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鼓起脸,他有些婴儿肥,此刻像生气的小包子,可心情却是雀跃的,他嘟哝道:“知道了。”
沈雪迟的手机开了震动,屏幕亮起,锁屏是一位少年的侧脸,手里正举着啃了一半的包子,浑然不知自己被偷拍了,还打着坏主意想趁同伴回来前偷喝一口对方的米酒糊汤圆。
患者:春归
潜在病因:####
提出问题:梦境穿梭者(存疑?)
第32章
“老婆, 我记得咱家没亲戚住在这种地方啊,为什么突然来这里?”春季平关上车门,打量着头顶的木牌, 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它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 只能依稀辨认出徐清村这三个字。
村里大约一百多口人, 青壮年都去市集进货了,村媳妇在家织布,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闲聊。
许春娟一路上愁眉不展, 时不时还叹几口气, 春季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好像从她昨晚在门口蹲点小沈, 再到下楼待了一个小时开始, 回来便是这副没有精神的模样,问她原因她也不肯说。春季平连大气都不敢喘, 攥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生怕自己哪点懈怠就点燃了身边这枚炸弹。
“春季平, 你还记得Lucy吗?”许春娟摘下墨镜,甩了甩自己的大波浪。村子里的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熟面孔,突然出现的陌生相不由得吸引了村里老人们的目光, 他们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外村人,似乎在猜测对方穿的一身富贵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什么。
春季平和她站得近,措不及防被头发扇了一巴掌, 左脸颊微微刺痛, 他摸了摸脸, 不知道女人提起Lucy做什么。
Lucy是他们前年在国外认识的催梦师, 这个职业群体很神奇, 听说工作就是唤醒被人们遗忘在心底的美好记忆。
许春娟一向是个敢于尝试的人,在二十岁出头还没认识春季平的时候,她已经跟随团队登顶珠穆朗玛峰了,催梦这种东西听着并不危险,在Lucy的邀请下,许春娟第二天就带着春季平拜访她的家。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催梦失败了。
本该美好的记忆变成了以春季平死亡、许春娟跳楼自杀的结局画上了句号。
催梦过程不允许第三个人的出现,当时春季平正在休息室等候,按Lucy的话来看,正常催梦都会在四十分钟到一半个小时内结束,可现在已经两个半小时了,催梦依然没有结束,贸然打断会导致被催梦者精神出现混乱,他只好抱着担忧的态度继续等待下去。
可半个小时后,春季平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尖叫,他立刻冲进催眠室,发现许春娟醒来后整个人接近疯癫状态,看见谁都躲,连春季平都近不了她的身,还是后来冲进来的麻醉师打了一针镇定剂才将她勉强控制住。
当时Lucy已经在被春季平捉去喂鲨鱼的路上了,她这时才明白温文儒雅只是这个男人的伪装,他脱下了人皮,露出残忍的本性。
“你不能这么对我!Mrs.Chun还需要治疗!”
春季平极少动怒,平时显露出的模样总是温和沉稳,可此时他看向Lucy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团烂肉,他拽住女人的头发,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他经历过岁月的脸庞上,他轮廓英朗,若不是从左边眉间划至眼睛的伤疤过深,也是非常优越的长相了。
他沉声道:“行业内有比你更专业的人士,一开始我就不该同意你接近她。”
Lucy心下一沉,男人早就看出她打的什么算盘了,她涕泪交流地乞求道:“不,不……我,我还有办法。”
春季平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她,侧过头倾听主治医师小跑过来汇报许春娟的具体情况,随后他抬手在肩头往后动了两下手指,两排站着的黑衣保镖立刻上前为Lucy松绑,男人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去地上,没什么感情道:“三天。”
Lucy将许春娟的梦境严格记录下来,去请教行业里的各位前辈,再次见到许春娟时,女人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依然没什么胃口,刚被春季平轻声细语地哄喝了半碗粥,她眨了眨眼,牵过Lucy的手,问:“你瘦了很多。”
Lucy触电般缩回手,她知道这个房间被装上了微型监控,可她不能告诉许春娟真相,包括那天催梦的失败。
催梦的本质就是催眠,除非外界强行纂改了她的现实记忆,否则普通人根本不具备凭空捏造事实的本领。
三日期限已到,Lucy根本解释不出为什么许春娟明明还活着,但在她遗忘的记忆里她和春季平都死了。
可女人就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在某一天的晚上,她找到了被捆在废弃仓库里的Lucy,她的手里除了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一叠厚厚的现金,她一边替Lucy松绑一边问对方:“如果我现在的存在即假象,是不是就能解释明白这一切了?”
Lucy的嘴唇干涩,直到很久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正在流血,她呆愣地盯着女人离去的方向,突然大笑起来。
隔日清晨,渔民在海滩上发现了一具被冲上岸的无名女尸。
许春娟没有烟瘾,但偶尔烦闷的时候也会抽上一根。她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细长女士香烟,夹在指间,回过头,她对上春季平欲言又止的神色,戏弄地呼出一口气吹向男人的脸,紧接着她把钥匙和一串手写的地址扔进春季平怀里。
“伯母,您可以装作不知情,继续隐瞒所有人,或许那正是我所期望的,不过我还是会尽我所能,为春归清出一条……真正圆满的路。”
“看见小沈的第一眼……我就莫名想起了Lucy,不过他可比Lucy强多了。”
春季平黑眸微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可疯狗怎么可能嗅不出同类的气息,他轻笑道:“这样的人缠上我们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老房子短时间内第三次被人拜访,阳光透射进来,一束束光线中依稀可以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
许春娟根据记忆里摆放的位置在梳妆台上找到了一个发夹。
梦境中最后把这枚发夹带出来的人是春归,那时发夹已经锈到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原样了。可许春娟还记得,那是当年春季平破产、她也有了身孕,她不想把所有压力都施加在男人身上,吵着闹着也要出去打工,那时春季平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他顶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敲响了房门,送给她一个水晶发夹。
“柴米油盐家长里短都是丈夫需要操心的事情,许女士请尽管貌美如花,大胆做取悦自己的事情吧。”
许春娟嗤笑一声,她将发夹握紧在手心,唯一疑虑的事情已经被验证了,接下来,入局的人该到齐了。
老房子的门再一次被关闭,也不知道下一次推开该是何时,又会是谁了。
“老公,你幻想过春春三四十岁的样子吗?”
“啧,那混小子……我倒是幻想过我们俩白头的样子。”
许春娟瞥过村子里三五成群半蹲在雪地上玩乐的孩子,他们与春归小小的身影重叠,她驻足片刻,接着不带任何留恋地踩着高跟鞋、牵着春季平的手离开。
第33章
晚饭地点是春归找的, 提前一周预定的星级餐厅,夫妇俩在吃穿用方面从不亏待少年,所以这些年尽管春归物质开销大手大脚, 但零花钱永远是充足的。
这段路距离餐厅所在的地方不远, 春归提议想下去走一走, 沈雪迟便和他一起在十字路口下了车。
路过蛋糕店时,他站在透明橱窗外,俯身打量着里面摆盘精致的奶油蛋糕, 他喜欢草莓, 不过只喜欢吃甜尖那一部分,每次回家的路上, 春季平都会嘱咐保姆给他切好草莓尖尖, 确保不会时间过长导致草莓氧化,又可以在他回家的第一时间吃到。
沈雪迟看出了他的内心想法, 还未等人开口,便推门进去来到员工的身边请对方帮自己拿一个草莓蛋糕。
员工问:“要几寸?”
春季平看着不像爱吃甜食的样子, 也就春归和许春娟分着吃了,沈雪迟想了想,说:“八寸,不用生日蜡烛, 能多给我几根烟花棒吗?谢谢。”
员工笑道:“没问题。”
沈雪迟刚走出店门,春归本是侧身倚着玻璃,看见他就像成了软骨头, 几步路走到他的身边, 把脑袋埋进男人的胸口, 兴致不算很高:“买蛋糕做什么?又没人过生日。”
沈雪迟捏了捏他的脸, 语气温柔道:“庆祝你多活一天。”
“哇哦, 希望我能活过十八——,爸妈他们什么时候来?”
沈雪迟收回手机,把蛋糕盒子拎到左边,右手攥着春归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到,今天怎么想着在外面吃饭?”
春归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耳钉,仿佛确定什么般,这才安下心:“只是觉得……我挺废物的,成绩也好,未来也罢,没有一点能帮得上我爸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能让我好受点。”
他说话的期间,沈雪迟一直盯着他的脸,男人的声音有些暗哑,意义不明道:“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能生出愧疚吗?……吃散伙饭的时候。”
说完,他又兀自低低笑了两声,像是自嘲般:“抱歉,说个玩笑话。”
一阵冷风吹来,春归下半张脸往围巾里缩了缩,他戴了顶毛绒帽子,小鸟翅膀罩住他的耳朵,全身上下只有暴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最冷,细看还微微泛红,许是被雪粒刺激的。
春归吸了吸鼻子,说:“沈雪迟,如果你以后有了小狗,就叫他雪来吧,每天饭后我们都牵着它去散步。”
任谁听了这话都像交代什么遗言似的,沈雪迟抿了抿唇,神色紧绷,也只有春归才能让他生气,他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全身血液变得冰凉,连带着他的脑神经都迟钝了。
这条路突然很长、很长,或许两人都有意走得很慢,在这个街上行人都急着赶路、期待回家能吃口热饭的时候,只有春归私心希望长夜漫漫,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春家夫妇是十五分钟后抵达的餐厅,他们对春归请自己吃饭这件事感到惊讶又欣慰,几乎是在拨回电话听清的第一秒,许春娟就带着春季平冲去做了造型。
“春春啊,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请你爸妈吃饭?”许春娟保养得极好,一颦一笑都还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当事人春归表现得很平静,他还给鹿可燃发了个定位,邀请对方一起过来吃饭,只可惜野猪吃不了细糠,鹿可燃发了一张自己竖中指的图片。春归捧着手机看了一会,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坐着的三人。
除了沈雪迟,他看不清另外两人的脸,他的视线落在许春娟头上佩戴着的水晶发夹,愣怔了会,这个发夹与女人并不般配,甚至有一股低劣的违和感,就像两三块钱的地摊货出现在高奢品牌里,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拿起塑料刀漫不经心地插进奶油蛋糕里,像妥协了现实,可又不甘心走那命定的轨道:“用心记住你们的日子。”
他用舌尖卷了颗草莓入口,白齿相撞的瞬间汁水爆开,他微微眯眼。
鹿可燃被禁足在家,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隔五分钟就要看一次春归有没有回复讯息。虽然他把提示音开到最大,但万一手机坏了呢?
一分钟刚过去,鹿可燃又解锁了屏幕,看着自己发出的十几条消息石沉大海,他嘟哝道:“小没良心。”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上半身直起来,以跪趴的姿势伸直臂膀,努力勾过对面桌上的文件。
这是前不久春归拜托他破解的数字地址,最后定位三角范围一步步缩小,最终地址确定在徐清村。他派去的人寻了两天,几乎将邻里邻村的八卦都理了出来。只可惜鹿老头子大发火,前几天甚至断了他的所有网络,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把资料交到春归手上。
他想了想,倒出文件袋,他不知道沈雪迟这么大费周章下一盘棋是为了什么,但一旦棋面出现僵局,或是出现其它变数,到了那时,他会亲自掀翻这个局,这也是他唯一答应过沈雪迟的事,因为他们所努力的一切,最终都只是为了自己。
春季平的感动一直持续到春归结账掏出一张黑金卡为止,第一眼他还没认出来,可为了避免混淆,也是方便身份识别和特殊性,黑金卡左上角都会有一个镭射图案的标志,全球只有一百个人拥有这种定制标识。
“混小子……”春季平怒极反笑,他抬手摸了摸春归的头,百感交集道:“长得真像你妈年轻的时候。”
春归眨眨眼,嘴角翘起,“那你们可得活久点,看看我三四十岁还长不长这副模样。”
春季平还愈再说些什么,春归却回过头,看了眼沈雪迟所在的方向,打断他,“爸、妈,你们先走吧,我还有话想跟沈雪迟说。”
春季平顿了顿,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适感,可那感觉稍纵即逝,他只好点头道:“行,早点回家,我和你妈在家等你。”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回家啊。”
许春娟出来的比几人要晚一点,她拽了拽春季平的袖子,随着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望去,“怎么了?”
“……反正是不太好的预感,咱儿子好像要闯祸了。”春季平认真思考道。
“沈雪迟,你先回家吧,我想起我有东西落在鹿可燃家了,很重要,现在就要去拿。”春归和沈雪迟并肩走在一起,他并没有过多阐述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静静地抬头凝望着对方。
男人有一瞬间感到心慌,这种感觉与当时他知道春归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后内心油然而生的恐惧如出一辙。
他动作僵了僵,手心冒着冷汗,无能的谈判家此刻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挽留下对方,只好笨拙地从口袋里拿出几根未点燃的烟花棒,一股脑地塞进春归手里,“可以许愿。”
春归歪头,两根手指捏着铁签转了几圈,“今天不是我的生日,许愿神也不会听见的。”
“会听见的。”沈雪迟伸手去握他的手指,像变魔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盒不那么精致的塑料盒子,春归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离开的半个小时,是去了哪里。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满满一盒,削成一半的草莓尖尖,沈雪迟认真重复道:“我能听见的。”
周身仿佛安静了半个世纪。
“……”
春归舌尖顶着上颚,眼睛又开始发酸,风太大了。少年看着他,有些苦恼似的,默然半晌,最终还是没能抵过内心炙热的欲念,顶着少年容貌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侧脸,随即退后两步,“沈雪迟,我送你个礼物。”
19/56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