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光想想都觉得难过,他用鼻尖蹭了蹭沈雪迟高挺的鼻梁,对方原貌已经完全恢复,血泡在减少。
他说:“承认吧,我们是两株攀附在一起的菟丝花,离了谁都只会加速另一方的死亡,喜欢这个说法吗?这下你彻底地拥有我了,开心吗?”
春归情话说得越多,沈雪迟越像汲取到充分养料的寄生植物,他们身后的石膏像断裂了四肢,那颗巨型心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它瘪下去的地方竟能隐约看出无数躯干的痕迹。
青年的身体却在逐渐变得透明。
春归自然知道原因,可他搂紧沈雪迟,像不愿意离开父母出去冒险的孩子,他闷闷道:“为什么不反驳我,你明明吃的苦更多,你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
小莱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它汪汪着带路,示意两人跟上。
不远处的天幕已经塌落,失去养料来源,这里快要坍陷了。
沈雪迟抬起手,笑着抚摸青年柔软的发顶,哄慰对方道:“爱是本能,无需计较的。”
地面剧烈晃动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两人身边,春归连忙拽过沈雪迟,可他忘了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踉跄了几下,竟直直向前倒去,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惧怕摔倒了。
他落入了异常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
男人掂了掂怀中的人,语气落寞道:“你的食欲本就不好,现在更瘦了。”
青年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的某样东西正在迅速流失,他阻止不了,还突然感到一阵困意,不过当他半只眼睛都要闭上的时候,沈雪迟开口说话了,春归只能强撑起精神听他讲话。
经过巨型心脏时,青年分神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大坑里面埋着无数具沈雪迟尸体的残骸,他们堆积在一起,手指僵硬地向天空伸去,固执地等待着谁来救赎自己,不知百岁千秋,他们等到了自己的春归吗?
沈雪迟用遮挡石膏像的白布盖在春归身上,防止天幕石块掉落砸到青年,门快要关上了,他跑了起来,春归被颠得难受,双手环过男人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沈雪迟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呢?是环境没有搭好吗?”
他被世界抹消后,应该包括春归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遗失有关自己的记忆,他不知道青年是通过哪种方式强行记住自己的,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方法。
想到这,他的心下一沉。
春归当然不可能自投罗网,他整个身子都被白布罩住了,他心虚地转了转眼睛,答非所问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因为你的左手出了问题。”
看着对方简陋地转移话题,沈雪迟含着笑意,默默记下这一笔,他用余光看见极速向他们这边涌来的黑泥,平静道:“左手?”
春归乖巧地顶着白布点头,“你第一次摸我脑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你的左撇子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你吃饭为了牵我的手、照顾我的情绪才刻意训练的。”
沈雪迟顿了顿,似乎在笑,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在陪自己演习了:“看来我的演技也很拙劣。”
“不,”春归扯下白布,仰头注视他道,“是你的爱让我察觉到不对。”
终点就要到了,被晕染开的白光射进黑暗,照亮了男人深色的瞳孔,细数下来,里面全是独属于春归的温柔。他的面孔愈来愈清晰,只一眼,就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沈雪迟说:“看那。”
春归下意识随着他的话转头望去,可外面的阳光明亮刺眼,他只好半眯起眼睛。
“好吧,我勇敢的小公主,”沈雪迟离那束白光越来越近,他勾回手,春归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瞪大眼睛出声阻止,但下一秒,青年就被扼住嗓子似的感到一阵失重,他整个人都被用力抛了出去,他慌张地看向男人身后的庞然巨物,和对方隐藏于黑暗之下亮着光的双眸,沈雪迟嘴角依然含着笑意,他淡淡道:“这一回,我等你来救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春归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可根据口型,男人拿出那把从春归口袋里偷来的201钥匙,说——
喜欢、开心。
作者有话说:
时间缘故,后续太急了不满意,剩下的还是好好修一修明天再发出来(撇嘴)
第70章 沈雪迟和春归(八)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 它没有想象中的温暖,相反阴冷还泛着潮湿。
它的四周漂浮着有关世界的一切记忆,但春归来不及细看, 无数的碎片就从他眼前掠过, 不停缩小, 直至新的又被新的取代。他不停向上漂浮,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他知道了自己记忆发生错乱的原因,因为当299与300世界相联的那一刻, 正是沈雪迟用自杀开启备份世界的时候。男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想感同身受青年当年的痛苦,可他没有料到, 299世界的春归目睹了他自毁的全过程。
春归的耳边飘来一句虚无缥缈的声音, 他辨认了很久,才认出这是十七岁的自己对沈雪迟说:“沈雪迟, 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如果这个世上只剩最后一个人来爱你了, 那个人只能是我。”
随后这句话像泡泡一样在青年耳边小幅度炸开,只有几滴水溅在他的脸颊上。
春归尝出水滴咸咸的,原来是爱。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隧道骤然变成黑色, 且间距越来越窄,青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睁开眼,努力辨认着墙壁上弯弯曲曲的白字, 才发现这是自己现实世界里高中日记本的内容。
突然, 春归整个人被隧道排了出去, 他稳了稳身子, 发现自己正站在汉京二中的三楼, 从走廊望去,操场上密密麻麻的队伍拥挤在一起,主席台上一男一女正配合着朗诵运动会的入场词。
七班的那条走廊还在维修,一切都和自己的记忆如出一辙,春归欢快地迈开步子,小跑着来到三班门口,如他所料,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坐着一个人。
他双手垂立两侧,不像是在刷题,也没有睡觉,他只是呆呆地盯着某一处望。
那个人察觉到视线,而春归的脚步停下,这一刻,不再有白墙阻挡,少年们的视线交织,惊讶的瞳眸里相互映出一模一样的自己。
春归问:“在未来,我可以获得幸福吗?”
春归知道世界里所有人对他的好,不过是通过程序编写出来的,可在冰冷代码下,情感的温度却烫伤了他。
“好”与“爱”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它们都出自于同一个人身上。
春归怔了怔,唇角笑意分明,眼底的柔光蔓延开:“嗯,不过比起一昧地追求幸福,你终于学会好好爱自己了,熬过黑暗的时光,好好活下去、大胆去爱吧!我们永远值得。”
少年春归静静地凝视着他,对方歪过脑袋,再开口时,竟合成了洛赫与乔俊的瘆人声音,他们在少年的体内笑容诡异,蓝瞳红嘴,尖利的獠牙淌出一股又一股血肉残渣,下一秒,少年春归的头部掉落,整具躯壳都被他们侵占,挤压在一起的巨大人肉团子缓缓从脖子那里鼓胀出来,竟缓慢缝合成了沈雪迟的脸!
幻境轰然崩坍,巨大阴影将春归完全笼罩。
“值得?”
他们尖锐地大笑起来。
“他卷进车底的时候还有气,可我不想让我们家余生都为这个无底洞负责,所以我逼着张明二次碾压,确保他真的死了!”
“想一想你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的奶奶,想要没有痛苦就拿到钱,这可不行啊。乔俊选手使用膝十字绞,对手无法动弹了!”
“救救我,救救我!有人爱我又能如何?我时刻封闭着自己的内心,我不肯接受我的一切,我恨我自己!我应该死在我妈的肚子里,我这种人就不该出生!我是个废物!”
完全封闭的空间下,无数压迫的言语三百六十度环绕在春归的耳边,刺痛他的内心,怪物龇牙咧嘴着等待他露出脆弱的破绽好将他瞬间吞噬。
“你是废物!”
“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会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春归低垂着脑袋,他的眼神空洞,被迫接收大量半真半假的信息,大脑没有时间处理,所以就连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沈雪迟流着两行血泪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搭上性命救赎你,你害死了你的父母,你根本不配获得任何人的爱。
春季平和许春娟说:如果你那天没有吵着要吃生日蛋糕,我怎么可能会死?你是我们的耻辱,你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
怪物摇头晃脑地靠近春归,它眯起眼睛指着青年捧腹大笑,它认定青年无法战胜自己,张开血盆大口向青年急速冲来!
可下一秒,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呼呼地喘着气,它的颈间淌出大股黏稠的绿色液体,它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喉咙,趔趄着后退。
刺刀名为十岁,是春季平用死亡为代价赋予他的礼物。
父亲的死在春归的心中埋下了反抗与保护的种子,如若遇见伤害,他理应像这把刺刀一样,狠狠地反抗回去,保护自己和家人。
可那时的春归过于年幼,他太害怕了,同时也怨恨自己的无能,所以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久而久之,就连他的内心都不肯遵从自己的活法了。
怪物仰天嘶吼着,它被灼烧的满地打滚,粘液甩了四四方方的空间满墙,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淌,如硫-酸般将接触过的地方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六岁的春归从台阶摔下,从此他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了。
春季平得知此事后,花了二十块钱替对方买齐装备,头盔、护腕和护膝。
他说:“害怕恐惧只会被恐惧击败,就算逃跑,未来的某一天,它还会趁虚而入,战胜它,坦然地走向未来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春归猩红着眼,强烈的愤怒席卷他的全身,“我……”
他的胸腔一阵阵的闷痛,可更温暖的东西迅速填满了他身体的每处空隙,“我想要……”
他捏紧刀柄,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看见怪物的内核中心竟是一位抱着双膝无措哭泣的小男孩,那孩子被层层幽暗包裹住,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春归眉心微动,他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怪物的全身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瘪到只剩一层人皮,青年目光坚定地朝怪物猛冲了过去——
“——!”
芦苇羽落了春归一身,他歪过脑袋,站在原地四处瞧了瞧,看着完全陌生的场景,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了哪里。
他敏锐地听见水流被推开的哗啦声,转身朝那个方向望去。他发现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正安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老了,眼睛浑浊,头发雪白,还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可他的身姿依然挺拔,没有半点病人之气,这时的气温不算高,河水刺骨冰凉,他却面不改色地下了水,拨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芦苇,向青年所在的地方慢腾腾蹚来。
春归嘴角轻扬,开口时,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与喜悦。
阳光如剪成的镭射碎片,大把大把倾洒进河里。
老人的动作从最开始的迟缓到慢慢跑了起来,他浑浊的眼眸动了动,光华流转,眸中再次笑意盈盈,他的模样逐渐年轻,唇角的笑容也愈来愈明显,他的全身上下大概只有一处始终没有变化,那就是目光。
他的目光里永远只倒映了一人。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的手紧紧握着,沈雪迟听见青年的笑声传来,对方问:“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但他愿意跟着春归无厘头的冒险,他给出一个谨慎的回答:“远方吧。”
“那我们就一直朝着远处跑,重新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
春归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脑袋了,他望着水中的梦幻泡影,喷出一口血来,层层涟漪遣走了两人跑远的身影,青年的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踉跄着向河中心走去。
他要渡过那条河,翻过那座山。
沈雪迟说:“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家,那不过是我从书上看来的理论,照着做罢了,但在实现它的途中,我好像明白了。”
“谢谢你,春归。”
-
“警报!警报!全体人员注意,301号病患不见了,301号病患不见了!春归不见了!”
“怎么看的人?!赶紧给我去搜!还有你!快去联系警方那边二度搜查!”
当晚,水城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几乎彻夜未眠,他们大范围搜查春归的行踪,最后在禁区的内部发现两个可疑人员的鞋印,经过警方对比,其中一个的确是春归无误,可第二个他们至今无法与尚且在世的人员匹配上。
他们不能冒险进入禁区,只好向上级请示春归的死亡证明,而就在经过层层审批的第二天清晨,医护人员竟然在精神病院休憩的草坪上,发现了春归的尸体。
他们调取监控,却发现其中一个时间段的监控内容全部缺失!
可犯人是怎么做到在工作人员来回跑动、警察警犬高强度的搜寻下,把春归的尸体扛到草坪上的呢?
黎明的曙光缓缓照亮大地,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四周的树木被微风吹得簌簌作响,无数的光斑在青年的脸上跳动。
春归死在草坪的中心处,抬头看,四栋大楼的建筑正好构成了一个白色十字架。按理说,死人睁眼都叫死不瞑目,可人们却意外觉得他的表情极为……安详。
他睁开眼躺在十字架的正中央,平静遥望着远方的天际。
陈梦合上新的笔记本,她已经在昨晚提交了辞职信,行李箱的滚轮在并不平稳的水泥地上咯咯作响。她回过头,最后看向头顶水城精神病院那几个鲜红的大字。
听说精神病患者的颅内都有属于自己的潜意识世界,那么在春归的世界里,他在做着怎样的美梦呢?
在医院出示的死亡结果里,青年死于内部器官完全破损,法医在剖开青年胸膛的时候,对方被搅得稀碎的器官哗啦啦流淌一地。
于是春归这个名字,又一次登上了水城的头条热搜。
为什么他的外表没有任何受损,内伤却如此严重?
凶手究竟是谁?是仇杀吗?
但或许这就和当年的春归杀人案一样,永远没有破解的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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