚?”
“人都抓来了,朕还有什么可想清楚的?扶鲤那边也收到消息,正带人往宫里赶来。她一向最疼边城这个小师弟,到时候兴师问罪起来,朕可收拾不住这个烂摊子。”
“好,陛下请放心。”
白袍纵身一跃,又跳回了高台上,双手自胸前划开,转了个半圆,又左右绕了几下,结出个气势唬人的印。
符印打出,陆期刚想躲避,却顿觉怀中一轻。
不好,是唯安!
陆期抬头看去,那白袍手中果然多了颗通体黢黑的蛋。
“放开他!”
白袍把蛋举至胸前,明知故问:“陆先生,这是什么呀?”
“快放开他!”
“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是个男子,怎么会生出一颗蛋呢?除非...你不是人。”
“把我的孩子的还给我!”
“陛下,若是这龙肉吃不着,能吃颗龙蛋也不错。”
困龙锁的特性便是遇强则强,白袍这是在故意激怒陆期。
陆期知道白袍的用心,也知道自己还没找到阵眼所在,若强行破阵,只怕是要玉石俱焚。
可他的孩子被当作要挟的筹码,抓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手中,他没有办法冷静。
白袍掂量着手中的蛋,从左边扔到右边,继续嘲讽:“魔尊大人又怎样,还不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陆期抿着嘴不吭声,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快维持不住那副无所谓的姿态了。
“陆期,你说这蛋是打碎了做炒蛋吃好,还是囫囵个的放锅上蒸了,更好一点。”
唯安许是听见了,黢黑的蛋体不停晃动摇摆,亮起点点蓝光。
陆期知道唯安是在挣扎求助,却被阵法所缚,动弹不得。
边城不知何时到了,从宫墙上翻下来,一眼看见院子正中狼狈的小白龙,提着诡石便要奔过去。
程启发现边城的到来,生怕他坏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忙不迭喊侍卫拦人。
“大胆边城,未经召见,擅自入宫面圣,还手持利刃,是想犯上作乱吗?”
“陛下言重了,臣今早调停门内纷争,一时不查,被歹人破开了寝殿结界。臣的娘子也因此被掳走,至今未归。臣贸然入宫,是追随歹人而来,是情势所迫,没料到陛下竟也在此。”
边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指责程启派人暗害陆期,程启心里一清二楚,却只能厚着脸拖延:“既然是无意冒犯,朕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可你提枪面圣,也不知下跪朝拜,意欲何为?”
边城急得头脑发昏,真不想再顾及那些尊卑礼教,提着枪与程启对视。
“贼人未擒,臣的枪不敢离身。”
“纵然你离归众人再桀骜不逊,再嚣张跋扈,也总该给我这个皇帝几分薄面吧!”
“离归自斛国初立,除外患而平内乱,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民。陛下刚刚继位,便要将一顶桀骜不驯、嚣张跋扈的帽子扣在离归头上,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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