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心情很好?”张景明道。
沈雪迟还在摆弄台灯,轻笑了声:“嗯。”
出乎意外地得到了答复,张景明也来了兴趣,半软的身子立刻直立起来。
他一回宿舍就注意到桌上地上的东西了,沈雪迟的家庭情况他清楚一二,深知这些名牌衣服不可能是对方添置的:“看你桌上多了很多东西啊,谈了对象,女朋友送的?”
“好多零食啊,我能吃吗?”
沈雪迟微顿了顿,不含任何情绪地轻瞥了他一眼,说:“不能。”
反正春归说得是吃不完可以分给舍友,他一个人吃得完。
……吃不完也不给。
张景明:“……”
他本意是捉弄一下,没想到沈雪迟能给他拒绝得体无完肤,他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干笑道:“行行行,看不出你还是女友奴。”
第6章
离开学校后春归没有回主宅,而是来到了学校附近的老式居民楼,一栋三单元,他轻车熟路地抄近路拐了几个弯,声控灯不知何时坏了,只好摸黑爬楼梯上二楼握住门把手,电子门咔哒一声开了。
春归哼着小歌,两只脚轮流把鞋子蹬掉,屋里没有开灯,窗外路灯黯淡的光照射进来,大致可以看出家具很多,还有一些未拆封的快递盒。
上辈子沈雪迟是在十年后才买下了这间房子,那时他的积蓄已经多到没地方用了,平时报复性消费的奢侈品也全丢在这里积灰,可他本人却一次都没有踏足过这里。
春归或许有问过他原因,但他只是笑笑,不出意外地回避话题,而春归也未曾把这个不起眼的房子放在心上,只当是爱人心血来潮,于是大手一挥送了他一幢海边别墅。
可当二十五岁的春归重新回到十七岁的身躯里,他的心脏在经过时与这间房子产生了矛盾的共鸣,那是一种极为空虚、痛苦,但快乐的思绪,就那样回响,求救了好多年。
或许,沈雪迟的一部分秘密就藏在这间房子里,他的心如是说道。所以他仅用半小时就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替换下来,决定以后一块钱卖给沈雪迟。
“喂?爸,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春归把电话调成外放,在案板上揉和着面团,他从小就跟着家政阿姨学做菜,料理手艺很好,后来为了照顾沈雪迟的一日三餐,更是抽空考了个中餐厨师证下来。
“春春啊,我今天刚催那边的进度,最快后天就能装上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家里事这么上心,今儿怎么催得这么急?”
春季平那边声音听着嘈杂,春归后知后觉才想起他们正在德国某个小镇上度假,没聊几句许春娟就把电话接了过来:“喂?儿子,听连姨说你今晚没回家啊,是住在你新买的房子里吗?”
“是,”春归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新鲜现切水果,简短解释道:“你们不在家,我也不想麻烦杨叔送我,住这图个方便。”
许春娟对自家儿子一向是放养式管理,在她看来,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够了,凡事还有家里给他兜底,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上的错误,其余的她并不想过多束缚春归。
不过儿子异常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当母亲的注意,她疑惑道:“行,不过为什么一定要买在这?如果是用来升值或者投资,妈妈的朋友有个不错的楼盘,就在你学校附近,绿化好,安保也不错。”
“妈,”春归无奈道:“这房子跟其它的不一样。”
许春娟更疑惑了:“有什么不一样?”更破更旧吗?
春归却卖起了关子,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沈雪迟发来的短信,几乎是瞬间就擦净了手拿起手机,敷衍道:“您以后就知道了,没事儿我就先挂了啊,我这边还有很重要的事。”
听着电话对面挂断的嘟嘟声,许春娟的疑惑简直拉满了,她怒瞪向一旁无辜的春季平,用力扯住中年男子的耳朵:“就你们爷俩爱藏小秘密!”
沈雪迟接到春归电话的时候,指针刚刚指向十二点,他正好写完作业躺在床上。
春归真的很细心,除了冬天保暖的衣物,就连床褥也替他想到了,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道谢时,春归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从老人机里面传出来。
“沈雪迟,你在干嘛?”
他的声音听不真切,像裹了层雾,还伴随着哗哗啦啦的水声,不过很快就停止了。
男人平躺在床上,知道春归这是刚洗漱完,他望着天花板已经有了裂纹的角落,闭上眼,久违地对这种情绪感到无措,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至少可以接受难过的侵袭,可他忘了,过载的负面情绪是能将人击垮的。
他无声地轻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一切心绪又被他敛入心底,他淡淡道:“看书。”
春归问:“看的什么书?”
沈雪迟想了想,说:“腹黑少爷霸道爱。”
春归:“……”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拿自己打趣,作势不肯理他,结果静不过三秒就破功了,怕单纯的沈雪迟把玩笑话当真。
“床褥你铺了吗?它很暖和。”春归擦完头发,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拉开床头柜最底下一层的抽屉,里面安静躺着一把银色钥匙。他放在手里掂了掂,走进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间卧室,后被原屋主改造成画室送给自己的女儿,而现在房子因一家人迁居移民急需脱手,在卖出前,原屋主询问过春归是否需要把这间房归为原样,却被春归婉拒了。
学生宿舍的环境算不上多好,没有空调,夏天炎热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小风扇悠着,冬天寒冷就只能靠物理取暖。
床不大不小,刚好够躺一个人,只是木板咯吱作响,好像翻动一下木板连人能一起摔在水泥地上。
薄薄一层被子披在人的身上,存在感几乎为零,沈雪迟躺了二十来分钟,双脚依旧是凉的,他学着春归曾说的,套了两双袜子,又把校服外套穿着,却不敢穿太多,因为更冷的天到来就无法度过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难得感到轻松。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依靠什么?
利益价值?血缘关系?另有所图?
为何他因当年捂不热的那双脚感到心痛。
当春归自顾自闷闷傻笑两声,揉着鼻子说:“不冷,反正那些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皮早厚实了。”
当他真正走了那条路,睡了那张床,吹一样的风,过同一个冬,冰冷如细针刺入他的骨髓。
当他看见少年漂浮在水面,寻找着出口却困在过去。
沈雪迟不再是相信世上存在着纯粹的爱的年龄,可他感到心痛。
“铺了。”沈雪迟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清楚明白这样幼稚的举动不能为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他只是遵循着求爱的本能,大概人真的需要一些感情活下去。
他摸了摸眼角,那里一片干涸:“很暖和,谢谢。”
“太好了。”春归笑着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推门而入。
房间的中心赫然置放着一个巨大的画架,他掀开画布,空白板面上依稀可以看出人物雏形。
男人安静地坐着,似乎在眺望远方。
第7章
黑夜并不能给予合适的安慰与思考,至少对现在的春归来说不是。
他试图将自己完全沉浸在绘画里,可无理由的恐慌犹如洪水猛兽顷刻间将他吞没。等春归终于从大汗淋漓的恍惚中缓过劲来,他已经再次拨通了沈雪迟的电话。
通话时长为一分三十六秒,且数字还在持续增加。
“春归,春归?”
沈雪迟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听着有些焦急,大概是慌忙中只披了件衣服就跑到走廊上说话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春归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地。
他长呼出一口气,眼睛被汗水腌得生疼也顾不上管了,心脏在喉咙处紧张地怦怦跳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安下心道:“雪雪。”
沈雪迟立刻回复:“我在。”
紧接着他又问:“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在,”春归下意识回答,但在小区名即将脱口的刹那,他又强行忍住了,故作轻松道:“我现在在家呢。”
“可我刚才听见……”沈雪迟蹙眉,他刚才通过听筒清晰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春归粗重的喘息声,叫了几遍都无人应答,他的警惕度一下子拉到最满,慌乱之下连衣物都来不及换,他推开宿舍门,却迎面被狂风拍醒,一下子止住了步伐。
他倒是忘了,现在的他不过是用着十七岁的躯壳,无权无势,查不到春归的定位,没有车第一时间赶往爱人的身边,甚至连宿舍楼底的大门他都出不去。
沈雪迟抿了抿唇,有些懊恼。
“其实是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不见了。”春归本是想笑,嘴角却僵硬着动弹不得。
他太害怕自己睡下,一觉醒来又回到那个没有沈雪迟的世界,而拯救自己的爱人不过是他黄梁一场梦,精神崩溃后设想的纸上谈兵。
沈雪迟抬起嘴角,玩笑般道:“那我去哪了?”
春归噎了一下,气鼓鼓地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没带上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沈雪迟问:“春归,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
“……没有。”怕沈雪迟会觉得他没上进心,春归还仔细想了想,但那个词听起来就很久远,他甚至不在意明天吃什么,他小心翼翼道:“你会觉得我对生活没有上进心吗?”
“不会。”沈雪迟倚在栏杆上,轻轻吐出一口白雾,他认真道:“但我希望你想一想。”
-
“你不觉得沈雪迟有点奇怪吗?”
鹿可燃昨天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他爸又拿上次的排名考说事,还不顾他反对请了几个名牌大学在读的学生做家教,对此他很不服气。
“我看你最奇怪,一天天的脑袋里没装好事。”
这会正早自习,两人蹲在三班后门,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往里张望,春归回头瞪了鹿可燃一眼,警告他别做多余的举动。
鹿可燃见春归这样真有点烦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伙,整天跟在一男的屁股后面羞答答地讨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谈恋爱呢。
况且哪个正常人听见“我好想你”,面对突如其来的亲近会这么坦然地接受啊?也就春归这傻小子乐在其中。
他啧了声,抬头却正好与二排二座的人对上视线。
沈雪迟放下了手中晨读的书,在座位上平静地看着他,又或者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是盯着他身边的春归,但视线交错的刹那,鹿可燃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就像他多年被他爸拿竹鞭子抽出来的经验一样,沈雪迟视线掠过的瞬间,他就起身想走。
不对劲,太不对劲。
“……总之,你多留意一下吧。”鹿可燃说。
沈雪迟去讲台上和班主任说了句什么,女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挥手准他出去。
鹿可燃走了,只剩春归一人蹲靠在后门,怀里还塞着一个便当袋,他看着沈雪迟穿着他买的衣服,带着蓝色围巾一步步朝他走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如果他早点出现,十年后的沈雪迟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他们还会养一只小狗,玩累了就两人一狗不顾形象地滚躺在草坪上,他们会叙旧般回忆往事,而不是祈求太阳晚些落下,多来点阳光,晒活他的爱人吧。
直到沈雪迟走到离春归一指近的距离,他才停下。春归被完全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之中,抬起头,眼巴巴地瞧。
他说:“你离我这样近,我该站不起来了。”
“抱歉。”虽是道歉,但沈雪迟脸上并无任何歉意,他也并没有后退。
春归没有办法,双手向后撑着墙壁爬起来,险些两人就要撞了鼻尖,他缩了缩脖子,不合时宜地想起鹿可燃的话,他甩了甩脑袋,不去理会。
“这是我给你做的水果挞。”春归把便当袋递给他,贴心解释道:“这个就跟蛋挞一样,不过里面加了很多水果。”
沈雪迟双手接过,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又在春归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块,尽管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但春归能感受到他很高兴。
“很好吃,谢谢。”
春归的心这才完全放下来。
昨天他们打电话,沈雪迟问他一般什么时候吃早饭,春归想了想,他一般都沿途路上买一点,或者干脆就不吃了,要不然鹿可燃家的保姆做了双份,他跟着蹭点。
沈雪迟听完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情绪,他摸到了口袋里每个月两百块钱的补助饭卡,小心翼翼地提出请他吃早饭的愿望。
沈雪迟带春归来了西区食堂。
从教学楼出来沈雪迟领着他往西边去的时候,春归就想劝阻了,他牵着沈雪迟的袖子,扯了扯:“去东区就好。”
沈雪迟抿了抿唇,不太开心,又有点郁闷,他这会倒是亲身体会到春归的心情了。
他们刚在一起的第一个月,春归送了他一条奢侈品入门级的项链,这几乎花光了青年当时所有的积蓄。尽管沈雪迟并不需要,但他还是很开心,也很珍惜,从那之后,这条项链伴他如影随形。
后来春归的工作有了起色,他又补了一条更为贵重的项链,放在男人的枕头下面,静静等待对方发现。
沈雪迟说:“之前那一条就很好。”
春归却摇摇头,神色平静地把那条旧项链丢进垃圾桶里,冷漠道:“不好,一点都不好,它在你的身上里只是一个残次品。”
可当时他捧着丝绒盒子,将它送到沈雪迟手上时,脸上分明只有溢出的喜悦。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沈雪迟垂眸,他抽回手,“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尽管它微不足道,嫌弃也是应该的。”
春归听见这话浑身都绷直了,他败下阵来:“……没有。”
他最后在西区吃了一碗肉丝面条,浑身暖和了不少,沈雪迟回来时还为他带了一杯热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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